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唃厮啰名义上虽然是至高无上的赞普吐蕃之王,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傀儡。
当时的河湟,其实是由豪族军阀大僧侣李立遵统治,唃厮啰困居廓州,寄人篱下而已。
稍微长大后,因与李立遵失和,唃厮啰只好率众走邈川,为当地吐蕃将领温逋奇所拥戴。
在这样的内忧外患中,唃厮啰逆势崛起。
吐蕃重贵种。唃厮啰以温逋奇为论逋,即宰相,很快便拥兵六七万。
宋天圣十年,温逋奇发动宫廷政变,意图废唃厮啰自立,却被唃厮啰反手平息。
为扩展势力,唃厮啰举族徙青唐,就是后世西宁。
此时李立遵已死,吐蕃人中有影响力的领袖,就剩下唃厮啰,他终于掌握了整个河湟地区的吐蕃政权。
唃厮啰亲政以后,改变李立遵和温逋奇时代投靠西夏、与宋为敌的外交政策,极力主张“联宋抗夏”,得到了大宋的大力支持。被授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很快加为保顺军节度观察留后;接着又加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
大宋为了自己,也送了不少军杖粮布之类,帮助河湟吐蕃发展武装。
唃厮啰的亲宋政策,引起了李元昊的不安。
宋仁宗景佑三年,李元昊率军亲征河湟。
当时的位面之子,亲手打掉了北宋和契丹两国国运的强者,偏偏在唃厮啰面前雄不起一回。
长期的军事经验,让唃厮啰下令坚守青唐,不与敌军交战,等待西夏军队疲惫。
同时派人探听西夏军队的虚实。
当得知西夏军队渡湟水的行动中,以旗帜标出水浅处时,唃厮啰做了一个很调皮的决定——让手下暗中将旗帜移到湟水最深处。
数日后,唃厮啰亲率精锐的吐蕃军队冲向疲惫不堪的西夏人。
西夏军队大败,最倒霉的是逃归时,争抢着以插旗处为标志渡河,结果主动跳入水深流急处,被溺死了十之八九。
这一仗让所向无敌的西夏军队被干得威风扫地,尔后唃厮啰又“数以奇计破元昊”,李元昊再也不敢侵犯唃厮啰的疆土。
由是威名大振。
熙、河、洮、岷、叠、宕、湟、鄯、廓、积石等州军的吐蕃部落,都自带饭盒集合到唃厮啰的旗下,连原来投靠西夏的一些吐蕃部落都纷纷反正。
甚至一些被西夏打散的回鹘部族,也归依到其麾下。
疆域迅速扩大,东南到三都谷,北面接祁连山,与大宋、西夏、回鹘、于阗、卢甘等国接壤,地广三千里,人口百万户,俨然一方割据势力。
不过好景不长,去年开始,唃厮啰病重,河湟吐蕃政权,又隐隐有了分裂的迹象。
长子瞎毡本来居于龛谷,今年突然迁去了河州,次子磨毡居宗哥,三子董毡,各自纠结了一帮子势力,都在等唃厮啰咽气。
吐蕃的人心,又开始涣散。
二林部那边过来的红衣大和尚叫吉多坚赞,除了佛法高深外,还是个语言专家。
苏油为了让他效果出众,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纯金的法铃,纯银的金刚杵,打磨光滑,装饰浅浮雕,镶嵌金色图案的右旋白色大海螺,雪巴念珠。
第三百七十五章 董毡
最精美的莫过于一个嘎乌盒,外壳用金、银、紫铜制成,雕饰有精美的图案,镶嵌了松石、青金,珍珠、珊瑚等宝石。
盒中是一颗黄色透明的琉璃珠子,珠子中端坐这一尊金色小佛像,琉璃珠内还有无数散开的金沙,端是华丽非凡。
为了整体效果,苏油还将拳毛赤也收拾打扮一番,让吉多坚赞乘坐。
与之同行的,除了苏油,石薇,还有一个商队,带着各种礼物。
队伍沿着茶马古道穿过狼渡滩草原,跨过九曲十八弯的狼渡河,一路朝雪山方向行去。
大和尚卖相极好,沿途的士兵,纷纷对大和尚和大巫礼拜。
吉多坚赞也给他们一一赐福,至于大巫,敷衍了事地摸摸头完事儿。
待得见到阿囤弥,苏油问道:“姐姐这里忙得过来吗?以后每月会来一批牛羊和马匹,可不能耽误了训练。”
阿囤弥似乎非常喜欢这处与二林部山谷非常相似的草场:“还行,反正行军和放牧也差不了多少。”
乞第龙山说道:“大巫,拳毛赤什么时候给我们送来配配种嘛!”
