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诸多难言,头上又有个强势的婆婆,向太后这些年其实一直过得不怎么舒心。
直到高滔滔垂帘听政,将慈善基金这一块交给她管理,才算是稍微有了些权力。
这次选拔内库、慈善基金的管理人才,向太后就明确拒绝了前来请托的娘家兄长。
向家女儿,不许再入帝王之家。
入宫几十年低调到了骨子里,但是眼光手段,向太后尽自是有的。
比如太妃,毕竟是皇帝的生母,高滔滔之前想扶起向太后来打压朱太妃,却并不意味着向太后就心甘情愿当这杆枪。
再比如这次选人,明面上是帮助皇家打理财务,其实就是在选赵宋未来的后妃。
虽然后宫三座大山大家都不提,但是其实所有人都清楚。
呃,可能除了一位……
看着座前努力工作表现的小姑娘们,向太后不禁暗暗叹了口气,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以为进宫是大好事儿呢。
想到这里,向太后的目光看向了室内一个意态娴静,神色认真的小女孩,眉州防御使兼马军都虞侯孟元的孙女,小名儿叫端仪的。
据说此女幼年在门口玩耍,有一道人路过大惊,说其命格贵不可言。
其祖父孟元将道人抓起来准备暴打一顿,因为这个孙女身体羸弱经常生病,孟元以为道人是在讥刺。
道人大叫冤屈,说此女不能困于闺阁,需照男子般培养,方才可免祸端,常保寿福。
死道人大逆不道,原话说的是孟小娘子将来能够“保扶半璧”。
孟元将道人乱棒逐出,回来琢磨了半晌,却又姑妄听之,给自家孙女照男孩般取了个名字,叫孟端仪,字瑞卿,延请博学先生来家中授课教书。
这些事情不为外界所知,且说来也怪,孟家这小孙女后来果然就不再生病了。
女孩天姿聪颖,学习进展很快,待到九岁的时候,正好苏小妹办女班,孟元便将自家这宝贝孙女送了来,和毕观等人成为同学。
这个女班的目的就是培养数算、统计、会计等人才,帮助皇家新成立的计财局料理账目。
选拔人才的时候也发生了一件趣事儿,当天下午高滔滔几人讨论众女优劣的时候,赵煦正好过来问候起居,招来伺候的小黄门:“考试桌上的笔架,有没有人将它调转过的?”
高滔滔、向太后和朱太妃都感到莫名其妙,询问赵煦什么意思。
赵煦说道:“听闻娘娘们要选财计人才,财计人才首要心细,其次认真。”
“于是我就选买了一批有瑕疵的瓷笔架,一边花纹是完美的,一边是有瑕疵的。然后命内侍将有瑕疵的那一面,朝着考试者的那一面摆放。”
不一会儿黄门过来禀报,共有五人调整过桌上的笔架。
赵煦说道:“那就不劳娘娘操心了,这五人心细如发还不容瑕疵,是最好的会计人选。”
几个女人都被赵煦这思路和方法给惊着了,大宋如今聪明的妖孽越来越多,咱们老赵家这是也要出人了?
