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铜、定襄的煤、邯郸的钢铁、渤海、滨州、胶东的石油和盐化工产品,纷纷向这里集中。
大宋如今最强的工业基地管理者石勇,亲自提举河北军工,如今大宋功率最大的千马力四冲程柴油机,也安放在河北军工厂。
巨大的钢架厂房里,苏油在观摩一根镇国大将军炮的炮管被巨大的镗床镗制出来。
这是大宋的要塞炮,也经过了几代升级,重量没变,依旧是两千五百斤,但是威力丧心病狂地翻了几倍。
直到现在,大宋都还没有能够承受镇国大将军炮威力的战舰,主要是花那钱毫无意义。
不过苏油还是建议国家在重要的城市如四京、带市舶司的港口如明、杭、泉、广、蕴、麻城和龙牙港,都修建起要塞,部署起这样的重器。
现在这门炮,就是给威海卫炮台定制的。
欣赏完大机械后,苏油又让石勇带着考察其余产品。
其中一门霹雳炮吸引了苏油浓厚的兴趣。
主要是这门炮的炮架特别的古怪。
一般的霹雳炮车是两个轮子,重量在一千多斤,但是这车却有四个轮子,且都是齿轮形,外边还罩着一圈铁片构成的东西。
“履带?你们把这玩意儿搞出来了?”
“诶?这个名儿还真是贴切!”石勇说道:“四路都经略司提出北方草原雨后泥泞,霹雳炮比较沉重,容易陷入松软的泥土里,沈学士就仿造皮带轮,搞出了这个个东西,还挺好使的。”
苏油抽了抽嘴角,尼玛这玩意儿现在看着就像光身子的小坦克,不过炮管向后,没有动力,很明显是要靠马匹拉动的。
“解决了沉陷问题,可它如何转向呢?”
石勇说道:“运输之前,会在前方的铁鼻子上挂接一个两轮的小装置,作为转向轮,和四轮马车的转向机构类似。”
知道苏油要继续问什么,石勇又指着炮车上三处螺杠:“使用时旋转这三处螺杠,放下铁脚将轮子抬离地面,就能够有效固定了。”
“不错,这个构思可以的,可以拿奖了!”苏油表示赞叹。
石勇觉得好笑:“没机会了,沈学士拿奖次数太多,学院认为这样太过分,新制定出一条规定。”
“啥规定?”
“同一奖项拿到三次后,学院就会颁发一个终生成就奖,拿过终身成就奖的人,在这个学术行业就是公认的大拿,以后只能当评委,不能再做参选人。”
“啊?哈哈哈哈……”苏油不禁大笑:“这规定可以的!”
全国的军队转换和军器汰换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今军机处负责统帅参谋和战略规划,枢密院负责训练管理、晋升任命和装备发展,兵部负责后勤保障、纪律检查和招募动员。
黄裳这个兵部尚书,当得倒是非常称职。
说起大宋,后世十岁少年往往都知道一句“重文轻武”,其实要是仔细研究过宋代军事制度演变,就会发现历史并不是那么简单一回事儿。
打战必须依赖武人,这是常识,宋人就算再蠢,也不至于这点常识都不清楚。
其实大宋立国之初,枢密使几乎全是武人,这种格局一直持续到仁宗早期。
到仁宗朝中期时,才开始变成文武参半。
其根本原因,就是武人到这个时候,已经将大宋和他们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宋朝制度,文人守治所,是不得擅离的,因此所有的对外战争,都是武人操持。
结果从太宗开始,大宋对外战争基本上都是以失败收尾,武人交出了一次次烂得不能再烂的答卷。
待到局面变成转攻为守,外敌开始进攻宋朝本土的时候,守土有责的文官们,才登上战争的舞台。
其实还是烂,不过相对于武将的成绩,大宋文官们仗着防守的相对优势,勉强交出了比武将们好那么一些的答卷。
从那个时候起,文官们才渐渐成为了军事上的主角。
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仁宗后期,枢密使基本上全都成了文官。
这是一种不正常,但是这样的不正常,其成因既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主要还是客观的,由形势演变渐渐形成的。
要是一句以文制武就能够说得清道得透,那除非古人真的全是傻子。
就算是被时时拿出来作为模板的狄青,论功绩,与王韶、章楶,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王韶以开熙河岷洮之功,不过枢密副使;章楶更是差点搞死西夏,前后灭敌十几万未尝败绩,也不过枢密直学士,到老才得个同知枢密院事退休。
因此仁宗对于狄青的那个任命,并不能简单理解为文官对武人的忌惮,因为文官们对同为文官的王韶和章楶,忌惮得还要更深。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不足为惧
仁宗任命狄青,其实是想加强君权,但是在操作上,的确有些过于操切了。
不过在如今这个时空,武人从神宗朝开始战绩爆表,在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同时,地位自然也越来越高。
说到底,还是业绩对应待遇。
朝廷现在的三个军事机构,基本已经是武人,或者是考中过进士,名列左班,但是一辈子都在带兵打仗,部署操持军事战略的“假”文人。
单纯文官还仅存的阵地,就是负责后勤、招兵和纪检工作的兵部了。
而且兵部的这三样的工作,都已经被苏油从政务里边单独划了出来,基本与地方行政分离,单独运作,不再受传统地方文官权力的干扰。
这其实也叫专业化。
河北既是军事区也是行政区,军事区上真定一带叫河北西路,行政上叫真定路。
所以虽然真定府才是真定路的治所,然而历任转运使更多是抵在前线,兼知定州。
定州是中山古都,河北名城,扼守太行东麓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真定府见不到刘奉世,苏油又改为骑马,继续往北。
在定州依旧没有见到老头,一直北上抵达唐县,才在县衙里见到他。
唐县是尧帝初封为侯之地,唐尧之名,就来自于此。
刘奉世正在钻研学问,见到苏油第一句话就是:“明润,你觉得老夫智力如何?”
