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是有的,好不好,却不敢说。”徐琨笑道:“之前与义封商量过一个计划,现在却不能用了。有左都护奇袭天井,沈子正大破鲜卑人的战绩在前,我们那个计划不够份量。如果大王能够拨给我们足够的钱粮,我们准备大打一场。”
“大打一场?子瑜,翻越太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求胜太切,我担心你骑虎难下。”
徐琨摸了摸下巴,没有吭声。他的确有些急,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免得孙策担心。由邺城西进并州,要翻越太行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完不成,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吴国疆域渐广,孙策可用之将甚多,扶植江东系原本就容易惹人非议,他不会让行事粗率之人上阵,落人话柄。
见徐琨不说话,孙策明白他的心思,有点担心。看来还是要将朱桓调过来协助他,徐琨能力中上,指挥万人以下的战事没什么问题,数万人规模的大战对他来说有些吃力了,尤其是这种山地作战。徐琨虽然是吴郡人,他山地作战的经验却不多。
“子瑜,和冀州人相处如何?”孙策换了一个话题。
“还好,就是田丰的脾气太臭了些。”徐琨捏捏鼻子,苦笑道。
孙策忍俊不禁。他拍拍徐琨的肩膀。“你忍得田丰,还有什么事忍不得?”
徐琨看看孙策,有些失落。孙策的意思很明白,他还要再忍忍,暂时不宜大举。
……
得知河内安定,孙策也放心了很多。他在邺城多留了些日子,全柔、朱然、纪灵、朱灵等人先后从驻地赶来拜见,汇报过去一年的情况。
这一年,兖州、冀州、青州忙于恢复生产,没有战事,诸将的作用就是安抚地方,维持地方稳定,对那些心有企图的世家保持威慑。对于朱灵来说,还有一个调整心态,适应吴国军制的过程。
总体来说,他们完成得都不错,三州的事务都进入正轨,大量的驻军意义不大,可以适当地向前线移动,为并州攻势做准备。
孙策任命徐琨为大督,朱然为军师,朱灵、纪灵皆归其节制。董昭任魏郡太守,负责民事。他之前就做过魏郡太守,这一次重回魏郡,自然轻车熟路。借此机会,孙策免除了他的兵权。
该见的都见过之后,孙策召见了田丰。
袁谭封邺侯,但本人并不在邺城,邺城的事务由田丰负责。田丰虽是魏郡太守,理论上只负责魏郡,但他的影响力很大,徐琨坐镇邺城,不可避免地要与他打交道。徐琨不仅是九督之一,更是他的亲戚,田丰多少要给点面子,再加上徐琨为人还算稳重,与田丰相处不错,至少表面上没有发生冲突。
一年过去,形势有了新的变化。今年秋收,根据上计的结果,冀州的收成不错,郡县的仓库里都有了余粮,工商的结果还没出来,总体来看,应该也不差,基本达到了预期目标。
百姓有饭吃,世家有钱赚,民心安定,孙策可以调整冀州的相关人员了,田丰首当其冲。
与田丰见面之后,孙策和田丰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提出自己的想法,希望田丰能进国是院,任参政。在此之前,沮授已经奉命与田丰沟通过,田丰也清楚,自己作为魏国旧臣,不可能一直留在邺城,甚至连冀州都不可能,就算他想归隐,孙策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掣肘徐琨。国是院是宿将老臣的养老之处,虽无实权,地位却尊崇,孙策这么做也是给他面子。
田丰爽快的答应了。
孙策很满意,随即任命田丰的从子田续为邺相,以为报答。
……
十月初,太史慈赶到邺城。
早在九月中,孙策就接到了太史慈的捷报。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太史慈平定了扶余之乱,扶余接受了太史慈的劝降,正式向吴国称臣,使者已经到达辽东,随时可以起程。
太史慈的军报很简单,但孙策知道战事的过程一点都不简单,孟建送给军师处的报告中详细说明了作战过程,这大半年时间,太史慈深入扶余,与扶余人大小近百战,扶余人主力被歼,损失惨重,实在打不下去了,而太史慈又不依不饶,死死的咬住他们不放,扶余人迫不得已,这才主动请降。
这一战能胜,绝大部分功劳都要归功于太史慈和阎行两人。因为路途遥远,转运不便,太史慈、阎行统兵的兵力非常有限,只有五六千人,加上由董袭指挥,负责后勤的水师将士和民夫,总兵力也不过万人,而扶余人的兵力最多时有好几万,几乎每一战都是以少胜多。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孙策也清楚,其实太史慈早在几个月前就掌握了主动权,扶余人已经有请降的意思,但太史慈一直没答应,以谈判为由,拖着扶余人。之所以现在答应,不是条件谈拢了,而是沈友取胜了。太史慈是收到沈友大捷的消息后才正式接受扶余人请降的。
