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笑骂道:“欲盖弥彰,你的字当我们不认得?!”
苏油赶紧躬身:“是是,司马大谏说得对,苏油愚昧。只不知官家因何召见小臣?”
欧阳修笑道:“你这徐徊二字,出于何典?”
苏油说道:“回枢副,出自《汉书·相如传》,安翔徐徊。”
王安石问道:“这个徊字,除了徘徊,徐徊,可还有其它和对?”
苏油说道:“回制诰,有很多的啊,比如叶适《送白酆还蜀》,‘前岁淹徊下巴峡,今年憔悴出京城。’”
“比如严忌《哀时命》,‘车既弊而马罢兮,蹇邅徊而不能行。’”
“如杜工部的《乐游原》,‘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我朝和靖先生也有:‘尽道次公当入相,江湖那肯久迟徊。’”
王安石微微一笑。
苏油又道:“别的嘛,还有‘迂徊’、‘盘徊’,都可以用的。”
一帮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呀,被这小子一说,当真是有好多可用。
可我怎么一时就没有想到呢?!
王安石刚刚其实就是在抬举苏油,现在更是大起爱才之心:“明润不错,学问很扎实。”
赵祯让臣下端上来一个盘子,上边放着一支白玉的如意,笑道:“这是这次陪和诗歌的奖励,拿去吧。”
“啊?”苏油赶紧躬身道:“陛下,臣不敢领受此赐。”
这是苏油第二次拒绝赏赐了,赵祯有点郁闷:“这回又是为何?”
苏油躬身正色:“陛下,小臣的诗,凑巧用了与诸臣工不同的字眼是吧?”
赵祯乐了:“倒是聪明,大家都用的‘徘徊’二字,独你不同。”
苏油说道:“那这只是一个因缘际会的巧合,并不是小臣的诗品,比诸位大臣为高。”
“此次高会,本为两制以上官员而设,因此以玉如意为赏赐,乃是恰当的恩典。”
“然而用来赐小臣,就过显恩隆了,臣也不愿意因文字得此幸授。”
“陛下你放心,你的赏赐,臣定以事功来取,不在这一时,也不在这‘徐徊’二字。”
“诸位大臣,皆和陪‘徘徊’,这说明大家志虑相近,思怀统一。此乃朝中清睦和宁之相。小臣为陛下贺,为朝局贺。至于奖品,不敢领受。”
“列位,如何?”赵祯看了看近臣,心里其实有些小得意,苏探花是我力排众议选拔出来的。
应对如此得体,太有面子了!
司马光已经知道辽人去胄案时苏油的一番做作是为什么,如今对他的应对也非常满意,乐呵呵地说道:“苏探花既有此志,陛下应当成全。这样也绝了一些臣僚幸进的心思。”
欧阳修也拈须微笑:“小苏年岁虽然不高,但是深得谦谨之道,颇有晏相公当年的风范。”
王安石说道:“以事功进取,这般想法,方为为臣正道。”
韩琦笑道:“听闻胄案如今气象一新,诸多举措。想来获取功赏,为时也已不远了。陛下,不妨暂且从之吧。”
赵祯将诗递给侍从:“那就如小苏探花所愿,不加恩赏。不过这诗,还让诸班演奏起来。”
伶官笑吟吟地双手接过:“谨遵圣命。”
……
游园会苏油中了个大采,大臣们的一句褒扬,其价值远远胜过官家赏赐的玉如意。
苏油这里不错,苏轼那边也混得颇为滋润。
这娃来信了。
凤翔知州叫宋选,是一个和气的老头。
老头有个弟弟叫宋迪,大宋如今著名的画家。
凤翔还有个石苍舒,大宋如今著名的书法家,草书是一绝。
苏轼这娃,诗,文,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
所以如今在凤翔文化圈子里边,顶着个苏贤良的名头,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更惬意的是,好朋友章惇就在商洛,我们平日里结伴交游,开心得很。
就是章惇是个傻大胆,又一次路上遇到老虎,我便想躲开,章惇纵马上前,将沙锣摔到岩石上,把老虎吓跑了。
还有一次路过一处山涧悬崖,风景绝佳,章惇问一起到对岸悬崖上玩玩如何,我当然不去,结果这娃下马,攀到对岸悬崖上,取笔大书老章老苏到此一游。
这熊蛋,胆大包天,一肚子都是造反家底事!
