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的重要战力乃是象军,象军如何守城?自是需要在关外,用作冲击敌阵之用。”
“听说西军骑兵厉害,马匹比我南马高两尺,要没有象兵与之争锋,这仗还怎么打?”
申景福拱手,担忧地说道:“侯爷,下官想说的也是这个,既然西军是骑军,那攻城定然不是其强项,我们只需要如太保所言,以象兵守决里隘,步军守桄榔,层层狙击敌军,是否……”
洪真侯厉声道:“申太守!你乃是文臣!本侯许你参议军事,那是看在你忠诚王事上,给你的面子!”
“我军尚未一战,你便如此畏敌如虎!”
“郭逵先锋张世矩,才不过区区万人,还是长途奔袭;而我军三万,以逸待劳,还有天险倚仗!”
“他有骑军,我有象军,除了你那些不堪用的土丁,我手下带来的,可都是镇守升龙的天子亲锐!”
“这样都还不敢与外敌野战,那朝廷留你我何用?!那我大越如何还能宣威四境,所向皆捷?!”
“军事你不用管了,回桄榔组织民夫,运送粮秣,决里隘,用不着你!”
申景福想要辩驳,但是洪真侯说的句句在理,而且是当今的皇叔,只好长叹一声:“下官知罪,下官这便回桄榔调集大军军需。”
熙宁九年十一月中,宋越两军在决里隘,发生了惨烈的战争。
战争是交趾方先行发起的。
张世矩的骑军前出过快,与郭逵的中军脱离了接应,形成了孤军态势,洪真侯决心抓住这一有利机会,利用优势兵力予以全歼。
战役在决里隘外十里打响。
宋军刚出山谷,就遭遇到交趾象兵的冲击,象兵身后,是两万交趾精锐。
“列阵!列阵!”张世矩见势不妙:“掷弹兵呢?赶紧给老子上前!强弩手!强弩指挥在哪里?!”
可以说战役刚一开始的时候,优势在洪真侯那边,宋军被堵在了山口里,道路狭窄,一时陷入了混乱。
王中正一挥手:“厢车卸东西!然后将车推上去堵住谷口,炮队上山,组织阵地!”
说完对后军高喊:“能上山的全给老子上山!掷弹手!强弩手!到坡上去!”
一个肥胖的身影抱着一根管子从厢车上跳了下来,带着自己的小队就朝一侧的山坡上跑。
伏虏炮经过多年改进,如今的炮管和底盘变得轻薄了很多,从当初铸铁管的一百三十公斤,一步步降低到了钢管的四十公斤,如今一个小队五人,小队行动时备弹四十五枚,郭胖子都能扛着炮管奔跑了。
剩下的车兵们有样学样,扛着箱子和各种零件往山坡上跑去。
霹雳炮厉害是厉害,但是太沉,如今只能装备到海船上,交趾地形限制了霹雳炮的行动,因此王中正他们所能携带的,只是伏虏炮。
郭淮才跑上一个小坡,转头一看前方不到两里,战象们已经冲了过来,战象背上有一个竹编的小箭楼,里面是手持弓箭和标枪的交趾兵。
“来不及了!”郭淮将俘虏炮的炮身往地上一顿:“就在这里!装炮!”
小队开始七手八脚的组装伏虏炮,郭淮半跪下身子,伸出右手,开始分别用左眼和右眼测距。
王中正左手提着指挥刀,右手握着转轮铳,领着十来人奔了过来:“大宝贝你赶紧!咱给你挡在前头!”
上百头战象奔腾而来,那场景恐怖异常,王中正的炮军小队从厢车上跳下来之后,张世矩命先锋骑兵下马,亡命地推着厢车上前,企图堆积在谷口,抵挡战象们的冲击。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交趾人的冲锋将时间掐得刚刚好,李越朝跟周围打了几十年的仗,洪真侯的战术指挥,也在水准之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架尚未卸货的厢车突然从谷口冲了出来,车上的军士挥舞着佩刀,不断朝奔马的臀部上刺去。
马车撞开了还没有合拢翻倒的车厢,然后孤零零向奔来的象群发起了反冲锋!
