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噜萨古帅师三万相拒。
胶着之际,蒙根图拉克至,以白鞑重骑突之。
阿噜萨古身死,辽兵大溃,死者十之七八,浑水为赤。
玛古苏获粮二十万石,声威大震,一时金山以北,诸部尽叛。
辽主命奚六部制置使耶律郭三,发诸番兵讨之。
戊寅,以宫帐左帅彰圣军节度使,耶律足哩出本部契丹皮室军讨之。
壬申,辽以枢密副使王是敦兼知枢密院事,以权参知政事韩资让参知政事。
命西北路招讨司耶律托卜嘉、云内州招讨使萧古里,发兵相援。
……
云内州,萧古里近日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些年下来,萧古里对对面包图城的种家兄弟,是又爱又怕。
种谔笼络蕃人的手段了不得,自己这个人家给新修的云内州里,有多少是种五郎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说白了,自己这个城,其实都是种五在替自己养着。
近日城外鞑靼人的调动非常频繁,这是要出大事儿的征兆。
他遣使去西北路、西南路招讨司询问,使臣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几个月里,云内州就好像被辽国遗忘了一般,什么消息都进不来。
萧古里已经老了,他已经不想再为辽国卖命,也卖不动命了。
突然,守卫副将闯入大帐:“城主不好了!他们把城围了!”
“谁?”萧古里赶紧叫人披挂:“谁把城围了?”
“种杀神!”
萧古里大惊失色,待到奔到城头,就见城下一匹高骏的大马上,种谔一身皮袄,戴着个大帽子:“萧兄,种五前来,有事相商,快开门!”
“种种种老弟……”萧古里都吓得结巴了:“你我兄弟多年,感情深笃,你你你这是何意?”
种谔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话,进城再说,不行你放个吊篮下来也成。”
“好好好,老弟你稍待!稍待啊!”
等到种谔进城,来到城主府中,萧古里命人送上酥油茶,才忐忑地问道:“老弟,如何命鞑靼人围了我的城池?”
说完哭丧着脸:“如果老弟要哥哥这条命,只管拿去,只求老弟饶了我全家老小,还有合族性命,哥哥就感念老弟的大德了……”
说完竟然呜呜假哭了起来。
“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种谔喝了口茶:“此番围城,不是要为难哥哥,恰好相反,愚弟是为了救你啊!”
“这是怎么回事儿?”萧古里愕然而问。
种谔取过身侧的皮包,倒转过来一抖,无数的金牌、信件,都给抖落到了几上。
萧古里大惊:“可汗金令!”
再打开一封信件:“这……这……”
种谔再次端起茶杯:“鞑靼阻卜、白鞑、准布、乌古、敌烈诸部,齐皆反叛,贵朝三万大军尽没于倒塌岭,金吾图古斯、左仆射阿噜萨古丧命。”
“西北路招讨司耶律托卜嘉奉命东援,又被阻卜大军联合梅里吉、达密里两部,伏击于土兀那水。”
“这些金令里边,有耶律托卜嘉的告急文书,有上京城过来的紧急军令,都是要哥哥去送死的。”
“念在交情一场,这些,兄弟都给哥哥拦下了,鞑靼人那里,兄弟也有几分薄面,不会让他们为难哥哥你的。”
萧古里看着那些金牌令信,跌足道:“兄弟诶,陛下有召,如果哥哥不赴,接下来还是个死啊!”
种谔一脸的讶异:“这些信使,都被鞑靼人截杀于半途,哥哥你根本就没有见着。”
“没见着金牌,哥哥只能妥守城池,谁都怪不着你啊!”
萧古里神色不禁变了几次:“兄弟你是……要哥哥投宋?”
“说那些为时尚早。”种谔摇头:“兄弟这次来,只是表明态度。”
“于公于私,哥哥都是大宋的朋友,我种五的朋友。”
“对朋友,大宋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初到包图,是哥哥甘冒着天大的干系,将故城让给我们,才让种五立稳了脚跟。”
“哥哥你看如今的情势,辽国上京道六千里河山,鞑靼人尽数举兵背叛,这可是数十万帐,上百万人的大变,哥哥你就算英雄盖世,浑身是铁,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阻卜、白鞑两部从西域回来时,已经各自拥有了数千重骑,几万轻甲,就算哥哥你率部尽出,又如何能够与他们抗衡?”
萧古里神色惨白,两部如今的实力,他也有所耳闻,之前还向西北路招讨司奏报过,不过那边没当回事儿罢了。
种谔继续道:“不过哥哥到底还是辽臣,所以兄弟也决不会让你背上叛贼的名声。”
“我向你保证,只要辽国还存在一天,兄弟就会保住你的城池,而决不会逼迫你做出选择。”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连辽国都不在了,哥哥到时候再换个国家效忠,谁又能说出哥哥的不是?”
“舍此而外,如今我们就一切照旧,哥哥你看如何?”
萧古里脸色和缓了下来,对呀,老子压根就没见着什么鬼信使,因此固守城池,等待来命,没毛病啊?!
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免担心:“可要是陛下另选将主,带着诏命来夺我城主之位,又该如何处置?”