这么做,就是避免与沈友争功。
孙策对太史慈的识大体非常满意,他以六百里加急召太史慈述职,辽东的事务交给阎行、董袭,他要委以太史慈新的任务。
几年不见,太史慈苍老了不少,不仅面皮粗糙,鬓边也多了不少白发,看起来比际年龄至少大十岁。关羽奉命迎接,第一眼看到太史慈时,险些没认出来。孙策看到太史慈,也很惊讶。
“子义,这几年辛苦你了。”孙策挽着太史慈的手,轻轻拍拍,鼻子有些酸。
太史慈爽朗地大笑。“大王可别这么说,臣有幸,提三尺剑,为大王征讨不服,不枉平生所学,何苦之有?马伏波有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岂能死于床箦之上,儿女之手,臣深以为然,不觉苦。”
“子义豪迈,犹胜马伏波当年。”孙策拉着太史慈入座,命人上酒,与太史慈痛了几杯,这才命人取来地图。他按着地图,却没有打开。“子义,这几年,你一直在辽东,未能在令堂膝前尽孝,儿女出生,你也没有时间陪着,如果你想休息一年半载,孤会立刻批准。”
太史慈笑笑。“一年半载太久了,若大王恩准,臣想回家过个年,年后再赴任。”
孙策盯着太史慈看了好一会,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已经是十月,到过年也不过三个月而已。太史慈离家这么久,积累起来的假期都不止三个月。不过他知道太史慈的性格,现在和他说这些没什么用,等任务安排了,再想办法补偿他。
“子义,对你的安排,孤有两个计划,你可以任选一个。”孙策铺开地图,指给太史慈看,亲自为太史慈解说形势。早在一年以前,他就有计划将太史慈调离辽东,以免辽东成为青州系的地盘——太史慈本人也许没兴趣结党,但青州人未必这么想。只有将太史慈调走,辽东的青州系失去核心,才至于危及大局。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他不得不暂时搁置。如今辽东平定,有董袭、阎行两个足以应付,正是将太史慈调离辽东的好机会。
他对太史慈有两个安排:一是去凉州,重开西域;一是去交州,打开交州的局面。对太史慈来说,去凉州最好的选择,一是凉州的形势和辽东相似,他容易上手,而交州的地形则与辽东截然不同,他擅长的骑兵战术根本用不上。二是凉州还属于空白地带,没有人能干扰他做事,交州则有吴景、朱治等孙坚留下的老臣,太史慈要想打开局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他的计划中,交州本来不是太史慈的任务,而是他自己的任务,退而求其次,也是沈友或者徐琨的任务,但是他现在走不开,沈友又刚刚在幽州打开局面,不可能扔下唾手可得的战功,徐琨又没立功,不能服人,只好调太史慈前去补缺。
太史慈想了片刻。“臣愿去交州。”
第2380章 知音
孙策没有多说什么。
他也希望太史慈去交州。从目前而言,交州的稻米对他来说格外重要,是不可或缺的补充。从长远而言,东南亚的战略地位也比北方更关键,西征东讨,海路都比陆路要便利,收益更大。
太史慈也熟悉丛林作战,即使他亲征,也未必能做得比太史慈更好。
孙策随即和太史慈商量相应的部署,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调甘宁南下,统领水师,协助太史慈作战。甘宁好战成性,这种人不适合放在国内,容易引起纠纷,向外征伐,开疆拓土,反而是把快刀。这两年,甘宁将运输的任务交给步骘,自己率部在乐浪以南征讨,虽然不经常有消息来,但孙策知道他杀了不少人,靠海的马韩、弁韩被他杀得闻风丧胆,接连遣使请降。
到达建业的使者只是漏网之鱼,绝大部分使者都死在路上了。至于是海盗还是水师,谁也不知道,出了视线之外,甘宁统领的水师和海盗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战斗力更强。
三韩太小,派甘宁去南海协助太史慈作战,是给他更大的天地,将来他可以一路杀向太平洋深处。
甘宁很狂,能让他服气的人不多,太史慈是其中之一。
太史慈欣然同意。有了甘宁负责水师,不仅后勤有了保障,还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副手。甘宁独立作战的能力很强,完全可以开辟第二战场,与他形成呼应之势。