王中正拿转轮铳顶了顶头盔沿,有些发愣:“那是谁?!胆子包天了,哎哟不好车上是我们的弹药!”
马也不傻,往前奔了没多远慢了下来,开始挣扎着要掉头,企图逃离被象群践踏的命运。
然后便看到车上那小子跳下下来,飞快地用佩刀砍断索具,跃上一匹裸背马,狂奔而回。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开火——发炮——”
“靠!”王中正一把夺过身边军士手里的神机铳,站起身来,对着远处的马车车厢就是一发。
“啪”的一声响过,车厢那边毫无动静。
眼看谷口的拦截措施还未完成,骑兵还在混乱当中,而象群已经奔到了高速,王中正扭头高喊:“郭宝贝!你狗日的还拉不出来?!”
郭淮根本不搭理他,从地上跳起来,飞奔到刚刚组装好的伏虏炮前,开始疯狂地摇动起摇柄。
象群上的交趾兵开始发箭,长箭嗖嗖地飞过来,插在郭淮的身侧。
王中正一挥手:“保护郭司马!咱全都能嗝屁,他死不得!”
五六名军士立刻扑了过去,半跪在伏虏炮前,形成一道人肉的屏风。
交趾人的箭不弱,很快炮前军士的皮甲上便插上了箭支。
王中正同样半跪在军士身前,不顾身边飞舞的箭羽,骑刀平举:“一队!前方左三十度,自由目标,射击!”
军士们手里的神机铳响了,不过五六声枪响,对上百奔来的战象造不成多大的影响。
王中正一动不动:“二队!最右边那头家伙!射击!”
这次有点效果了,那头战象明显中弹,甚至象座上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交趾军士,手持标枪摔了下来,刚刚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身后的象群踩成了肉泥。
但是这点战果丝毫影响不了局面,眼看着象群就要越过那辆车厢,王中正脸色铁青:“三队,还是那家伙,射击!”
就在这时,身后“嘭”的一声闷响,一枚俘虏炮弹从王中正身后飞起,高高地掠上了天空,紧跟着,轨迹变得稳定,朝着刚刚那车厢的方向落了下去。
王中正心里不停地祈祷:“一定要击中,一定要击中……”
就在这时,身后又是“嘭”的一声,紧跟着,又是“嘭”的一声。
“靠!”这一刻王中正心头狂喜,恨不得起来转身抱着郭淮狂跳一阵,这戏法咋变出来的?!
接着又是两声,两枚炮弹再次升空。
心念电转间,第一枚炮弹已经落下,“轰隆”一声,掀翻了一头战象,还将身边的一头明显给炸了个踉跄,明显速度降了下来。
紧跟着,第二枚也落入象群,在一头大象的象座上弹了起来,然后在半空中猛然炸开,这次飞溅的弹片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交趾军士们的惨叫和战象的哀鸣响彻前方。
后方的象兵们还没来得及侥幸,第三枚炮弹,终于落入了刚刚那辆厢车的车厢里!
“轰隆——”
伏虏炮弹的爆炸引来了车内弹药的强烈殉爆,王中正见到车厢周围的大象都被巨大的气浪推得四脚离地,然后倒在地上哀鸣挣扎。
紧跟着,爆炸的火光中,伸出无数白色的尖刺状气针,然后更加巨大的气浪震波,瞬间扩散到数十米的范围!
大爆炸将无数的炮弹掀离了车厢,然后在车厢周围陆续爆开,形成了一朵朵硝烟,鲜血和弹片的礼花!
第八百一十四章 小胜
气浪带起的尘灰和空气的强烈波动,横扫了整个谷口前方的平地,无数的残肢断臂,标枪箭镞,象座上的零碎铁件,木板,向着四周狂烈地喷洒开去。
后方剩下的数十头战象嘶喊着调头转向,只求赶快离开这恐怖的地狱,不管不顾地向跟在象阵后方,尚处于震惊呆滞的交趾步军反冲了过去!