苏油问道:“好的母马找到了吗?”
乞第龙山笑道:“反正拳毛赤闲着也是闲着。母马就从锉子中间拔大个呗,这些马任一匹都比我们那边的高大善力。”
苏油说道:“再等等吧,看看这次能不能搞几匹好的来。”
队伍继续朝着山口行去,吉多坚赞看着这片丰美的草场:“益西威舍,这是一处吉祥的地方。”
益西是智慧的意思,威舍是光明的意思,吉多坚赞坚持要用这个名称称呼苏油,苏油也只好由他。
沿着狼渡河来到一处山口,这里已经用周围砍伐来的大松木修建起了一处官寨。
到这里苏油便无法再前行了,他是知州,不能擅离辖地。
商队开始布置草地,没过多久,前方也来了一队吐蕃人。
吐蕃豪酋好大彩,当先一人相貌堂堂,穿着大红锦缎的袍子,腰间一柄短柄长刃的银刀,腰间却是宋制的金骨朵皮带。
身边两位豪酋,一位身材壮硕,黑底红花的武士装束,骑在马上,让马都显得有些小了;另一位显得文雅一些,衣着也比较淡雅。
来者正是唃厮啰的第三子——董毡。
董毡如今年方三十,相貌非常英俊,相传她母亲乔氏非常漂亮,手下统领着七八万部族。
这个时代很神奇,大宋,辽国,西夏,吐蕃,权力的台前幕后,都不时闪耀着女性的身影。
在董毡还年幼的时候,乔氏便挑选年纪与董毡相仿的蕃酋的儿子们,与其同住同游,衣服饮食都由乔氏安排,和董毡一样。因此董毡如今甚得河西吐蕃少壮派们的拥戴,连长兄都要退避河州。
见到在草地上忙碌布置的汉人,董毡笑道:“狼渡原可是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太守来得早了些,要是夏秋,董毡倒是可以陪太守打打猎,带你去这里几处好猎场。”
苏油笑道:“刺史言重了,以后我们有的是交道。要是真喜欢打猎,等到了秋后,找个合适的日子便是。到时候我写信相邀,刺史可不能不来哟。”
董毡如今是朝廷册封的会州刺史,苏油是枢密副都承旨,一个滥发的羁縻五品,一个正任的朝升文序六品,年纪虽然比董毡小不少,可实际官职比董毡要高不少。
不过董毡装不懂,不行参见之礼,苏油也不跟他计较。可在言语上涉及领土,便不可相让了。
刚刚言语交锋,董毡想以此地主人自居,苏油则强调这里是他的辖区,他不下令,董毡便不得随意进来。
董毡也圆滑,呵呵一笑算是揭过:“给太守介绍,这位是我手下大将,青宜结鬼章;这位是我童年玩伴,温溪心。”
苏油与两人见过,也跟董毡介绍:“这位是从西藏来的大和尚,吉多坚赞。去过印度,佛法高深。大和尚有个夙愿,想去西域传法,我跟他说渭州就挺好的,他却说一定要去敦煌看看。”
吉多坚赞对董毡施礼:“和尚见过赞普之子,河湟上空的雄鹰。”
董毡喜好佛法,合什说道:“吉多大和尚之名,我在青唐也曾听得,今日得见,甚是欣喜。”
那边已经布置好了,苏油请众人入座。
大家一起谈了一阵佛法,董毡对吉多坚赞更加仰慕,说道:“如今无论大宋还是唃氏,跟西夏都是仇敌,大师要从宋国和青唐入夏,怕是有些阻碍。不如去青唐做客,顺便给我父亲祈福,母亲也是好佛虔诚的。”
苏油摆着手:“那你一会儿就将他带走,我就当没见到过。一天到晚琢磨着偷越边境,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吉多坚赞却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道:“感谢益西威舍多日款待,感谢你赠与我的佛宝。如今见到我的族人,实在是欣喜。如果益西威舍不怪罪,和尚也想去青唐看看,为赞普祈福。”
苏油说道:“那马你可不能带走,那是我家薇儿今后的嫁妆!”