都说老九虽然损了目力,但是耳聪增倍,乃是音乐天才;
老十一闻一知十,琴棋书画一触即会,殆有天授。
如今看来,在察人一道上,倒是这老大最厉害。
这可是作为皇帝最优良的素质。
想着想着,向太后就想远了。
这孟小娘子也在当时的五人之中,其后考试成绩也是最优,然而赵煦却让她们与成绩一般的女孩子们一起工作,让向太后继续考察她们的心性。
到了现在,几位贵人都觉得孟端仪是真不错,但是孟小娘子却好像没有其他姑娘那般心思,只对财务管理这工作非常珍惜热爱,一心扑在差遣上面。
向太后看着小姑娘一缕头发散落下来都不知道,还在认真拨打算盘核验账目的样子,不由得好笑。
说起来这个才是心气儿最高的,真将自己当作男子呢。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突兀锏
大名府,莘县南,魏家沟车马店。
整个河北,是大宋松墨的主要产地,著名墨工也日渐增多,可考者达一百数十人,如盛匡道、王迪、潘谷、常和、蒲大韶等,都是当世名家。
收藏名墨的藏家也不少,最著名的有吴开、司马光、大苏等人。
徐国大长公主的夫婿王诜,经过一场变故之后,息了心思潜心精研书画和笔墨,从用墨一步步发展到了制墨,如今名闻大宋的晋卿墨,已经是“价与金等”。
大宋传统墨的产地,在歙州、兖州。
如今蜀墨和海南彩香墨也开始异军突起。
从兖州到大名府,运输的最重要的物产就是松墨,旧路要经过阳谷县西边的小阳冈。
翻过小阳冈,就抵达了大名府最南边的属县莘县。
新运河开通之后,这条路上的行走客商就少了,主要都是不带货物抄近道的闲人。
魏家沟作为小阳岗下的商贾驻脚之地,就荒凉了下来。
这地方既是京东东路和河北东路两路交界之处,又是开德府、大名府、郓州、濮州四地交界之处,山高皇帝远,到现在已经重新沦为了三不管的地界。
近日魏家沟来了一队货郎,十来个黑衣汉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中间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带来一个柳藤的箱子,在车马店已经呆了三天,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车马店的店主老魏也是广识三山五岳的奢遮汉子,手底下庇佑着十来条闲汉,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性命,文士与黑衣汉子们看样子与老魏手下也是相熟,每日里喝酒吃肉,闲着无聊摔跤博戏,倒是快活。
今日老魏从外边拉面回来,才安顿好,拿帕子拍了身上的白面,掀门帘进来:“我道老寒鸦你如何生发起来了,却原来交上了贵人,有什么好生计,别忘了拉上当年的难兄难弟。”
老寒鸦说道:“当年山寨散了,大家各自谋各自的生计,我这不算啥,要说兄弟里头最发达的,还得是孙老二,人家在大名府开了家赌档,那才叫日进斗金!”
“他那就是空热闹!”老魏一点不羡慕:“钱花到婆娘的腰下,大名府的娘们儿都是咱们碰得起的?”
老寒鸦不由得嘿嘿直笑:“你可是有所不知,没有他那几个娘子笼络着官人们,那赌档开得起来?”
“直娘贼的都掉价到这份儿上了?!”老魏这才恍然大悟:“这碗饭吃得埋汰!”
“露水夫妻而已,谁特娘的都没当真!”老寒鸦取笑道:“老魏你还是老脾气,耿直!可这世道啊,早特娘就变了!”
老魏摇头:“哥俩在俺这儿重聚,那是哥俩看得起我老魏,你们之间啥生意我也概不过问。就一件事儿,这眼看着节气可到了,怎么着,年关都不回?”
“回,怎么不回?等做完这笔生意就回。”老寒鸦说道:“年关自有年关的好处,苏使相这不就回了大名,各地的官儿都松了口气。孙老二这回运气好,要不是东主生意停了几个月,轮得着他?”
说完对老魏拱手:“事成之后,也有老哥哥的一份。”
就在这时,车马店外头黑松林里响起一声老鸹的叫声,老魏的手下进来,抛给他一把朴刀,老魏抄在手里:“应该是孙老二到了,哥哥稍坐,我去接引。”
不一会儿,老魏回来了,一道回来的还有俩人,却是孙老二与吴仁。
老寒鸦立刻警觉起来:“孙老二!你还带了外人!”
黑衣汉子们听老寒鸦这一声,顿时都站起身来,手就摸在来腰间,场面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倒是吴仁丝毫不以为意:“孙老二,这就是当年你们东平泊的祭酒师爷?来前说得山盘水亮,如今看来,却是不把你当做兄弟啊!”
