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薛忠继续道:“如今就诸国态势来讲,辽国衰弊已现,又给女直隔离在鸭渌江北,江口辽人的定州,高丽的宣州,女直的来远城三城并立,高丽女直,与辽人隔江而治,那里,就是贵国与辽国仅存的一点联系了。”
“只要辽人过不了江,高丽其实已经不惧辽人约束。”
“而国内来说,鸡林公造访京师,探望兄长病情,都被李氏无端拒绝。”
“连京城都进不了,足见李氏对鸡林公是多么的忌惮。”
“今日不好好把握时机,只怕来日,翻为内忧啊。”
傅明珰看向薛忠:“若非早知员外一介商贾,我还要以为是张良陈平当面呢。”
薛忠老脸一红:“我哪里想得出来这些,我就一传声鹦鹉,都是……是那位……娘娘你当明白的……”
傅明珰笑道:“如果是那位说的,话就不会这有这么一点,他的性子我清楚,开出的价钱,从来叫人无法拒绝。”
薛忠点头:“是,而这个利益,还会分作短期与长期。”
“短期内嘛……先王曾经委托小邵先生推步王陵,当时其实发现西京还有一处地方也是绝佳,然已经被占,那就是大同江畔的牡丹峰乙密台。”
“小邵先生回国之后,参详了很多典籍,推断那处地方,应当是箕子旧陵!”
“什么?!”傅明珰不由得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箕子是商末遗臣,名胥余,因封国在箕地,所以称箕子。
箕子与比干、微子并称为商纣时期的“三贤”,孔子在《论语·微子》中称赞其为“三仁”。
商纣王不听劝谏,于是微子离他而去;比干剖心而死;箕子则装疯卖傻,结果被囚禁了起来。
武王灭商,箕子不愿意周朝来释放他,于是前往朝鲜。
武王得知后,便将朝鲜封给了他。
武王向箕子请教人伦规范,箕子便作了一篇《洪范》,向武王讲述定国安民的道理。
《洪范》,在大宋儒家的重要研读经典之一,王安石、欧阳修、苏轼等人,都有专论。
哪怕王家不认箕子为自己的血脉祖先,但是作为高丽半岛的“文明初祖”,其地位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必将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儿,既然发现,那就肯定得重建、立祠、祭祀,王运将皇子、大臣遣出开京,来西京主持典礼,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这就给了王室很多可以操作的机会。
薛忠说道:“小邵先生的能为,娘娘应当不用怀疑才对。”
傅明珰点头,心中已经开始了计较和盘算。
薛忠说道:“箕子是华夏大贤,今在西京发现故陵,对大宋来说,也是大事儿。”
“官家说了,如果高丽同意,他将拨付三万贯襄助太保,给箕子造陵,立祠,赐义天法师禅杖两千,以壮法事。”
这就是明目张胆给王颙钱财,给义天武装了,而且理由非常的充分。
“至于其余的事情,以太保和娘娘之能,就无需借力了,不过事成之后……”
“司徒有何要求?”傅明珰已经做好了接受漫天要价的准备,这是分生死决胜败的关键,无论什么要求,她都决意先应允下来。
不料薛忠却摇头:“不是什么要求,而且也不是司徒的意思,却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说,高丽与中华,气质相近,文华相通,本就应当是大宋着意扶持的藩属。”
“任何国家要兴盛,首先要重视的,是人才。”
“从远期来看,大宋要扶持高丽,首先是要帮助高丽选拔人才。如果高丽有意,大宋同意帮助高丽选拔士子,送他们参加大宋的科考,量才授官。”
“观政结束之后,这些人会回到高丽,扶助王室。”
傅明珰心中激荡,苏油给她争取到的利益实在是太丰厚了,果然是原来的风格,让人无法拒绝!
今后朝中官员进拔,将掌握在自己手上!
把控了经济、军事、官员,那这高丽,该归谁?
薛忠见傅明珰已然意动,暗暗放下心来,却道:“不过太保和娘娘也得抓紧,要是被别人拿到这机会,却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傅明珰压制下心中的激动:“便请员外回复司徒,就说意思我已知晓,这便请夫君上表王上,遣使大宋,机会断不可失也!”
薛忠躬身道:“娘娘的远见卓识,司徒深知,临行前曾交代与我,说此行不难,唯有一事,需说与娘娘知晓。”
“员外请讲。”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复官
薛忠低声道:“李氏把控朝堂,架空王上,此罪大逆,断不可恕。”
“然执政司法,所重者公正二字,司徒说,娘娘不可因怨怒而牵连过广,一切当依法度施行。”
见傅明珰面有怒色,薛忠赶紧俯身:“这不是我说的,是司徒说的,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司徒说,娘娘当为后世子孙计。若今日有不依法度的娘娘,后世就必有效仿成例,不依法度的王子……”
傅明珰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的家族,就是与李氏朝争失败,之后被陷害,男人被屠戮,女人被送与辽人“谢罪”的。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思量如何报复。
从李资义到李府的狗,包括上五代的祖坟,都早已有了无数次的安排。
司徒是知道她过去的人,知道她对李家的刻骨仇恨,现在却劝她要放下仇恨,依法处置李氏逆贼!