种谔冷笑:“如果他们有胆子来欺辱哥哥,自有鞑靼人替哥哥挡着。”
萧古里总算放心了,但是终究良心不安,叹息道:“耶律托卜嘉当年也是跟哥哥一帐同吃同住的,交情还算不错,这个城主之位,也是他当年的提拔……唉!”
种谔安慰道:“哥哥,你我都是兵家,所谓兵家,料胜败,决生死而已。”
“要在太平盛世,兄弟我不说一句,可辽国眼见已然大乱,感情这东西,笼络军士固然有用,可要是连自己都陷进去,以激奋之心,赴必死之难,那就是不静且不智了。”
“再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哥哥这么些年来,每年为辽国贡献精铁万斤,而辽主对你,可有什么褒奖嘉谕?”
“要论忠义,那也是辽主对哥哥不义在先!”
“哥哥,兄弟再说一次,绝不会让你陷入两难尴尬之地。”
“你只需要安卧雄城,静观风雨,待天下重归安静那天,再深思熟虑,进止决断即可。”
“其余的,现在都交给兄弟来处理,如何?”
“对了,为防止万一有时照顾不到,此次兄弟还给哥哥带来十万石军粮,一万骑刀,三千兜鍪,助哥哥军威,使来敌不敢轻犯!”
萧古里这下真是感动坏了:“兄弟已经替哥哥做到这份上,哥哥要再不知道好歹,那就当不起兄弟这份恩德。”
“没说的,兄弟你智并诸葛,才压张良,哥哥都听你的!”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德政连连
西北路招讨司,可敦城,耶律托卜嘉一身血污,看着城下的连绵的鞑靼人幕帐。
当年辽太祖西征回鹘归来,沿途阻卜各部投附,算是与辽国建立起松散的领属关系。
之后二十多年间,诸部叛服无常,草原一直动荡不安。
辽统和二十一年,萧太妃、萧挞凛发兵三万,决意征讨阻卜,一举解决北疆问题。
那一仗大涨辽国声威,获得全胜。之后辽国在草原上修造了可敦城,后改名镇州。又在镇州西面,修了维州、招州,选诸部两万余骑屯军,又发渤海、女直、汉人流配七百余户分守三地,建立了西北路招讨司。
这片土地距离上京三千里,土兀那河与乌鲁古河潺潺流过,湖泊众多,水草丰美,可耕可牧。
大辽曾经在这里施行过残酷而有效的草原统治,逐渐增加到常备军五万,压制了鞑靼诸部近百年。
可敦城是军事重镇,城墙为夯土版筑而成,四面城墙每面长达两百丈,南北各六个马面,东西各十个马面,四角各有一个角楼,城高三丈。
只要足兵足食,以往的草原部族,根本无法进攻。
耶律托卜嘉望着远方地平线下升起的两处浓烟,那里是维州和招州方向。
维州是与草原商贸往来,收取纳贡的城市;招州则是官吏、工匠群居的行政城市。
如今这两个城,已经毁于鞑靼人愤怒的战火。
据两城逃来的溃兵所言,鞑靼人如今兵强马壮,其最大的一部阻卜,甚至拥有了五千重骑!三万轻甲!战马皆裹金铁!
他们的弓箭长达数尺,制式统一,箭头长达两寸,带三枚小羽。
那是宋人的破甲锥!匹配那种箭的强弓,弓力强达两石四斗!
第一次战斗耶律托卜嘉就吃了大亏,鞑靼人利用这样的弓箭,在城下仰射,都给自己的守军造成严重损失。
鞑靼人的箭术非常精良,能在草原上活到成年的汉子,个个都非常雄壮凶悍,配上这样的弓箭,堪称如虎添翼。
城下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两支重铠队伍从阵前走了出来,身后则是无数皮甲铁盔,拿着古怪弯刀的轻卒。
最可怕的,是两支队伍中间,推出一种古怪的车辆,车辆两边是松木柱子,缠裹着麻绳,中间各伸出一根粗壮的木臂。
车辆中间,是三支粗壮的标枪。
如果苏油在,就知道这是当年在二林部船上安装那种弩炮,如今被来到鞑靼部的汉人“师爷”,传授给了鞑靼人。
标枪不是射人的,而是射土墙,可以代替攀援的木梯,让勇士先登。
耶律托卜嘉的心如同掉入深渊,他知道维州和招州,是如何陷落的了。
抽出长剑:“众军听令,此战有死无退!”
副将萧鲁谷也抽出长刀:“与大帅血战到底!”
“胡说!”耶律托卜嘉却将他一脚踹倒:“你随斥候出城,快马前往上京,告诉陛下,鞑靼此次叛乱声势浩大,军力雄壮,建制周备,断不可轻!”
萧鲁谷抱着耶律托卜嘉的大腿哭喊:“东面已然被乌古、敌烈断绝,末将就算出城也绝无幸理,不如便与大帅死守可敦城,等待萧古里的援军!”
“还有个屁的援军!萧古里至今未有只字传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说完用剑胡乱拍打萧鲁谷的头盔:“东面也无消息,只怕已经被鞑靼人遮断,但是你无论如何,要将消息送到陛下那里!”
“告诉陛下,鞑靼人有了重骑!有了三枪床弩!我大辽要面对的,不再是一盘散沙的野人!快去!这是军令!”
萧鲁谷抹了一把泪,终于松手,朝城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