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九章对李隆基忠心,难免令李亨不悦,回到长安后,李亨对张九章颇为冷淡,尤其是顾青与张家的关系匪浅,李亨对张九章愈发疏远淡漠,若非忌惮顾青,李亨早将张九章寻个由头下狱拿问了。
人情冷暖历历在目,张九章终于生出退隐之心。
长安的官场已不再有适合他的位置了,与其迟早被李亨赶走,索性不如主动请辞归老,为官半生好歹也给自己留个体面。
李十二娘登门令张九章颇为意外,听家仆说李十二娘还带了许多随从和礼品,老奸巨猾的张九章眨了眨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让家仆将李十二娘请进门,张九章整理了一下衣冠,迎出前院。
两位故交见面自然不必太客气,彼此寒暄几句后,李十二娘便笑吟吟地道出了来意。
张九章索然一叹,笑叹道:“顾青这孩子……呵,还算是痴情,当初原想撮合他与怀锦成一对儿,没想到这孩子认死了怀玉,枉费老夫一番苦心呀。”
李十二娘悠悠地道:“张叔的苦心没白费,怀锦迟早也是顾家的。”
张九章一愣,接着怒道:“凭什么?他顾青想将我张家未出阁的姑娘一窝端了不成?”
李十二娘神色不变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姐妹同嫁一夫,从大唐立国至今已有多例,早非罕事,张叔何必震怒?”
张九章怒哼道:“张家好歹也是宰相门第,岂有姐妹同嫁之理!说出去我张家还要不要脸了?”
李十二娘嘴角一扬,道:“顾青如今爵封郡王,位极人臣,莫非配不上张家的闺秀?”
张九章一滞,又怒道:“这与身份官爵有何关系?姐妹同嫁一夫传出去多难听,有辱张家门风。”
李十二娘叹道:“今日我很忙,没功夫听你矫情,张家也是数代为官,出过宰相,寺卿,侍郎,可谓数代风光,张家与郡王联姻,无论从两厢情愿的儿女私情,还是官场人脉守望来说,姐妹同嫁顾青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张叔,再矫情我可就反悔啦,据说宫里那位万春公主还眼巴巴地盯着顾青,巴不得张家拒亲呢。”
张九章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老脸通红,半晌没消停。
李十二娘笑吟吟地看着他,神态非常悠闲惬意。
“老夫……咳咳,老夫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张九章眼珠直转,满地找台阶下。
“莫考虑了,就现在把事情定下来。”李十二娘雷厉风行地一挥手,道:“张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做事便须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的道理,顾青已安排仪仗去岐州接怀玉的父母了,咱们今日便选个黄道吉日,待怀玉的父母到了长安便办婚事。”
“怀玉先嫁过来,她是郡王正妃,怀锦过些时日再嫁过来,为郡王侧妃,姑娘们都长大了,再耽误下去成了老姑娘,到头来她们会恨死你的。”
张九章毕竟是男人,又是文人,论嘴皮子远远不如李十二娘厉害,原本打算拿捏矫情一番的,谁知李十二娘劈头一番话便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张九章眼睁睁看着她强势地把婚事定下了。
不情不愿状被迫答应了婚事,张九章浑浊的老眼眨了眨,透出一股精光,又换了个话题。
“顾青这个郡王,怕是当得不太安稳吧?朝堂已传遍了,天子与顾青之间渐成水火难容之势,将来怕是……”张九章忧虑地摇摇头。
李十二娘轻笑道:“张叔怕怀玉怀锦嫁过来后,张家会担上祸事?若顾青被天子削了权,问了罪,您怕张家受牵连?”