战象上的军士们疯狂地用标枪扎着身下的大象,企图将它们重新控制起来,但是转眼便被焦躁的大象们用粗大的象鼻狠狠扫过,或者相互撞击身体,将他们抖落下来,惨呼着跌进象腿组成的森林当中。
洪真侯看着前方的升起的巨大蘑菇状灰黄色云朵,不禁目瞪口呆。
紧跟着云朵下方的交趾军发出了恐怖的呐喊,掉头朝后军挤压了过来。
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出现了,无数自己的战象赶上了狂奔后撤的步军,冲入了军阵,如同一块块巨大的滚石滚过地上刚刚出苗的嫩草一般,碾压过来。
不过那些嫩草的草汁,都是鲜艳的颜色,在战象身后染红了一路。
王中正刚刚站起身来,一支梭镖便带着半截镖杆,打着旋从远方朝他飞了过来,在他的头盔上“当”的一声掠过,不知道弹飞到了哪里。
“干!”王中正被撞得一个踉跄,头盔上的红缨被镖刃削得干干净净,在周边飞舞。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了,抓住一个腰间挂着黄铜喇叭的小兵:“吹号!快给老子吹冲锋号!”
“哒哒哒滴滴哒哒——”
尖利的号角声在谷口一侧山坡上响起,镇戎军后方爆发出一声呐喊,中军后军一起发动冲锋,愣是将混乱不堪的前军从山谷中挤了出来!
接下来就好办了,一匹匹骏马,驮着它们背上的战士,灵活地躲闪着前军还在惊惶马匹,朝着前方战场狂奔了过去。
张世矩座下的马匹还在惊悸当中,被后军马匹推得乱转。
一名军士从他身前骑过,张世矩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下马来,然后飞身掠到人家那匹马上,抽出骑刀控马掉头:“杀——”
马是群居动物,很快,前军的马匹也被中军和后军携裹,加入了冲锋的行列。
不一会儿,山谷两边就只剩下王中正的一队亲兵和强弩部队。
“嘶——”王中正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偏着脑袋手摸着脖子:“伤了筋了。”
郭淮连滚带爬地来到王中正身边,一身的肥肉都还在发抖:“都管,没……没事儿了?”
王中正脸色痛苦地缓缓扭动着脖子,将脸转向惨不忍睹的谷口:“看吧,你狗日干的好事。”
郭淮这才有机会第一眼看向战后的战场,惨烈的场面让他都吓到了:“乖乖……”
谷口外,刚刚停放厢车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大坑,周围躺着二三十头大象。
近处的膛开肚破,身下一大片鲜血,远处的有些还没有死去,还在痛苦地发出嘶鸣,徒劳地蹬踢着巨大的象足。
从弹坑直到谷外远方,沿路的草野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
更远处,是数千骑兵追亡逐败的身影。
呐喊厮杀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骑刀不时闪动,将交趾依旧强烈的阳光不时反射回来。
亲兵们一个个聚拢了过来,看着王中正赧笑:“太尉……”
仓促遭遇,这帮子中除了郭淮,其他人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王中正都懒得说他们了,靠在郭淮的身上:“直娘贼的,你还藏了这一手?!”
郭淮一脸心有余悸:“刚刚那是违规操作,少保要求伏虏炮填弹后寻找掩体躲避,然后拉发,我给搞成了利用弹体自重撞击发射了……很危险……”
王中正笑了,开始还是轻轻的笑,到最后笑得全身都抖了起来:“老子宁愿被你狗日炸死,也不愿意被大象活活踩死。”
郭淮也渐渐笑得肥肉直抖:“那些大牲口,好像还真的没有卵子呢……倒是听说象鼻子是美味……”
打扫战场的亲兵在远处一辆翻倒的厢车边喊道:“太尉!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王中正喊道:“把那小子给老子抓过来!这胆子包了天了!刚刚看着他溜车下边去的!”
几个亲兵将那人带了过来,那娃身上裤腿也破了,甲也歪了,脸上也给弹片划出一道口子,看上去很吓人,见到王中正赧笑:“孙能见过都监。”
王中正骂道:“你这猴子,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跟你师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