老寒鸦说道:“孙老二我自当他割头换命的兄弟,不过哥哥你可是面生。”
吴仁不由得惨然一笑:“江湖风波恶,声名久不闻。我的名号嘛……无生老母育三千,座下皆为顾百怜。”
老魏大惊失色:“妖帅何九郎!”
吴仁摇头:“九郎君早已兵解升天,如今的我,不过一江湖散人而已。”
老魏对吴仁一抱拳,转身对老寒鸦说道:“当年九郎君树大旗反了朝廷,山寨兄弟只恨本事低微,未敢投奔,不过说起事业,都是佩服!”
“刚才剪拂,方知这位英雄哥哥,乃九郎君座下四当家,突兀锏何让!”
吴仁也摆了摆手:“世间早已无何让,兄弟吴仁,来去空空,无有此人罢了。”
老寒鸦目光闪烁:“红口白牙,未足为凭。可有信物?”
吴仁说道:“造反家底,那是天大的干系,此番不过陪孙二兄弟走趟镖,信则信,不信也无所谓。”
老寒鸦说道:“五湖四海皆兄弟,百草千华共一春。如是兄弟,自当杀牛烹羊相待,如是来历不明,反倒会连累引荐弟兄。”
吴仁冷笑:“这么一说,倒是我不证明过身份,反会连累到孙二兄弟了?”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笏拍在桌上:“三山五岳尊号令,莲花转世救无生。这个东西,我都不知道师爷认不认得。”
“莲花令!”老魏和孙老二都是大惊,当年何九郎凭此令联络同道,几人在山寨里倒是听说过名头,不过以他们当时的地位,却也没见过。
老寒鸦却伸手将银笏翻看了一回:“二十年不见的东西了……”
说完对吴仁拱手:“能拿出莲花令,本当不再对哥哥见疑,不过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莲花令也不再有当年的效力。”
吴仁将莲花令收回,珍而重之地收好:“依师爷的意思,却当如何?”
老寒鸦说道:“听闻当年九郎君座下突兀锏,乃是官兵闻之色变的猛虎,今日需露得一手功夫,也让咱弟兄们开开眼。”
说吧一挥手,一名铁塔般的黑衣汉子站了出来,声气粗壮:“洒家青州镇三山施无病,生得晚了,什么何九郎,不知晓!”
他是老寒鸦请来镇场子的高手,却不料孙老二抱着同样的心思,今天这个苗头不给他打下去,那他以后也不用在老寒鸦手底下混了。
吴仁面无表情:“那就出去说话吧。”
来到教场,施无病选了一把朴刀,舞了一个花式:“请教!”
吴仁看向老寒鸦:“自家兄弟,用哨棒不行?”
老寒鸦笑道:“阁下若真是突兀锏,哨棒与朴刀,却又有何区别?”
吴仁从袖中抽出两支半尺长的铁棒:“倒也是,不过要见识突兀锏,今天就要出人命。”
施无病一抖朴刀:“刀剑无眼,各安天命,刀头舔血的汉子,哪里这么多废话!”
说完挺刀而上,便与吴仁斗到一处。
以长斗短,施无病占了好大的便宜,一柄朴刀使得泼风一般,吴仁只将短棒护住周身,刀刃劈砍到铁棒之上,溅起阵阵火星。
众人都是喝彩叫好,纷纷给施无病鼓劲。
可是奇了怪,吴仁看似处处凶险,然而翻翻滚滚十多合,施无病竟然占不到一点便宜。
十招之后,却听吴仁大喝一声:“江湖二十年,后继无人了么?”
招式一变,猛然欺入施无病内门,两根铁棒转守为攻,上打面门,下探裆间。
施无病大惊,无奈下只好弃刀,准备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去拿吴仁的铁棒。
吴仁却一脚踹出,将施无病踢了个跟斗:“罢斗了吧!”
这一脚正中施无病肋门,一下子破了施无病的气息,施无病飞出三步开外,挣扎了半天,竟然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