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漂亮!”“龟儿臊我嘉州人的皮!”“小郎君好风采!”周围人群顿时欢呼鼓噪起来。
那师爷恼羞成怒,讼棍的嘴上功夫竟然输给区区一个小童,顿时举起手来:“我打死你个……”
然后手便被一只大手抓住,痛得他嗷嗷直叫,却是码头上一位脚夫。
另一位船工上去就是一脚,踢在他胯上:“你敢打苏家小少爷?须知老子措大们拳头认不得你什么法理!”
旁人也鼓噪起来:“揍他!输了理还打人,还打小孩儿!”
“对!揍他!小公子如此敬老行善,是怎样的人大家还不清楚?不能任由他被讼棍欺负了!”
“对,他不是要见官吗?扭送他去见官!”
那师爷见犯了众怒,吓得赶紧爬起来,一句话再不敢说,低着头匆匆奔回船上,再不敢露头了。
苏油对周围一圈人群供手:“多谢众位乡亲远客仗义执言出手相助,不然今天我们肯定就被坏人欺负了。”
船工首先就不答应:“他敢!就凭小少爷让我们船工脚夫苦哈哈们,一天能吃得起一碗驱湿散寒的肉汤,那就是我河帮子弟的恩人,没理由被死占便宜的欺负了去!小少爷你以后在码头上有事,尽管大喊一声,不聚拢三五十号河帮弟子,那是我三江河帮失了德性!”
……
回去的竹筏上,苏小妹满脸崇拜地看着苏油:“哥哥真棒,把那个坏人打败了!”
苏油转头说道:“小妹,不是哥哥把他打败了,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们没有实力之前,即使站在有理的一方,别人也可以任意欺负你。光说是不能把蛮不讲理的人说服的,关键时候,还得靠船工大叔的大脚。”
苏小妹好奇心大:“船工大叔说的三江河帮,是那三江啊?”
苏油说道:“嘉州境内,大渡河,岷江,青衣江,应该就是这三条江上靠跑船为生的人了。”
劳动密集型的行业,最容易聚生帮会,苏油估计,现在已经有了四川上下河帮的雏形。
接着说道:“还是要多读书,多学习,今天的嘉鱼,要是不是我在书上见过描述,不是就被坏人欺哄了去?他们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占了我们的便宜只会笑话我们笨。”
“因此啊,我们现在只是做到了人不忍欺,之后要慢慢做到人不能欺,最后做到人不敢欺才行。”
“从哪里开始?从学习开始。通情而后达理,格物而后致知。今天开始,大家跟着我一起学!”
回到土地庙,苏油招呼来狗剩,让他带着内务组在土地庙前用陶泥抹出一面平墙,然后再用烟灰调和陶泥,敷上一层做黑板。
杂务组则去截竹管,都用的内孔小拇指粗细那种,然后用沙子灌进去用小木棍带动摩擦,打磨干净竹管内壁。
自己则在陶锅里炒石膏,炒到石膏开始起波浪起伏,便是炒熟了,冷却之后掺入一定的石灰,加水调成糊状。
然后用竹管插入锅中,食指堵住竹管提起来,管中便存了一管石膏糊。
将竹管插在陶泥板上固定。很快便得到了一泥板的竹管。
等到竹管内石膏泥凝固,剖开竹管,便可以截出一支支的粉笔。
黑板今天还不能用,苏油便在土地庙旁边的泥墙上写字。
把所有人叫回来:“以后每天中午,我便教大家一些小知识,这些小知识,也会用到每天的生产,生活当中。”
“今天我们就从最简单的识数开始。”
“这个是壹,文字太复杂,今天我们不记,先记这个,一,就像一根棍子对不对?”
“然后我们将它竖起来,这就是梵文的1,看,我们转眼就记住了两个一,所以识字其实不难对不对?”
一群娃子被洗脑得连连点头。
“那好,我们接下来写二,两根棍……梵文的2想不想一只鸭子?我们可以把它看成鸳鸯,鸳鸯是不是都成双成对,两个两个的出现啊?”
“三,三根棍……梵文的三,侧着头看,像不像蟆颐山?”