苏油吓了一跳:“我跑这么远来拜访你,不准考较我学问!”
说完才拱手:“墨庄三刘,天下景仰,著作皆等于身,论才论德,都是吾辈楷模。”
刘奉世将手里的书本丢在几案上,取下玳瑁架子的眼镜揉着鼻梁:“那这几本书,老夫为何看得如此艰涩?”
苏油一看几案上,却是京师大学堂的数理教程。
苏油不由得好笑:“刘公你这就是太跟自己过不去了,你都过五十的人了,现在拿起这个来新学,的确有点难。”
“有点难?”刘奉世都要暴怒了,将几案拍得啪啪响:“这是有点难?!”
“别生气别生气……”苏油赶紧劝道:“大道无穷,而人力有限,这才是先贤将学问分门别类,流传下来,待后人选择参详的根本原因嘛。”
“所谓术业有转攻。刘公你治史,治法,治金石,已经耗费了毕生的精力,现在还想要兼收并蓄,其实大没有这个必要。”
“学成又如何?去跟石勇抢饭碗?”
“这些东西,如刘公这样的,了解个脉络就行了,对了……”说完从包包里边翻出几本书:“看这个就很合适。”
刘奉世将书接过:“《麈尘录》第二十五卷?你都修到第二十五卷了?”
《麈尘录》是苏油自己的笔记式文集,凑够一定数量苏油就会拿去出版,类似后世科普用的小百科全书。
现在苏油已经是大擘,于是笑道:“以前还亲力亲为,如今这些事情,已经有专门的一个班子在做了。刘公你留着看个玩儿……”
刘奉世将书打开,随便翻到一条:“水压之理,实关压强,所谓压强,乃转力传递之良法也……”
下边论述太复杂,跳过,又翻到下一条:“水管之法,以陶土水泥为之尤捷便,制类榫卯,前有接茬,后有套口,以茬接口,次第相接,可延百里。”
“沿途每五里设一蓄井,以为藏储之用,虽旱海千里,不愁蒸耗。其图示乃如下……”
“又有分水之管,抟法尤妙,难形于文字,然便识于图形,其法乃如下……”
见刘奉世陷进去不再理会自己,苏油伸手将书按住:“刘公你先停一停,刚刚又见你在揉鼻梁,没什么不舒服吧?”
“眼镜夹子夹的,不碍事儿。”刘奉世对苏油拱手:“仙卿妙手,老刘我还未与明润道谢。”
刘奉世在翰林院的时候生了一种病,鼻孔塌陷。
古代认为,一个人要是鼻孔开始塌陷,那就是死亡征兆。
大苏在学士院还拿人家编段子,说子路子贡逛市场,一日见到夫子过来,赶紧找处塔下藏起来,你们知道那塔叫什么名字吗?
顾临这些老实人就说没见过历史上有这记载啊,子瞻你赶紧给讲讲?
大苏拿眼神示意大家看刘奉世:“那个地方啊,叫避孔塔!”
所有人都是大笑,才知道大苏又在搞恶作剧了。
苏油对大苏干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将之叫到都堂,摆着小幺叔的谱骂了一顿,当然都是骂给大家看的。
之后又亲自去请刘奉世,送到宁善堂让石薇看视,给治好了。
老刘和大苏本来就是交情莫逆的好朋友,既然病都给看好了,就更没和大苏计较。
反过来劝苏油要给大苏留点面子,回到家里别说骂,揍那胖子一顿都不解气,不过都堂是论政要地,在那里训小辈儿不太合适。
看刘奉世的确像是没事儿,苏油才松了口气:“没事儿就好,辅道呢?怎么没看到人?”
辅道就是王韶的儿子王寀,现在也被苏油放出了幕府,成了唐县知县。
刘奉世说道:“我让他押送粮草去花塔子铺了。”
苏油就笑:“这可好,漕帅干县尹的活,县尹干参军的活,看来你们还是太清闲。”
“你别闹!”刘奉世顿时不乐意了:“还有书没?都拿出来!”
苏油又摸出来几本:“这几本不知道你喜欢不,一部是讲做菜的,一部是给小孩儿看的白话。”
“《伦理训类》是吧?给我给我……”刘奉世也知道这本书的名声,这部书到还没写完,并且有两个版本,一个文言理论高阶版和一个白话科普简易版,其中白话这个版本,是毕观执笔替苏油代写的,高滔滔将之列为了宗室必读。
果然,就听刘奉世言道:“你给自家儿子挑新妇的眼光,还真是没人比得上。”
“做菜这本你不要?”苏油卖力地推销《厨经》:“这本才是好东西……”
“不要,我这老牙都只能天天吃汤饼了,要来干啥?对了,明润你如何到来唐县?”
苏油说道:“一来是拜望刘公,二来我也想去石门铺或者花塔子铺,看看碉堡。”
这两处地方时候对辽最前线,刘奉世想了一下:“那行,就去花塔子铺吧,正好辅道也在那里,现在的辽国啊,不足为惧了……”
秋天到了,胡马轻肥了,又到了草原上砍砍杀杀的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