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解试的手续称为请解或者取解,是士子们漫长科举道路中的第一步。
请解的第一步,就是想考试机构递交自己的户籍情况说明——家状。
家状一般包括姓名、乡贯、年龄、三代等内容,也要注明“举数”,就是已经参加过几次解试之类信息。在答卷时,家状也要抄写在试卷开头。
除了家状,还有保状,一般是应举的士子们每三人互相做保,证明同保人并非冒名顶替、品行没有缺陷等等,若有人犯规,同保的其他人也要受到牵连。
比如苏油的家状上,就写着这样的文字。
苏油,字伯纯,小名无,小字明润,年十三,正月初三寅时生人,治春秋,一举。
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母某,本贯眉州眉山县为户。
因为是明年才考试,所以写的是明年的岁数。
至于保状,苏油来得太早,还没有老乡士子,不过官员作保,这个也是可以的,欧阳和老梅,文人里边面子天大。
苏油长期喝奶,身形倒是挺高大,小小年纪也不太明显,书办以为这小子应该十五六了。
等到一看明年才十三,大吃一惊——这年纪应童子试差不多!
正自犹疑,一位郎官匆匆走了过来:“苏油苏明润可在?”
苏油应道:“区区正是。”
那郎官对书办说道:“老王你赶紧给小郎君取了解,副使交代我带小郎君去看看贡院,熟悉熟悉场地。”
书办这才明白眼前少年大有来头,赶紧看了他几眼,在一张纸上写下苏油的身高,体型,形貌特征,然后交给他:“小郎君,这个可要收好了。你是明科第一个取解的士子。”
这叫浮票,也就是准考证,自是轻忽不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汴京风华
苏油收好,便与郎官一起去看考场。
其实考场没啥好看的,郎官倒是认真负责地讲解了一通,然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张学士和赵学士都交代了要照顾好小郎君,因此小郎君自管放心,抽到挨着马桶的号位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苏油也不知道为什么抽签这种靠运气的事情,郎官就笃定了不会发生,只好随口附和感谢。
从贡院出来,不远的巷口对面就是苏油租的房子,苏油便对郎官拱手:“黄郎官,要不便去小弟租下的院子坐坐?”
黄郎官就对苏油竖起了大拇指:“这院子可真是太方便了,小苏郎君好眼光。不过本官尚有公务,须得回去与赵副使复命,就不叨扰了。”
苏油拉着黄郎官的手说道:“如此多谢郎官一路相陪,以后说不得还多有打扰之处。”
黄郎官笑道:“下官也是奉上命行事,小郎君何必如此多礼。”
苏油便在院子门口与黄郎官告辞。
黄郎官转回计司衙门口,才打开手心瞟了一眼。
竟然是一对小巧的琉璃花珠,合起来是一个绿皮带浅花的西瓜。
分成两块,里边是水灵灵的透明红瓤,竟然还有黑色的小籽点缀其内,端是巧夺天工。
黄郎官心里突突乱跳,这苏小郎君不显山不露水的,出手竟然如此豪阔!
自家娘子一直抱怨缺乏首饰,这东西拿去制作一对耳珰,那可就值大发了。
正自高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妈蛋以自己这点可怜巴巴的薪水,要把这花珠变成耳珰,怕也得花掉半年的俸禄!
哎呀真是要了亲命呢!
苏油自是不知穷京官的烦恼,走进院子里,就见张麒张藻正在收拾书房,苏小妹在擦桌子。
苏轼和苏辙正在闹中取静,两人在那里行棋,苏油走过去一看:“切!臭棋篓子。”
苏轼将棋子往棋枰上一扔:“不下了不下了,明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油说道:“赵副使叫人带我去贡院参观了一下。”
苏轼不以为然地说道:“举试而已,还早着呢……对了,跟你说考举千万别太用力,别提前耗光了省试的人品。如我这般下场。”
这娃解试,策第二,论第一,结果省试没能入前三,掉进了二甲。
苏辙没好气地说道:“小幺叔你别听子瞻胡言乱语。每次考试都轻忽不得。孙汉公,王孝先,宋莒公,冯当世,可都是我朝三元及第的前辈,次次都如战场厮杀,哪里有留手的余地。”
苏油笑道:“就跟福寿全这道好菜一般,火候揣摩够了,滋味自然具足。至于名次,也有天意在里边。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
“这院子最里面一间就算是我的,你们应酬交际都在外头,两位进士大老爷少来影响我。”
苏轼笑道:“看来是真发狠了……得,自明日起,我与子由便与你做这神荼郁垒,充装门神!”
苏油对张麒说道:“小七哥,你注意打听一下,这汴京的冬日怎么过,这里可不比眉山,搞不好冬日里就芥菜萝卜,不行的话,去跟石家老太君说,城郊找块地,把我们的松江大菘菜种上,还有韭黄的种法也交给庄子上,别搞得冬天里缺乏维生素。”
苏轼是个好奇宝宝:“什么叫维生素?”