“四,四方块……梵文的四,像不像把手举起来,打开来,再横过拇指,我们来数数手上还剩下几个指头?”
苏油一边讲解,娃子们一边点头,这时都齐声数了起来:“一,二,三,四……还剩四个手指头!”
“好,我们接着看,五,字像打鱼船,梵文则像钓鱼钩……”
“都记住了?接下来我们记诵一个歌诀,是关于梵文一到九的,一是一根棍儿;二是小鸭儿;三是蟆颐山;四是竖手指;五是钓金鲈;六是大石榴;七是打横旗;八是垒粑粑;九啊九,画个圈圈向下走!零啊零,空空一座大兵营!”
第五十四章 学习
儿歌朗朗上口,孩子们边读边用树枝在地上划,没一会,各人都记住了。
然后苏油又开始做游戏,几个组长本来就有排行,那就苏油随意指墙上的数字,组长要及时带着自己那组娃子站起来,还要相互提醒,全体站起来才算。
自己的第一组,因为自己讲课,便交给苏小妹带领。
好些娃子的反应比组长还快,拴住糟娃等反倒变成了拖小组后腿的人,于是闹成了一片。
一通开心的游戏之后,梵文一到九,全都记得精熟了。
很快便过了半个时辰,苏油总结道:“我们学这个有什么用呢?接下来我给大家示范一下。”
“今天上午,我们卖鱼,得了四贯钱,换成文就是四千文,现在我们就把账本记下来,嗯,这里表示科目,我们画上一条简单的鱼来表示,四千怎么写呢?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四个一千?个,十,百,千,那这里,就是千的位置,我们可以在这里填上四,后边补上零。看,这就表示卖鱼得了四千钱。”
“等下午拴住哥卖掉铁沙,我们便又会得到一笔钱,我们可以在鱼下边画很多点,表示铁沙,将它记录在这里……”
“今天上午糟娃哥带着商务组去城里采买,糟娃哥花了多少钱?一共六百四十五文是吧?嗯,那就是百位是六,十位是四,个位是五,我们这样写。这个科目我们用糟娃哥来表示吧。”
于是苏油在科目栏画了一个小人。
“但是它跟卖铁沙和卖鱼不一样,区别在哪里?……对,它是我们给出去的钱,是支出,因此要和收入有区别。我们在这里加上一个短横,表示减去。嗯,还可以表示糟娃哥花钱太厉害,我们用短棍戳他的屁股。”
糟娃不由得哭笑不得:“小少爷,能不能别这样打比方?钱都是你让我花的……”
娃子们哈哈大笑,负数的概念算是记住了。
“好了今天我们就学这么多,以后每天我们抽时间学点这些东西,大家下去一早一晚,把学到的东西都背几遍写几遍,多少不论,以记熟写会为止。然后打乱次序,相互抽查,谁要是完成得好,我就奖励谁来记账本一周好不好?”
娃子们都鼓掌叫好,苏油便让大家散了,各自去接着干活。
自己则让杂务组,帮着陶煤组做蜂窝煤,然后从陶煤组抽了几个熟手,和组长小七哥张麒一起,又开始了新的工程。
翻出一个史家陶坊制作的砂锅,苏油开始用石膏倒砂锅模。
这次倒模和以往有些区别,模型分为两片,先倒内腔,倒完后是一个石膏板上的半球,这是下模。
再倒上模,倒完后两片模型合拢到一起,内部空腔成为一个倒扣着的砂锅的形状。
模子是两个小扁木箱,再在上模的顶部打了一个走泥孔,模子便算是完成了。
在下模的半球上涂上油脂,抹上厚厚一层陶泥,用刷过油脂的上模压上去,然后用木棒敲击,压到模型严丝合缝。
多余的陶泥,都从边缘和顶孔中被挤了出来。
刮干净多余的泥,待石膏吸走大部分陶泥水分,将模子取开,一个倒扣着的陶泥锅便出现在了下模上,上火烘干后取下来,打磨光整,一个陶泥砂锅便做好了。
张麒鼓掌叫好:“这跟做蜂窝煤是一样的路子!”
