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油心里,蔡京最大的恶迹,是搞坏了国家的财政,导致了国家的经济崩溃,其次才是任用私人,独揽朝政,朋比成奸,抗敌不力等等。
好在这娃和自己同岁,而且自己有薇儿保命,苏油有自信能压制他一辈子。
莫学饥鹰饱便飞!是苏油给他的警告,也是他与蔡京的约定。
如果决意投靠自己,苏油可以给他一方舞台,不过前提就是不得背叛。
政治从来都是肮脏的,奸臣的思路与手段,对付政敌往往出奇的有效。
而幸好,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人,苏油没有这方面的洁癖。
但是历史上定性的大奸臣,用奸臣独有的方式和方法来投奔自己,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或许应该跟他说声谢谢,谢谢他这么看得起自己?
只希望蔡京能读懂金融论,成为他叔父蔡襄那样懂得宏观经济的人才吧。否则,自己绝对不敢让他继承自己的政治版图。
想到这里,苏油不由得摇头失笑,自己哪儿来的政治版图?可不是杞人忧天吗?!
第六百九十九章 姜是老的辣
熙宁七年大旱的危机,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在努力的,绝不仅仅是苏油一个人。
唐代韩鄂在《四时纂要》中就提到:“凡甲申风雨,五谷大贵,小雨小贵,大雨大贵。”
人们最盼望的,就是风调雨顺。因此“占雨”,就是最重要的工作。
占雨的东西,叫田漏,与后世差不多,就是一个圆柱形的木桶,每次下雨后计算积水深度。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下雨后掘土,看看雨水渗入土中的深度。具体说来,“雨以入土深浅为量,不及寸谓之一锄雨;寸以上谓之一犁雨;雨过此谓之双犁雨。”
中央也会要求地方及时奏报降雨情况,但是地方官员多数为了粉饰太平,上奏灾情和降雨举数不实。
司马光就曾经提醒过赵顼:“诸州县奏雨,往往止欲解陛下之焦劳,一寸则云三寸,三寸则云一尺,多不以其实,不可不察也。”
比如蝗虫这件事情上,除了苏油管理的开封,其余如京东、胶西等地的奏报,一律是“蝗不为灾”,甚至是“为民除草”。
神特么的为民除草!!
苏油向王安石建议,将灾情根据各地的奏报,一一登录在《时报》上,让老百姓知道这帮官员的嘴脸。
如果有瞒报谎报的情况,必然会引来其反对者的攻击,这样中央好歹还能够得知实情。
这个建议,立即引来新党的攻击。
辽人数月之前来找麻烦的时候,赵顼本来准备命令两河戒严,且令河北修城守之具。
御史中丞邓绾上奏:“非徒无益,且大扰费。”
又言:“辽妄为地讼,意在窥我。去冬聚兵累月,逡巡自罢,其情伪可见。”
“今御之以坚强,则不渝二国之平,平则彼不我疑,而我得以远虑。苟先之以畏屈,彼或将力争,则大为中国之耻。”
赵顼正自焦头烂额,不由得觉得有理。
后来辽人也果然没有兴兵,仅仅是讹诈而已。
如今两国已经开始边界谈判,赵顼因此嘉奖了邓绾。
这时候邓绾跳出来猛烈抨击苏油,认为朝堂从韩维劝说赵顼下诏求得失开始,就是失策。
苏油此举,无疑是要否定国家这几年取得的成果,破坏国家安定,让那些地方上的反对势力复炽,更加疯狂地反对新法,是陷阱,不能上当。
而且苏油此举,难保没有想洗脱开封府境内出现蝗灾这项罪名的嫌疑,不但没有引咎自省,还想将更多的地方官员拖下水,以期法不责众逃脱惩罚,是大大的坏人。
话说到这里,苏油便没法更进一步了,否则便是与所有蝗灾地区官员为敌。
他现在的职务不是御史,而是开封府尹,因此有些话没法说得太过。
还是赵顼有保全之心,说道:“明润半月前就已经上了谢表,称德能不称,但是请朝廷暂缓处置,待其救灾之后方论其罪。”
御史李定上奏,天旱不雨,正是朝廷处置乖常,陛下意志不坚,为奸臣蒙蔽之故。
苏油既然自认有罪,开封府也的确发生了旱蝗,为何不得处置?陛下任人唯亲,怕就是灾变的原因!