部署之二是授权太史慈建立属于自己的军谋团,设军师一人,假军师二人,参军七人,共计十人的编制,这是到目前为止,诸将中编制最多的军师机构,周瑜的军谋团也不过五六人。这是因为交州范围更广,太史慈需要更多的参军来负责相关的事务。
在这十人中,孙策只指定了一名军师和一名假军师,剩余的一名假军师和七名参军由太史慈自选。除甘宁之外,其他副将也由太史慈提名,枢密院进行审核、批准,算是给了太史慈最大的用人自主。
太史慈感激不尽,与孙策详谈了半夜。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辽东的后续事宜,一是交州的处理预案。他在辽东数年,对辽东的情况比谁掌握得都多,原原本本的说来,画的草图有一大摞,负责记录的陆绩、凌统等人手都写酸了。孙策也为他准备了交州的情报,整理成册,由他带回去仔细研究。太史慈和孙策谈的不是细节,而是长期规划,有甘宁统领的水师协助,太史慈雄心万丈,目光不仅仅在交州,更是拓展到整个南海,朱崖更是重中之重。他打算以朱崖为基地,向南、向西三个方向辐射。
孙策很满意。看得出来,太史慈不是敷衍迎合他,而是真心打算在南方做一番事业。按照他这个构想,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二十年后,太史慈也差不多该卸甲归田了。
第二天,孙策让太史慈先回东莱老家,陪伴老母、妻儿,新年以后起程。太史慈离开以后,孙策进行新的人事调整,除了按照太史慈的要求抽调人马之外,他还要将留在交州的孙坚旧将抽调一部分回来。
目前留在交州的有吴景、朱治、黄盖、程普和韩当五人。
吴景是他的舅舅,忠心毋庸置疑,能力有限,孙策打算将他留在南海,给他一个名份,兼领南海、苍梧、合浦三郡军政,平衡太史慈。他再信任太史慈,也不能忽视制度,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担任太史慈的副手,起到名义上的制衡作用也是必须的。吴景有足够的身份,又不擅权,不会干扰太史慈的行动。
黄盖是零陵人,熟悉交州气候,在交州几年屡立战功,他也留在交州,统领一部,负责郁林的军事,配合孙翊进剿刘繇。以便太史慈集中兵力经营交趾、九真、日南三郡。
除此之外,朱治、程普、韩当三人都调回中原,重新任命。程普、韩当都是幽州人,不太适应南方气候,这些年作战成绩也不理想,孙策打算调他们回来,重新安置。至于朱治,孙策打算付以重任,加强丹阳系的力量,维持江东系内部的平衡。
这些都是他和沮授、郭嘉等人反复商量的方案,只是等太史慈的决定而已。
太史慈选择了交州,孙策就要重新安排凉州的人选。杜畿虽有统兵经验,毕竟不是统兵大将,维持凉州稳定还可以,重开西域有些难度,如果安排鲁肃西进,必须先稳定关中。
孙策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巡视关中,物色合适的人选。
所谓合适的条件之一,就是平定并州。
……
“邘城失守了。”曹操一声长叹,无力地靠在凭几上,以手支额,刚收到的军报颓然而落。门外有风吹来,将军报吹得滑过案底,落在了陈宫的面前。
陈宫伸手捡起军报,扫了一眼,眉心微蹙。自从收到天井关被孙尚香奇袭的消息,他就知道邘城坚持不了太久。无援不守是兵法常识,如果不是孙策一定要杀司马懿,或许天井关被攻破的那一刻,邘城就易手了。
“大王不必担心,天井失守是轻敌所致,邘城失守也只是天井失守引发的后果之一。即使如此,吴军也不是强攻邘城得手,只是用攻心之计而已。益州不是并州,只要我们守紧门户,慎用将领,孙策自然无隙可入。”
曹操仰着头,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这两天头疼病又犯了,而且疼得厉害,让他非常想念曹昂,想念卞夫人和其他几个儿女。如果曹昂在,会帮他按摩头部,缓解头痛,如果卞夫人在,也能帮他热敷,如果曹丕等人在,环绕膝前,也能让他开心一些。
可惜这些都没有,曹昂在汉中,卞夫人和儿女们都身陷吴国。虽说女儿曹英是孙翊之妻,常有书信往来,可如今孙翊移驻荆南,书信也不方便了。
妻儿都在孙策的手中,这还怎么打?一想起这件事,曹操就觉得糟心,尤其是得知卞夫人成了袁夫人的侍从,曹彰、曹植成了孙策之子的伴读,他就觉得不是滋味。
孙策表现的气度让他烦恼的同时,又心有戚戚。
大丈夫,当如是。
见曹操不说话,陈宫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也只好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曹操忽然说道:“公台,王子师的子侄能守住上党、太原吗?他们会不会投降?”