对了,在凤翔一寺庙里见到了四副门板,门板上是吴道子的画,人家要十万钱,所以,小幺叔你懂的……
小妹将信递给苏油,笑道:“大先生又在哭穷了。”
苏油没好气:“这大侄子,一天到晚净给我找事儿,四通商号如今在那边有分号,他不找嫂子,光找我是怎么回事儿?”
小妹笑道:“这还不明白,怕被骂啊!”
苏油哈哈大笑:“算了,都当爹的人了,既然都开口了,就给他点安慰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衣锦还乡
胄案的工作强度,对后世过来的苏油来说,算是轻松愉快。
他觉得很轻松,可在周围同事里边,就得了一个强干力能的名头。
然后朝九晚五的日子,竟然成了劳任忠勤。
加上以胄案为家,晚上还有授课,没机会应酬花酒,这又多了一个洁身自好的名声。
这样的小鲜肉,竟然不亲女色,教坊司和各处私馆的花魁们恨得牙痒痒,十二平均律的发明人,竟然公开宣称说他不会填词!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
……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这样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高士林现在就很生气:“我都请了你几次了?”
苏油正在调试镗床,满手满脸都是黑油,这东西比宴会什么的重要百倍:“你又不是没看着我正忙着!再说了你家一个小小侍妾的话,你这么上心干啥?”
“郡君惯着你是一回事儿,自己该怎么做心里要有个谱,这是另一回事儿!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高士林没好气地说道:“感情贴子你压根就没看不是?这次就是家里发话邀请你!”
苏油拿眼睛瞄着摇杆:“那就更不该去了,我小小一个推官,还是外臣……”
高士林一把抓着苏油的后领:“你到底去不去?”
“哎呀松手松手……”苏油挣扎了两下,确定自己不是武将的对手:“我去,去还不行吗?”
高士林笑道:“整个一属驴子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
在韩琦和司马光等人的一再努力下,官家终于同意了立皇子一事。
岳州团练使赵宗实,立为皇子,改名赵曙。
赵曙听到诏命后立刻称病,请潭王宫教授周孟阳一篇篇地撰写奏疏推辞。
奏疏上了十多遍,每上一次,周孟阳就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这娃靠写疏奏都发了一笔横财。
周孟阳也受不了了:“太尉你称疾坚卧,到底是要闹哪样?”
赵曙:“哎呀这是非分之福,搞不好就是祸事临头啊……”
周孟阳说:“就算如今你得请归藩,难道就能平安无患了?”
赵曙这才抚榻而起:“是我没想到这点!”
终于同意进宫,住到了清居殿。
合家良贱不满三十口,行李只有有数厨书籍。
临走还告诫舍人:“谨慎地守好我的屋舍,皇上有了后嗣,我就回来。”
中外闻之相贺。
苏油知道后,只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个字:“假!”
不过也理解,胆战心惊了几十年,皇宫进了出出了进,加上自己的爹赵允让,也是有类似遭遇却没做了皇帝,这都快变成遗传基因里的生存方式了。
想完还是觉得赵曙也挺苦的,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苏油决定原谅他。
如今赵曙被封齐州防御史、巨鹿郡公。每天两次朝拜赵祯,有时还到皇宫内服侍。
高家就抖起来了,不出意外,高士林就会和老曹一样,要成国舅。
别人趋炎附势,苏油敬谢不敏。
他可不想以后像陈执中,文彦博那样被士林讥笑,被御史咬着弹劾。
高士林好像知道苏油在想什么:“哎呀你和别人不一样!之前帮哥哥我那么多,怎么到今天还见外了呢?矫情!”
苏油一想也是,还真是起了见外之心,说道:“等我把工作服换了,大石头,糟娃哥,小七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先用铜件试试,要是能成,我们再考虑加大功率。”
高士林说道:“还扯这些干嘛?赶紧走吧。”
两人骑马来到曹府,苏油一看府前的车马,就皱起了眉头,转身拨马就走。
高士林连忙拦住:“兄弟你干啥?”
苏油从怀里掏出欠了人家好长时间的黄白铜镶嵌的琉璃镜,交到高士林手里,拱手正色说道:“案判,听闻太尉入宫,合家不满三十口,唯书数柜;可没听说过他门前车马辐辏。”
“哥哥啊,叫我怎么说你们好?!这个门,人太多了,我进不了!”
说完拨马而去。
高士林愣了一下,突然吓得一个激灵,从马上滚了下来,赶紧跑进府里去了。
当天晚上,苏油正在和石通他们加班,将一根车好的铜棒镗孔。
高士林又来了,带来了一车礼物,赧笑道:“兄弟,高府上下,深感兄弟厚德。如今我们已经闭门谢客,这车礼物,不成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