傅明珰的手指因为用力握着绢帕,骨节都变得有些发白,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倔强:“要是我不呢?”
如今的傅明珰,已经是高丽权力金字塔巅峰上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有了气度和威严。
虽然明知道宋国司徒握有足以毁掉自己的把柄,却也不免要反弹。
甚至可以说算是赌气。
薛忠不敢抬头:“司徒说,仇恨会侵蚀掉一个人的心灵;宽容和公正才应当是一个元首的好品质;而和谐,则当是一个正常国家应有的场面。”
“如果娘娘执意不放下仇恨,司徒说,他担心高丽今后的政局就会走向武曌时代。”
“那种任用酷吏滥杀官员,然后再杀掉酷吏,重新换上另一个酷吏继续诛连,直到宫变的日子,过着其实是很糟心的。”
“当然,如果娘娘要选择这条路,大宋出于两国关系,依旧会支持娘娘,毕竟这些只是高丽内政,对外交不会有何大的影响。”
“刚刚那些,只是司徒出于个人友谊,表示对朋友的担忧。”
“还有就是……司徒说娘娘在子女和百姓的心目中,一直就是一个好母亲,好贤妃。他觉得要是因此让孩子们心头蒙受阴影,播下恶毒的种子,那反而成了李氏的成功。”
“因为他们直到最后,还坑害了娘娘一把。”
“叮叮叮……”却是王俣又蹬着自行车回来了,从傅明珰阶下骑过去,疯狂地按着车铃和傅明珰显摆。
因为这次自行车后座上,还拉上了兴奋不已的王僤。
傅明珰捏着绢帕的手指终于放松了,对自家孩子招了招手,心里又有些温暖和感动。
司徒是真心关心自己,就算是为了俣儿他们,自己这个“贤良”的母亲形象,都崩塌不得。
“员外不用如此。”思量已定,傅明珰重新露出笑意:“司徒的话,难道我还能不听?”
说完苦笑摇头:“司徒曾经宽恕过杀他族叔一家三十几口的交趾人,说他们多为良善,不过为李常杰之流蛊惑,因此只诛首恶,不问其余。”
“到今天,总算是有人明白他当时的心境了……”
……
四月,太原震;五月,漳河溢。
邵伯温密奏中的天行失常,如今看来,大宋到底也没躲过。
好在太原经过沈括大造,工业基础非常良好,储备有多,恢复极快。
正好沈括回朝之后,赵煦为了给章惇铺路,命他移镇太原,改任河东路转运使。
井陉道已然加宽到双车并行,苏油坐着四轮轻车,只用三天时间,就抵达太原。
两人在河东路,一个负责工业恢复和救灾,一个负责农业恢复和行政,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便将事情调理顺畅。
有能臣坐镇,太原的救灾工作完成得有条不紊。
这次震灾后果并不严重,主要是倒塌了一些房屋,伤了些人。
等到苏油回到大名,发现自己即将面对治下一场水灾。
赵煦命户部统筹全国天气的做法,其实是从苏油这里学去的,苏油对自然灾害异常重视,早在几年前就命各州县必须每天通过电报奏报天气情况。
好在故西门豹的九邺渠,一直就在被苏油加宽加深,并依托干渠建造出无数的支渠,有力地扩大了耕作面积,解决河北平原的耕地用水问题。
现在这些渠道,就成了防洪行洪的重要通道。
不过成安、肥乡、清漳三县还是受了灾害,其中李辛娘所在的吴家庄就是重灾区。
吴存之组织的弓箭社终于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干了一回正事儿。
弓箭社类似民兵组织,在苏油同意下,吴存之按照军法,组织三县难民,向邯郸方向移动,避开洪水。
苏油同时命邯郸方面妥为接待,备妥粮食、药品,营寨。
按照大宋过往的规矩,这些人,之后就会被吸纳入厢军,成为大宋的“叫花子军”。
现在当然用不着了,半个月时间正好给难民们宣传如何重建,如何灾后防疫等知识。
半个月后,洪灾解除,苏油又命吴从之带领难民们回来,开始重建工作。
三县老百姓心里一点都不慌,因为他们发现,官府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救灾钱粮和马铃薯种子。
马铃薯四月一熟,是如今最好的救灾补种作物。
河北大牲畜极多,复耕很容易。
反倒是防疫和防蝗虫,耗费了苏油不小的精力。
其实洪灾本身的危害虽然巨大,但是只要救治得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反倒是之后的饥荒、瘟疫和蝗灾,才是真正的杀人元凶。
而且后两样,地方官往往因为意识并不到位,不太重视,因而没有做到防范于未然,导致一灾未平,一灾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