想到关羽,孙策的嘴角忍不住挑起一抹浅笑。关羽也是中了邪,那么多的世家女子中意他,他却一个也看不上,偏偏盯上了有夫之妇杜夫人。杜夫人天生丽质,可是年过三旬,又在军营里厮混了十余年,没条件也没心情保养,和年龄相近的袁权比要老气很多,一点也不出彩,奈何关羽就是喜欢。好在秦谊与杜夫人也没什么感情,到了足够的补偿后,爽快的同意了杜夫人和离的要求,再这几天,关羽就要成亲了。
看着九尺高的中年汉子像情窦初开的中二少年一样说话带笑,走路带跳,孙策也是很无语。不过好处也是有的,有杜夫人时时耳提面命,关羽就像是上了笼头的烈马,进步明显。
“云长,让他们过来吧。”孙策扬声叫道。
“你看你,大王难得清闲片刻,又被你们搅了。”关羽压着嗓子,愤愤不平的说道。来送消息的参军辛韬没理他,快步走到孙策面前,躬身一拜,双手递上刚收到的军报。
“大王,河东捷报。”
孙策接了过来,取出军报。军报已经拆封,在军谋处留了档。“胜了?”
“大胜。”辛韬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关羽。“中山王刘备临阵战殁,前将军张飞投降,偏将军张郃伤重被俘,河东世家都降了。”
孙策有些诧异,看了辛韬一眼,欲言又止,一丝笑意却跃上眉梢。河东大捷,这可是去了一个心病。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河东战事僵持不下,甚至又让刘备遁入并州。既然刘备死了,那大河以北就不会再有大战了,并州世家还没有割据一方的实力。
孙策打开军报,迅速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鲁肃任务调配得当,高顺骁勇善战,吕蒙敢打敢冲,庞德、张辽的配合也很默契,可圈可点,这一战几乎没给刘备什么机会,出现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由此可见,鲁肃、辛毗这个组合已经具备指挥大战的能力,可以大用。
“大王,家叔还有一封私信。”辛韬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呈给孙策。
孙策接过一看,忍不住笑了。看来此战最大的意外不是鲁肃,而是庞德。他不仅击杀了刘备,还救了张郃,更重要的是他不贪功,为了大局,宁愿放弃这个战功。
这一点很难得。辛毗若非赞赏他的行为,也不会专门写一封私信来说明情况。
“甚好。”孙策很欣慰,将军报还给辛韬。得了孙策一句赞,辛韬心满意足,转身退去。当面确认了孙策的态度,这一趟山路跑得再累也值了。
孙策又坐了一会,将关羽叫了过来,告诉他这个消息。不过他没有说刘备战死时的惨状,只是告诉他刘备死了,张飞降了。关羽听完,这才明白辛韬刚才为什么坚持要见孙策,不让他转达。他愣了半晌,转过身,用袖子拭了拭眼角,重新转过身来。
“恭贺大王,河北已平。”
“还有一个消息,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毛嫱为玄德生了一个儿子,大耳猿臂,与玄德酷似,当是他的血脉无疑。益德归降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这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在河内,也许已经去了并州,如何安全的夺回来是个问题。”
关羽的卧蚕眉慢慢拧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玄德有后?”