董毡对温溪心使了眼色,温溪心拱手道:“益西威舍,要马还不容易,你给吉多大师的佛宝价值多少,我们便赔你同等价值的马就是了。”
苏油微微一笑,懒得跟土包子炫富:“佛宝无价,我对大师敬重,也不在嘴上。我们是多年的交情,开玩笑惯了的。”
董毡微微有些吃惊:“以太守的年纪,怎么可能?”
吉多坚赞笑道:“益西威舍所言是真的,眉山接二林,二林接湔氐。和尚便是湔氐人。”
“湔氐在数千年前的西周就已经定名,那里是西夏人的祖塬。”
“同样的,那里也是六谷部吐蕃的发祥之地。”
温溪心和青宜结鬼章都是六谷部吐蕃人,不由得大为好奇。
吉多坚赞侃侃而谈:“唐末吐蕃分裂之时,本部义军号称‘邦金洛’,靠近汉地的义军则自称‘温末’。”
“温末后来主要分为两支,一支被剑南节度使高骈招募,首领鲁褥月率所部进驻靠近眉山二林的沫水,协防南诏,另一支则由首领折逋葛支率领,迁徙到河西各州。”
“河西的这一支,后来大部居住在凉州城外的六座山谷里,这就是‘六谷蕃’的由来。而我们的那支,则世居松县,以耕种手工为业。”
“六谷部这支,经过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折逋喻龙波,折逋游龙钵诸代首领,到了潘罗支时,设计杀了党项人首领李继迁,又被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杀害,导致我河西族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直到赞普大展雄才,迁至青唐,号召部族,在河湟数败元昊,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董毡这才恍然:“原来我族这几百年的变迁是这么回事。”
苏油让石薇取过一套木碗来,木碗里边是原木的颜色,质地光滑,还浸了酥油,显出了漂亮的木纹,外部则是朱漆打底,黄铜丝丝勾描的图案,精美而且华贵。
吉多坚赞将碗递给董毡:“我们的祖居之地,盛产香松,又因为曾为潘罗支辖地,因此也叫松潘。”
说完给董毡和青宜结鬼章,温溪心倒上酥油茶,示意道:“这便是用香松制作的木碗,三位久离故土的孩子,请感受一下祖地风,露和大地的气息吧……”
吉多坚赞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史诗,三人伴着歌声轻轻品尝着酥油茶,一脸的虔诚,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松潘高地的气息,六谷部吐蕃祖先的召唤一般。
一曲唱完,奶茶也喝完了,三人如同接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董毡双手合十:“多谢大师。”
说完又对苏油行礼:“多谢太守,这次的货物,足见诚意。”
第三百七十六章 治平骑刀
苏油“啊”了一声,摆手说道:“诚意当然是有的,不过这个只是大师的礼物。我也有一件礼物送与刺史,我们先看罢礼物,再说生意的事。”
石薇又取过来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
苏油将弯刀递给董毡:“宝刀赠烈士,这刀是我的一点小意思。”
这是一柄具有浓烈西域风情的战刀。
战刀的护手由镂空的壳状黄铜构成,手握刀柄,护手可以从吞口位置包裹整个手背,上面装饰有一只镂空的咆哮狼头。
尖锐的刀锋之后,是两道血槽,一道既细且深,一道既宽且浅。
刀刃是烧刃,优美的烧刃线表明此刀不是批量的货色,而是手工打造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