苏油说道:“呃,就是肉类里边没有,新鲜蔬菜水果里边才特有的东西,人体又必须靠它滋养,不然日子就难过了……对了,糟娃哥,煤柴也要备足,不行跟这家主人说说,我们自己出钱盘几个暖炕。”
……
接下来苏油便开始了闭关的日子,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外界的沟通,基本只有信件往来。
说起来很悲催,自己成了大宋的北漂,都说汴京城是怎样怎样的繁华,结果,什么样子自己完全都不知道。
不过有多繁华多热闹,站在门口管中窥豹,也可见一斑。
汴京城,完全是一个商业社会,比眉山发达很多。
如果说眉山主要是一个大生产基地,来往都是大宗为主,更像是商路的起点的话,汴京,则是零售和大宗相交杂,更像是一条商品洪流的终点。
苏油非常喜欢的,是这个城市里边的人情味。尤其是市井间的人情味。
他足不出户,偶尔就是在门口活动活动腰肢,便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有后世上海人的“格调”。
“凡百所卖饮食之人,装鲜净盘合器皿,车檐动使奇巧,可爱食味和羹,不敢草略。”
“其卖药卖卦,皆具冠带。至于乞丐者,亦有规格。稍似懈怠,众所不容。”
就连当叫花子都有讲究。
这个城市,有后世北京人的热情。
“或有从外新来,邻左居住,则相借助动使,献遣汤茶,指引买卖之类。”
这个城市,有后世沈阳人的耿直。
“加之人情高谊,若见外方人为都人凌欺,众必救护之。或见军铺收领到斗争公事,横身劝救,有陪酒食檐官方救之者,亦无惮也。”
这个城市,有后世成都人的悠闲。
“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邻里互相支茶,相问动静。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门。”
还有后世所没有的很多很多……
比如人与人的信任:“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有连夜饮者,次日取之。诸妓馆只就店呼酒而已,银器供送,亦复如是。”
比如职业素养:“其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装,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谓如香铺裹香人,即顶帽披背;质库掌事,即着皂衫角带不顶帽之类。街市行人,便认得是何色目。”
这是有钱人的天堂。
“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以其人烟浩穰,添十数万众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地,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
也是中产阶级的乐园。
“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
你若养马,则有主动上门“日供切草”的;你若养犬,则有“供饧糟”的;养猫,“则供猫食并小鱼。”
日常需要修补什么东西,“自有锢路、钉饺、箍桶、修整动使、掌鞋、刷腰带、修幞头帽子、补角冠”。
还有“日供打香印者,则管定辅席人家眚额,时节即印施佛像等。”满足你宗教生活需要。
没井的人家,“其供人家打水者,各有地分坊巷。”
“及有使漆、打钗环、荷大斧斫柴、换扇子柄、供香饼子、炭团,夏月则有洗毡淘井者,举意皆在目前。”
所有这些,只要想要,随叫随到。
普通酒店——“其品味若数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可以按菜单点菜。
大型酒店——樊楼,仁和店、会仙楼。“常有百十分厅馆”。
服务也非常周道。“动使各各足备,不尚少阙一件。”
你如果要在店里吃,“客坐,则一人执箸纸,遍问坐客。都人侈纵,百端呼索……人人索唤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从头唱念,报与局内……须臾,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自手至肩驮叠约二十碗,散下尽合各人呼索,不容差错。一有差错,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之。”
这哪里是在上菜,简直就是玩杂技。
你如果要家里办席的话,“凡民间吉荔筵会,椅桌陈设,器皿合盘,酒檐动使之类,自有茶酒司管赁。”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相国寺
“吃食下酒,自有厨司,以至托盘、下请书、安排坐次、尊前执事歌说观酒,谓之‘白席人’。总谓之‘四司人’。”
要想环境高雅些也没问题。
“欲就园馆亭寺院游赏命客之类,举意便办,亦各有地分,承揽排备,自有则例,亦不敢过越取钱。虽百十分,厅馆整肃,主人只出钱而已,不用费力。”
半夜里想吃东西,也可以——“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
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一样不缺。
如今正是天热,除了日常瓜果,苏油最喜欢的就是还能吃到雪糕,冰激凌那样的东西——这东西,在大宋叫冰雪。
“是月时物,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皆卖大小米水饭、炙肉、乾脯、莴苣笋、芥辣瓜儿、义塘甜瓜、卫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鹅梨、金杏、小瑶李子、红菱、沙角儿、药木瓜、水木瓜、冰雪、闵水荔枝膏。”
“冰雪惟旧宋门外两家最盛,悉用银器。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鸡头穰、冰雪、细料馉饳儿、麻饮鸡皮、细索凉粉、素签、成串熟林檎、脂麻团子、江豆栗儿、羊肉小馒头、龟儿沙馅之类。”
冷饮凉食,品种还非常的齐全。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只,要,你,有,钱。
“其岁时果瓜,蔬茹新上市,并茄瓠之类,新出每对可直三五十千,诸濩分争以贵价取之。”
刚上市的茄子,瓠子,一对能买到三五十贯!这里是铜钱!落到眉山一贯铜钱能得一亩上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