张九章摇头:“老夫已是即将致仕告老之人,说实话,谁胜谁负与不关老夫的事了,再说,老夫所忠者是太上皇,当今天子得位不正,当初那么多朝臣跑去灵州献殷勤,老夫仍跟随太上皇在蜀中,顾青与天子之间的矛盾若激化,老夫心里反而更偏向顾青一些……”
叹了口气,张九章感慨道:“当初在长安时,谁能想到这孩子竟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呢?果真是一遇风云便化龙啊,当年老夫断定此子不凡,没想到竟不凡到这等地步,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李十二娘也叹道:“风云际遇是其一,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也是他麾下的将士一刀一戟厮杀出来的,这条路他也走得很辛苦。”
张九章怅然道:“大唐盛世……好像真的一去不返了。”
李十二娘却展颜笑道:“张叔,你又低估顾青了。焉知在顾青的治下,不会再有第二个盛世?顾青的本事,永远不要低估。”
张九章哈哈笑道:“说得好,但愿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第二个盛世,十二娘,今日难得来我府上,美酒管够,老夫想请十二娘破一次例,剑舞一回,算是为儿女之喜而庆,如何?”
李十二娘笑道:“长者既有请,晚辈不敢辞。”
第六百二十五章 姐妹并蒂
两位长辈几句笑语间,顾青与张怀玉成亲的日子就算定下了。
张怀玉的父母张拯夫妇大约十日后赶到长安,张九章本身是博学的大儒,对易数卦书颇为精通,亲自推算一番后,选定了黄道吉日,与李十二娘商议后便将日子定在至德二年的正月初五。
日子商定,满堂皆欢。
张九章当即下令设酒宴,在府中舞伎的翩翩舞姿中,张九章与李十二娘互敬数盏,各自开怀。
前堂欢宴之时,一队亲卫簇拥着顾青悄悄来到张家宅院后门。
后门大多是家仆厨子进出的小门,顾青站在后门的围墙下,命亲卫将他抬起,他扒在墙头鬼鬼祟祟朝里面张望。
这事儿干得有那么一丝丝猥琐,韩介脸色有些赧然,抬头看着毫不为耻的顾青,低声道:“王爷何必如此?您是张家的座上宾,张寺卿向来视您为子侄,大摇大摆走进去便是,扒在墙头……太失郡王体统了。”
顾青头也没回,扒在墙头看得很认真,嘴里道:“你知道个屁,今日是两位长辈商议我和怀玉的婚事,我沉住气暗中观察,若二祖翁不答应,你们便冲进去抢人……”
韩介惊愕,没想到王爷居然藏着这么个心思。
大人物行事果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
“呃,王爷与王妃天生一对,张寺卿怎么可能不答应,王爷多虑了。”
顾青怅然道:“一点都不多虑,换了是我,若有一个美丽出众的孙女,却看上了一个坏人,我拼了命都要反对这桩婚事,顺便还给那坏小子套麻袋,敲闷棍,沉江……”
韩介震惊了:“王爷好清醒啊,对自己的认知如此理智么?”
顾青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回头给我跑到死,我说自己是坏人那是自谦,你竟敢傻头傻脑的表示认同,那就是找死了。”
两名亲卫一人抱住顾青的一条腿,托着他往上扒拉,顾青的体重中等,不算太重,亲卫们举得很轻松。
顾青扒在墙头上,神情紧张且烦躁。
眼看要与张怀玉成亲了,若卡在最后关头,被张九章挡了回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棒打鸳鸯的狗血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时是跟张怀玉私奔呢,还是双双化蝶钻坟头?
顾青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性格和品行,如果提亲不顺利的话,以自己的性格,既不会私奔更不会钻坟头,多半会派人冲进张家抢人,而张怀玉会与自己里应外合,破开张府大门,三观不正的未婚夫妇二人打砸一番后扬长而去,留下张九章在砸得稀烂的院子里跺脚骂街……
这么干除了有些不体面外,基本没别的坏处,权臣一手遮天欺男霸女的形象也将刻画得愈发生动。
扒在墙头看了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顾青烦躁地道:“后院除了厨房就是马厩,啥都看不到,扒在这儿有啥用?”