孙策点点头。他相信张飞不会说谎,更何况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张郃的确认,中山军降卒也都知道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不如爽快一点。如果封阿斗为侯能稳定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之心,这个侯值得封。
“大王,某愿去并州作战,将这个孩子救回来。”
“救是要救的,不过你相貌出奇,做不了暗事,必须秦谊等人配合。”
关羽扬了扬眉,明白了孙策的意思。他这模样太惹人注意,很难瞒过逢纪手下的斥候耳目,只能为明,不能为暗,暗事只能依靠秦谊等人。秦谊等人配合贾诩,虎口夺食,不仅从法正手中救出了杨修,还劫走了卞夫人和曹彰、曹植,反咬了曹操一口,这份执行能力堪称一流。
要请秦谊出手,安全的救出阿斗,他就不能不有所表示,至少不能太狂妄。
“大王放心,某会注意。”关羽顿了顿,又道:“只要能安全救回阿斗,某愿配合他行动,听他指挥。”
孙策颌首。能让关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不容易。
……
河东的迅速平定,让枢密院突然间忙碌起来,尤其是军谋处。即使最乐观的郭嘉也没想到战事会结束得这么快,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
孙策回到太初宫的时候,朱儁和郭嘉联袂而来,一边走一边争论。虽说笑容满面,客客气气,态度却很坚决,寸步不让。
刚刚入座,还没坐定,朱儁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王,臣以为当先定关中,关中乃是京畿所在,腹心之重,稳定关中,便能稳定天下。并州不过是疥癣之疾,大可缓一步处理。”
朱儁话音未落,郭嘉便笑道:“大王,臣并非反对朱公的意见,只是觉得并州离洛阳太近,有俯冲之势,不解决并州,洛阳不稳。且大军已经就位,理当一鼓作气,四路围攻,不让并州世家有喘息之机。若是先取关中,待并州稳定,再攻怕是不易。”
孙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急。收到军报之时,他就知道会有争论,否则郭嘉不会这么急,连等他回来都等不及,派辛韬去送信也是不动声色的提醒。鲁肃迅速平定河东,已经足以周瑜、太史慈相提并论,比沈友的战绩还要更耀眼一眼。如果围攻并州,鲁肃不仅可以独当一面,取胜后更是进军关中的不二人选。
如果现在就取关中,虽然鲁肃还是第一人选,但并州的战功却是拱手相让,只能看着沈友、朱桓等人建功,他的优势并不明显。朱儁提议先取关中,很难说没有私心,沈友、朱桓、徐琨可都是江东人。
如何平衡不同派系的利益已经成了军事行动策划时不可避免的考虑因素,军师处制订方案时吵得面红耳赤,大多为此。上次几个汝颍系的参军被外放,这股歪风才算压制了一些,争还是会争,只是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意气用事,就像此刻朱儁和郭嘉,明明有私心,却藏得很好。
“河东新定,又正是春耕的时候,暂时不宜有大举动。关中也的确需要人,让吕蒙留守河东,鲁肃移驻长安,配合杨修稳定关中形势,秋收后再考虑对并州用兵。在此之前,相关的准备工作可以先安排,让辛毗暂时停在河东负责。关中有杨修,有贾诩,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2330章 疑神疑鬼
朱儁和郭嘉面面相觑。孙策这个决定像是折中,偏偏结果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两人犹豫了片刻,朱儁主动说道:“大王,鲁肃与辛毗配合默契,突然分开,是不是合适?”
“只是暂时分开。”孙策呷了口茶,又道:“朱公,奉孝,孤有个想法,在都督处、军师处之外,再设一个军情处,专门负责处理军情,你们以为如何?”
朱儁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附和。“臣以为可。如今战区越来越大,军务越来越复杂,诸事都由军师处处理,郭祭酒肩上的担子太重,是该有人分担一些。术业有专攻,于国事有利。”
孙策转头看向郭嘉。“奉孝,你以为呢?”
郭嘉笑笑。“就算大王不说,臣也有此建议。最近建业城内外暗潮涌动,军师处的细作营忙得没日没夜,国渊半个月内磨破了两双鞋,瘦了七八斤,再不调整人手,臣担心他会累死。单独设立军情处,负责军情收集、分析,军师处专心制定形势推演,军事规划,各司其责,效率会更高。臣建议,这第一任军情处祭酒就由国渊来担任。”
朱儁诧异地看了郭嘉一眼。他知道郭嘉虽然是汝颍人,却对汝颍系的利益不太上心,对吴王的忠诚毋庸诲言。可是他推荐国渊出任第一任军情处祭酒,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国渊是青州人,这要是让汝颍系知道了,肯定要骂人。
孙策不置可否。他对郭嘉本人没什么疑问,但是他知道郭嘉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站着一大群人,很多事情不能不有所顾忌。郭嘉推荐国渊出任军情处祭酒,很难说不是以退为进,青州系的力量还有限,国渊在军师处的资历不够,怎么也轮不到他,越级超擢未必是好事。
况且,他自己有更合适的人选。
“奉孝,国渊最近都有些什么收获?”