苏油笑道:“对,这就是模范,可以做陶器,做金器,以后每天做几个,放土地庙里阴干,凑够一炉我们便烧制出来。”
“现在只能这样,做出来的东西粗笨,卖不了大价钱。等以后大家手艺越来越好了,我们就往精细里做,东西也会越来越贵。等到陶煤组人人都成大工了,一件精品细陶器,都能养活我们所有人!”
张麒被苏油说得心中突突乱跳:“可能吗?”
苏油说道:“怎么不可能?现在的一件澄泥砚台,秦砖砚台,起码都是几贯钱!只要你们手艺够好,我们就能烧制出比澄泥,秦砖更好的砚台来!”
“要做出好砚,首先得有好泥,每日收集泥池里最细密的泥料原因在哪里?就在这里了。”
张麒这才明白苏油的用心,说道:“小少爷你放心,以后我们做得更细致一些。”
鼓起了张麒的劲,苏油又去教女孩子做酸菜鱼。
草鱼要做嫩,那就得裹上粉糊过油炸过再入菜。
铁锅没有,苏油只好让女孩子们烧起一锅素油,用竹丝笊篱盛着过粉鱼肉油炸。
这香味勾得一边干陶煤活的孩子们不住回头吞咽口水。
鱼肉炸好,倒出老油,留一些在里边,丢一把花椒,然后炒酸菜,泡姜。
烧了一大缸水,将炒料都倒了进去熬煮。
熬出汤味后,加入鱼块,煮上一阵后洒上葱花,香芹末,一大盆油汪汪酸菜鱼便出锅了。
将酸菜鱼倒在炒好的莴苣苗上,大菜便算是完成了。
这时候场外走来两个老军,都身带残疾:“苏小少爷,县令命我等送来一块云板,说是这里孩童众多,事有缓急,敲响云板,我们自会赶来相助。”
苏油赶紧道谢:“多谢县令关爱,两位大叔,正好我们饭菜做好了,要不就莫嫌薄慢,与我们凑合一餐如何?”
看城门的老军也是苦哈哈,一看油汪汪喷香扑鼻的大菜:“哟,今天吃鱼?”
苏小妹喜滋滋地说道:“是苏油哥哥给我们做的酸菜鱼,用油炸过的,可香了。”
两个老军拱手道:“如此就叨扰小少爷了。”
苏油便对苏小妹说道:“那就让大家洗澡收工,拴住哥和糟娃哥去卖铁沙,我陪两位军头大叔喝水叙话,让他们快去快回,回来就开饭。”
这里诸事草创,简陋非常,两位军头将云板挂到庙前的屋梁下,便过来和苏油说话。
苏油用两个粗瓷大碗,给两位军头一人倒了一碗茶水,笑道:“来来来,大叔辛苦了,先喝点水,我们等他们回来。”
女孩子们在做剩的几个菜,一个老军就对苏油拱手笑道:“小少爷的安排甚有章法,土地庙一带,一天一个样子。”
另一个老军笑道:“平日里看着小少爷煦煦温和,都是笑眯眯的,今日在码头上怒斥讼棍,原来也有点脾气。”
苏油笑道:“让两位老哥哥见笑了。”
他在眉山城辈分甚高,叫老哥哥,已经是抬举两位军头了。
一个老军喝了一口水:“哟,这水不错啊。”
另一个老军也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喉咙很清爽。”
苏油说道:“这个是凉茶,适合夏日里喝,对了,两位老哥哥需要走更呼唤,这凉茶最适合润嗓,消暑也是极好,以后每日里来我们这里灌上饮水吧。”
一个老军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苏油说道:“凉茶,就是乌梅茅根等一些草药煮制出来的,也不用花钱。两位看顾我们孤儿,我们现在能回报给两位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一个老军说道:“苏小少爷当真仁义。”
苏油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另外我想请教一下两位老哥哥,这码头上,如何没见有卖早点的?”
两位老军对视一眼,不由得笑道:“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小少爷这都想不到?”
苏油笑道:“实在是年纪太小,不明世事,还请两位老哥哥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