这是想要祸水东引。
好在朝廷争议从来都没有快速解决的,七日之后,蔡京奏告朝廷,开封十六县幼蝗杀灭殆尽,飞蝗共得一百二十万石,灭蝗行动取得重大进展,十六县粮食减产仅一成,但是由于可耕种土地面积的增加,十六县粮食夏收不减反增!
开封府民间流传起了一条新段子,“天蝗地蝗,逐我贤良。乌贼弄墨,木贼回肠。”
这个是宋人的老传统,喜欢编造歌谣,“关节不到,有阎王包老。”就是大家最熟悉的。
木贼是种中药,治疗肠瘘,也就是脱肛。
名义上是风马牛不相及,其实是在讽刺邓绾和李定两人是贼,一个如般弄文字技巧陷害人,一个一肚子弯弯绕坏心肠。
蝗皇同音,甚至还有指责赵顼好赖不分的意思在里边。
……
大名府,文彦博愤怒地一拍惊堂木:“够了!”
河北灾情,文彦博忧心如焚,而手下这帮官员士绅,除了声讨新法乱政引发天变之外,竟然拿不出任何措施。
转运判官汪辅之,是新党干将,曾经奏报文彦博不按新法办事,吓得赵顼亲自批示奏折,并将它转给文彦博,上面写道:“旧恩我是不忘的,正是因为对你信赖,才将京师的北门托付给元戎。些许的小事,你本就不用劳心。汪辅之官小位卑,竟然对你无礼,将会另加处置。”
可如今文彦博要求转运司开启常平仓,汪辅之竟然以没有计司行文为由,予以推脱。
刮骨吸髓,倒是一把好手,轮到救民的时候,却害怕担上责任。
看着下头官员士绅,新旧两党相互攻讦,文彦博心中冷笑不已。
咳嗽了一声,文彦博说道:“国事艰难,黎民待哺,如今粮价已然起来,汪判官,平抑粮价,总该是转运司常平仓的职责吧?”
汪辅之拱手:“下官已然将河北粮价上报了朝廷,相信不日中书就会有回复,等到敕命一到,下官立时开仓放粮。”
文彦博冷笑道:“敢问汪判官,何日上报的?按照正常流程,何日中书行文能转至河北?转运司收到行文,何日能准备妥当?”
汪辅之梗着脖子:“朝廷制度如此,司空若以为不当,自可上书朝廷,下了我的差遣。然朝廷移文之前,要汪辅之媚事屈从,却也是做不到。”
“好!”文彦博哈哈大笑:“好一个骨鲠之臣!”
说完放柔了语气,声音变得和蔼可亲,但是内容却冰冷无比:“你与大名府几位粮商商议哄抬价格的事情,官府已经掌握了铁证。身为转运司判官,常平仓的控制者,在大旱之际,与粮商们在酒楼密会,难道仅仅是普通吃请巧合?”
汪辅之大惊:“我们就是会文而已,你,你血口喷人,企图诬枉于我!我不服!我要向朝廷控诉!”
文彦博笑道:“没关系,你尽管控诉,不过你们密会的事实,是铁板钉钉。你难道没有发现,今日官员士绅聚会,那几家粮商都没到?”
“他们,店家,小二,都已经给出了证词。在嫌疑时期,只好委屈判官,避一避嫌了。”
“就如你说的,朝廷制度如此。判官若以为不当,自可上书朝廷,痛陈老夫愚昧。然朝廷移文之前,要文彦博纵情徇私,却也是做不到。”
说完声音转冷:“来人,给他撤座,押赴都厅,等待朝廷决断!”