“暂时还没有具体的结论,只是有一些头绪。大王,最近建业城有一些人兴风作浪,借讨论徐大师的理论攻击大王的男女平等论,很是蛊惑了一些人。臣收到消息后,派国渊去追查,只是那些人藏于士子之中,一直不露真容,无法确定真正的主谋。一有消息,臣会带着国渊来向大王禀报。”
孙策本来也想问问郭嘉这件事,既然郭嘉已有安排,他就不提了,转而说起了考察观象台选址的问题。
对在紫金山上建观象台,朱儁有些异议。他认为,以前之所以重视天象观测,是因为君权神授,天象与朝政相对应,是以朝廷才设署置令,养着这些人,大吴将天意与人事分开,天象已经不能直接为朝廷服务,反而引出一些歧义,再如此大费周章的建观象台实在没什么必要。如今战线拉长,兵力捉襟见肘,需要钱粮的地方太多,建观象台这种事大可缓一缓。
朱儁提意见的时候,孙策只能苦笑,却不好直接反驳朱儁。朱儁是他特地请来的老臣,思想多少有些守旧,一时跟不上也很正常。好在朱儁还算顾全大局,很少在大众广庭之下表达类似的建议,私见时让他说两句,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有必要的,总比藏着掖着强。
郭嘉理解孙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名义上,他是朱儁的下属,不宜发生冲突。有什么意见,私下里与孙策说就是了。
说完了观象台的事,孙策也累了,吩咐朱儁、郭嘉抓紧时间,尽快调整作战计划,便回了后宫。他没有按计划去冯宛的天香殿,而是来到甄宓的惊鸿殿,甄宓的母亲张夫人和两个姊姊也在,见孙策来了,有些不安,在殿门外行礼完毕,寒喧了几句,起身告辞。
孙策多少有些诧异。张夫人又不是刚到建业,白天有的是时间,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常理。他没多问,甄宓却看出了他的心情不太好,以为是母亲和姊姊滞留太久的原因,陪着小心解释说,她的母亲和姊姊下午入宫,说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担心与她有关,特地进宫来问一声。
“妾说与此事无关,她们却是不信,再三盘问。”甄宓很委屈,撅着嘴。
“什么事?”
甄宓敛着手,站在一旁,偷偷的瞟了孙策一眼,欲言又止。
孙策见状,有些不耐烦。“不能说?”
甄宓更加紧张了,连忙说道:“大王,不是不能说,是……是妾也不知详情,刚刚听家母说起,不知虚实,不敢妄言。原本是想等出去打听一番,再择机向大王禀报的,现在……”
见甄宓如此怯怯,孙策意识到自己今天情绪不好,吓着她了,放缓了语气,伸出两条腿。“今天上山下山,跑了一天,腿有些累了。阿宓,等会儿,你帮我捏捏吧。”
“好的,好的。”甄宓连声应道,命人取来热水,服侍孙策洗漱,又泡了脚。一通忙碌下来,紧张的气氛不知不觉的消散了大半。甄宓坐在孙策面前,一边帮孙策捶腿,一边说起母亲张夫人入宫的原由。最近建业城出现了几个士子,将徐岳的椭圆轨道理论与男女平等联系起来,说大地不仅绕着太阳运转,还绕着月亮转,太阳是君王,月亮自然就是王后,既然男女平等,女子也能为官,那王后也就应该和君王一起临朝称制,共同执政。
除了徐岳的数学理论之外,他们还有一个论点,说君王被称为国之元首,以象人之首级,根据医匠的最新研究,人的首级其实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成左右两半。
这个说法吸引了不少人,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反对的人不少,支持的人也很多。因为涉及王后,甄宓的母亲张夫人担心是甄宓所为,特地进宫来问,让她不要无事生非。
孙策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宫这些女人中,最不安份的就是甄宓。最开始听到这件事时,他也怀疑过是甄宓在背后兴风作浪。不过后来略微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甄宓是个聪明人,她应该清楚,就算把袁衡废了,甚至把袁权也废了,也轮不着她来做王后,只会便宜了其他人,比如黄月英。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听孙策发笑,甄宓窘迫地涨红了脸,苦兮兮的说道:“大王,这事真的与妾无关。妾虽愚笨,不识大体,却还不至于如此荒唐。这是有人在栽赃于妾,请大王明察。”
孙策抬手轻捏甄宓的鼻尖。“你看看,连你阿母都以为是你,可见你平时给人的印象,简直是现成的替死鬼、挡箭牌。”
“可不是么,妾也后悔欲死呢,只是没有后悔药吃。说起来,都是离家的时候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这才落人口柄。”甄宓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行了,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别哭了,哭化了脸可不好看。”孙策坐起身,揽过甄宓的脸来,用手绢拭去泪痕。“你想想看,会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个……妾可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来听听。”
“当真?”