“韩介,想办法派人打开张家后门,让我悄悄潜进去。”顾青吩咐道。
韩介叹了口气,然后朝身后挥手。
一名亲卫身手矫健地一蹬腿,翻身越上墙头,又飞身落下,稳稳地立在院子里,最后打开了张家的后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顾青欣慰地赞道:“你们这帮杀才作奸犯科很有天赋啊,回头都给我跑圈去,跑到死。”
亲卫们一齐发出幽幽的叹息声。
于是顾青悄悄进了张家的后门。
后门内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名下人杂役在忙碌,见顾青从后门走进来,下人们自然是认得这位少郎君的,以前可是张家府上的常客,于是下人们吃了一惊后纷纷行礼,忍不住疑惑这位少郎君为何要从后门进府。
顾青微笑与众人打过招呼,示意大家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走进中庭。
来到中庭时,顾青见张府前堂欢声笑语,远远看到张九章和李十二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看到李十二娘的脸色,顾青忐忑的心情终于放下。
从李十二娘的表情来看,这桩婚事应该成了,张九章没反对。
很好,不必策划接下来的抢人计划了,大家都省事。
鬼鬼祟祟躲在廊柱后朝里张望时,一缕幽香传入顾青的鼻端。
“顾阿兄,你在作甚?”张怀锦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顾青一惊,急忙将张怀锦朝后院拽去。
二人偷偷来到一株槐树下,顾青环视四周,这才松了口气,严肃地道:“你刚才为何鬼鬼祟祟出现在我身后?”
张怀锦无辜地道:“因为你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家呀。”
这个理由很完美,从逻辑上说,顾青属于理亏的一方。
“我是来拜访你二祖翁的。”
张怀锦轻笑道:“我是来看你拜访二祖翁的。”
顾青脸色赧然:“你二祖翁正在忙,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张怀锦一把拽住他,委屈地道:“顾阿兄好不容易来我家,只为了看二祖翁么?”
“顺便还想看看你阿姐。”
张怀锦期待地道:“还有呢?”
“还有你家看门的狗,啧,它是真的狗。”
张怀锦气坏了:“连狗都排在我前面了吗?”
顾青疑惑地道:“你是在跟你家的狗争风吃醋吗?”
张怀锦气结,跺脚怒道:“我不嫁你了!”
顾青愕然:“我没说要娶你啊。”
两句话,气哭一个女人,就是这么简单。
张怀锦气哭了,擦着眼泪扭过身背对着他,生气的小模样很可爱。
顾青犹豫半晌,安慰道:“好吧,我决定将刚才的名次更改一下,你排在狗的前面……”
明明是句很贴心的安慰话,不知为何张怀锦哭得更大声了。
“再哭我就真走了啊,刚才我从后门进来的,亲卫们还在那儿等我呢。”
张怀锦转身拽住他的袖子,泣道:“不要!顾阿兄你是个坏人。”
“评价很中肯,我竟无话可说。”
张怀锦擦干了眼泪,抽噎着道:“你就会气我,每次见到你,你都会气我。”
顾青无奈地道:“这就是交情与感情的区别了,当初咱们兄弟相称时,我对你是多么的义薄云天,如今你非要把自己当女人,我只能用对待女人的方式来对待你,我对女人可就没那么贴心了。”
“不行,我马上要嫁你了,你不能再拿我当兄弟,太别扭了。”
顾青疑惑道:“不对吧?今日李姨娘来提亲,提的是我和怀玉的亲事呀,难道她喝多了说错了名字?”
张怀锦噗嗤一笑,笑中带泪:“你正经点儿,李姨娘确实是来提亲的,不过她提的可是两门亲事,阿姐和我都要嫁给你呢。”
顾青吃了一惊:“买一赠一?你便是那个赠品?这你也接受?”
张怀锦鼻头一皱,道:“有什么稀奇的,姐妹同嫁一夫早有多例,大唐立国之初还有娶两位公主的呢,阿姐和我都愿意嫁你,二祖翁也乐得顺水推舟,刚才我已打听到,二祖翁和李姨娘已把咱们的亲事定了,连日子都选好了,阿姐先嫁过去,再过不久我便嫁过去。”
见顾青神色阴晴不定,张怀锦忐忑地垂下头,轻声道:“顾阿兄如今爵封郡王,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自从破了童子身后,顾青的情商蹭蹭的往上飙涨,他立马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于是打起精神道:“怎么会呢,你出身宰相门第,张家世代为官,朝野德高望重,我这个郡王反倒是个水货,是我配不上你。”
张怀锦破涕为笑,顾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