如狼似虎的胥吏们上来,直接将汪辅之的幞头打落,三两下按倒在地,抬了出去。
汪辅之挣扎痛骂,文彦博老脸笑容丝毫不变,可请来的那些士绅们,一个个心惊肉跳,不敢做声。
直到隔壁的骂声被麻团堵住,变成了呜呜呜的声音,文彦博这才说道:“制度就是制度,常平仓,乃平抑粮价的设施。河北这些年工程很多,劳役很重,各地仓司储量自然会不足。所以这次旱灾,朝廷一定入不敷出,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发财良机。”
“各位,就是这样想的吧?”
士绅们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文彦博笑道:“想法倒是不错,只有一条,没有把朝廷看在眼里,没把朝廷干臣的能力和决心,看在眼里!”
“一个转运司判官,能掀起多大的波浪?真当老夫是来大名府养老的?”
“不好意思了,开封府小苏少保为了自己的政绩,说动陛下裁撤厢军及家眷二十几万,汴京常平仓,一下子多出好多余粮。”
“所以朝廷调剂出三百多万斛粮食来河北,要求老夫必须消化。”
“还有汉江的商贾,也要感谢你们。因为你们的囤积居奇,太后懿旨,商贾运送一船粮食进河北,除了发给盐引,还能得到京中琉璃坊五十件宫样器具的发售权。”
“这里又是十万石。”
“今日叫诸位来这里饮酒宴赏,就是告诉诸位这道喜讯。如今河北各路常平仓,已经开始放粮,而你们的那些粮档,现在怕还在狠了命的收购,价格嘛,呵呵呵……真的让老夫非常满意。”
第七百章 乌龙
商贾们都吓坏了:“明公,明公饶命啊!恳请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府料理粮事,不劳朝廷费心,我们河北商贾,可以平抑粮价!我们放粮,立即放粮!”
文彦博笑道:“那怎么行?各位都是士绅体面人,怎么还为些许小事操心?”
“来,上歌舞,排宴席,此等大喜事,岂能不与老夫同乐,不与河北百姓同乐?!”
“我们慢慢看,慢慢吃,慢慢聊,醉了也不能走啊,老夫早已打扫干净了房间,给各位醒酒用,什么时候心思清醒了,再什么时候离开。”
士绅们扑啦啦跪了一堂,叩头出血:“明公但有所命,吾等无敢不从,明公,饶过我们这遭啊……”
……
岷州,种谊带着一支百人小队,正在山顶用望远镜察看山下州城。
大旱还在继续,花花绿绿的迷彩用不上了,小队所有人,都直接穿着土黄色的衣服。
赵顼听闻高遵裕被木征包围后,心急如焚,派出了种谊和童贯,带领百人神机营,随王韶千里狂奔,然后给种谊下达了死命令,要求无论如何,也必须将舅公救出来。
在赵顼的想象当中,岷州是蕃人的大本营,三千人处于三十万木征旧部的包围之中,如今木征一到,高遵裕能够存活的机会,实在是不大。
种谊很小心,岷州的消息早就被木征遮断,于是一路摸索潜行,丝毫没有暴露行踪,如今已经来到了岷州城外木征的军队后方。
木征派来攻打岷州的将领,是手下仅存的将领郭厮敦。
这娃去年偷香子城差点得手,王韶回军后,他举众投降,木征势大后,他又降了木征,被木征派来对付高遵裕。
木征同样认为,岷州有旧部包顺,拿下轻而易举,却不料包顺来了个翻脸不认人。
如今包顺才是熙河一带最大的蕃族势力,而且被高遵裕调教成了大宋的忠狗!
种谊在山上看清了情形,对童贯说道:“监军,高知州沉着冷静得很啊,岷州戒备森严,郭厮敦看样子是啃不下来的。今夜你袭营,我偷偷进城联络?”
童贯也趴在种谊身边,咬着草杆:“寿翁,你跟你师父学了这么久,就学了新军操典兵法?”
种谊感到莫名其妙:“还有沙盘地图。”
童贯将草杆吐掉:“你没看出高舅爷胜算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