“孤骗过你吗?”
“那倒没有。”甄宓破涕为笑,一边捶着腿,一边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妾想来想去,觉得不像是宫里的姊妹们能说的。”
“为什么?”孙策笑道。甄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先把宫里的摘出去,免得落下背后说人是非的不好印象。甄宓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大王觉得宫里这些姊妹,谁的学问最好?”
孙策想了想。“论文学,怕是王后和权姊姊最好,你也不弱。论实学,当以阿楚最佳。论书画,当以阿和最为擅长。”
“大王可听说宫里哪位姊妹熟悉《太玄经》?”
“《太玄经》?”
“是的,那几篇文章里有《太玄经》的内容。妾听陆郎中说,《太玄经》刻意仿《易》,文辞古奥,研习的人很少,袁氏虽习易,却是孟氏易,与《太玄经》相去甚远。况且王后稳重,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至于其他人,也没听说谁和研习《太玄经》的学者有关联,所以说,这事应该和宫里的姊妹没什么关系。要妾说,这可能是来自西蜀的细作生事。《太玄经》的作者扬雄本是西蜀人,西蜀为与我大吴争锋,推崇《太玄经》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策很惊讶,忍不住说道:“阿宓,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
甄宓又惊又喜。“大王也这么想?”
“嗯,孤虽然还不知道与《太玄经》的关系,不过孤想来想去,若是大举追查此事,得利最厚的人绝非旁人,而是西蜀。河北平定,魏国、中山先后覆没,蜀国不能不有所反应,派间谍细作到建业来散拨流言蜚语,令我自乱阵脚,无疑是成本最低,效果却最好的办法,以曹操之品性,没有道理不用。”
甄宓眨眨眼睛,又道:“大王,这毕竟只是妾的猜测,万一不是西蜀的间谍细作所为呢?”
“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蜀国迟早是要灭的。”
第2331章 以直报怨
孙策答非所问,甄宓却也没有再问。聪慧如她,自然知道了孙策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他都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免得人心不安。这个罪名就让曹操背着,不背也得背,谁再附和此议,等同叛国。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这种事本就无所谓真假,对方要的只是孙策的反应,只要孙策态度鲜明,不为所动,再多的流言也掀不起风浪。真去追查始作俑者,搞得人心惶惶,反倒是舍本求末。
甄宓低下头,专心为孙策捶腿,孙策不经意间一瞥,不由得心神一动。甄宓已经满十八周岁。
原本的历史上,她应该也就是这个年纪怀上孩子的。
“阿宓。”
“嗯?”
……
桃花坞。
小船缓缓靠岸,船娘用竹篙撑住船只,下巴一抬,一双发亮的眼睛看向桃林。时值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浅白深红,明艳动人,周宅的大门就隐在桃林之后,只有一对双出阙露出顶端,彰显着主人家的与众不同。
卫觊也看到了双阙,原本就很压抑的心情更加低落。阙是表示身份,以吴国目前的形势,双出阙堪称最高等级,能当得起如此规格的也就那么几个,周瑜无疑是其中之一。蔡琰被卫氏逼走,却嫁给了周瑜,而卫氏却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家族的生存,甚至不得不赶到建业来,低声下气的向蔡琰求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那一瞬间,卫觊几乎想扭头就走。士可杀,不可辱,他不知道见了蔡琰之后能说些什么,又将遭受什么样的耻辱。背负着这样的耻辱,他还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在士林立足。
“客官,到了,这就是蔡大家的宅第。”见卫觊发愣,船娘再次提醒道。“你们快一些,对面还有客人要渡河呢。”
卫觊有些慌乱的应了两声,提起衣摆,上了岸。几个健仆忙着将礼物从船上卸下,船娘竹篙得一荡,小船晃悠悠地离了岸,向对岸招手的客人滑去,船娘亮开清脆的歌喉,悠长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