“有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有多大,要看孙策的条件。”陈宫抚着胡须,眼中露出些许疑惑。“臣不明白的是,司马懿为什么宁死不降,是因为杨修吗?孝直,你可有这方面的消息?”
法正摇摇头。得知司马懿自杀,他也很疑惑。以他对司马懿的了解,司马懿似乎不像是那种舍生取义的人,即使他受到了杨修的冷落。既然选择了弃城投降,更没有自杀的理由。
“我也许能猜到一二。”曹操忽然说着。他坐了起来,拍拍扶手。
陈宫、法正看了过来。曹操入仕之初被授北部尉就是司马防举荐的,他和司马防交情不浅,对司马懿兄弟了解则有限,年龄相差比较大。
“司马建公重儒好礼,为人端正,深谙儒门慎独之理,虽宴处,威仪不坠,即使是儒生中也不多见。孙策则不然,他虽崇尚孟子之学,却不喜儒礼,自然和司马建公谈不来。司马建公随关中老臣至洛阳,不得孙策待见,势在必然,司马懿、司马孚少年气盛,或许有所不服,据城不降,欲以取质,不料天井失守,进退狼狈,降亦不得重用,苟延残喘,倒不如一死了之。”
“依大王之言,司马懿是被迫自杀?”
“有这个可能。”曹操冷笑一声,眼神一扫,又道:“就算不是,也要让王盖等人相信,他们如果投降,结果或许还不如司马懿。”
法正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如果司马懿是被迫自杀,那王盖等人就要好好思量了。司马防与孙策无冤无仇,只是习惯不同,都会落到这个下场,王允可是上了孙策黑名单的,王盖等人如果降了,难保孙策不掘王允的坟,想和司马防一样隐居耕读都不可能。
有了这样的心理,王盖等人就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臣立刻去办。”
陈宫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法正。“大王,对于并州,臣有些想法,请大王参详。”
曹操诧异地看向陈宫。“公台,直言无妨。”
陈宫抚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道:“大王,臣担心的不是并州投降,而是并州不降。”
“哦?”曹操很意外,法正也觉得有些不可解,不约而同地看向陈宫。
“太行山险,并州易守难攻,秦取天下,并州用力最多。孙策纵强,也很难轻取。以臣臆测,孙策有两种选择:一是劝降,赦王允之罪,以高官厚爵诱王盖兄弟,立取并州,转战益州;一是以重兵围困并州,如当年秦攻上党,耐心纠缠,不克不归。以大王之见,孙策当取何策?”
曹操眯起了眼睛,沉吟良久,若有所思,频频点头。“公台,还是你有远见,孤倒是疏忽了。”
第2381章 陈宫有计
陈宫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并州山多地少,本非富庶之地,又近蛮夷,如今雁门、九原等郡皆为胡人侵占,仅剩上党、太原二郡,户口加起来不及汉中一郡。纵使孙策得并州,收获也有限,反倒可能多了一个包袱。朝廷财赋枯竭,虽说受凉州拖累,并州亦是原因之一。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法正恍然大悟,险些拍案叫绝。
天下财赋在中原,并州、凉州都是苦寒之地,不仅无法为朝廷提供财赋,反而要朝廷补助。一旦发生战事——这几乎是必然——还要耗费大量的军费,大汉就是这么被拖垮的。对于孙策来说,拿下河内、河东后,除了益州,富庶之地已经尽入其手,并州、凉州并不会为他带来更多的收益,反倒会增加开支。
孙策的新政能够快速致富,但他无法真正解决粮食的供应问题。并州、凉州广阔,在这些地方作战,骑兵是主力,平时一匹战马需要两个人的口粮,战时则需要五六个人口粮,供养一支万人规模的骑兵所需的成本接近十万步卒,再加上巨大的运输成本,足以拖垮孙策。
得到并州,对孙策不一定是好事。如果处理不当,反倒有可能成为麻烦。
从另一个角度说,上党、太原的户口有限,纵使王氏兄弟得人心,又能坚持几时?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若孙策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大军,不必劝降,以势欺人,战而胜之,既可借此机会清扫上党、太原世家,又可教训诸将攻守之道,然后转战益州,绝非益州之福。
若是并州主动投降,孙策不能彻底清除并州世家,诸将也没有足够的机会来练兵,将来转战益州,看似兵多将广,战力反而有限。看似大获全胜,其实埋下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