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郭逵的眼光落到了前方谷口两边的高地上。
要是将那两处地方拿下,以骑兵厢车和霹雳炮摆在两山之间的通路上,新军和伏虏炮占据山头……
一边的燕达见自家主帅不管已然冲近两百多步的敌军,还在沉思,赶紧接管了指挥,命士兵摇动旗号。
弩兵停止了射击,张世矩和王愍纵马从两翼杀出。
两百步,大宋骑军冲击的绝佳范围,就见偃月阵的两个翼尖逐渐拉长,脱离大阵,接着重新变短,变成了两条游鱼。
而交趾人的第一波步军队伍,则变成了游鱼争食的鱼饵。
炮火则在战场后方继续肆虐,阻断了李越军的忘我增援。
张世矩和王愍的冲击一次比一次嚣张,刚开始还依照训练科目规定,十分技巧地贴着李越军的边缘擦过,只带走薄薄的一层。
然而在发现李越军的虚弱之后,两人胆子越来越大,一次切入比一次深,最后直接连续洞穿两次敌阵!
马蹄翻飞,骑刀闪掠,所过之处,净是飞起的人头,断臂,鲜血!
治平骑刀的锋锐程度和精巧的弧度,足以让骑手在姿势不变的情况下,仅凭马力便可对防护薄弱的人体,完成贯穿和横切,西军的骑战高手们,在敌阵中呈现了一次次教科书般的表演。
步军对付骑军的最基本战法,就是密集阵型防守。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只要李越军敢构成密集的阵型,必然招来西军的震天雷招呼。
正经的骑兵冲杀战术,要是苏油没有穿越,历史上要直到五十多年后,才被一个福建籍的将领传到东南半岛,之后真腊人凭借战象和骑军,成为了东南大国,建立了吴哥王朝。
但是如今的交趾人,对抗西军的经验几乎为零,因此现在奔驰在疆场上的西军骑军,堪称人命收割机。
张世矩的战马,在第三次冲锋时,就找到了李越军的临时指挥,冲透战阵之后,带着数十骑军小队拨马转回,然后站立在马蹬上,身体前倾,骑刀前指,朝着那指挥冲了过去:“杀——”
身边的亲骑,很快在奔行中形成了三排雁行小阵:“杀——”
交趾指挥知道自己不能幸免,一把夺过身边小校的竹弓,搭箭朝张世矩射来。
张世矩一蹲身,再一低头,长箭射到带着短沿的钢盔之上,叮的一声,不知道崩向了何方。
然后张世矩就如同安装了弹簧一般从鞍上重新弹起,战马这一刻刚好达到了最高速度,从那首领身边一掠而过。
竹弓断成了两截,交趾指挥的右肋上,翻起一道可怕的巨大伤口。
首领没有来得及倒下,又被张世矩身后两骑的刀光,带得往左转了半圈,又往右转了半圈。
鲜血直到这时,才从那首领身上喷了出来,在他身周,全是马蹄的轰隆声。
没有一个交趾军士还能够站立。
被骑军冲散虐杀过的战场,其惨烈程度不亚于被炮火洗礼过的山谷,万骑奔驰,骑刀如林的场面,足以摧垮任何钢铁一般的意志。
这种恐怖的气势,让不少交趾军士忘记了出发前太保和指挥们对他们的告诫,忘记了他们说宋人不会纳降。
他们抛下军器跪地求饶,宁愿哭喊放弃,也不想再和这样的军队对抗。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两支恐怖的骑军,竟然在自己放弃抵抗之后,转身寻找别的目标去了!
原来是可以投降的!
机灵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不少人立即跪下,还高声用土语呼喊同伴赶紧弃械跪下。
郭逵放下望远镜:“这一波杀完,试试王监军说的三段式齐射,骑军两翼游击掩护,厢车重组跟进,慢慢压上去!”
然后一指前方两山高地:“今夜命新军上去那里,然后是伏虏炮队,也上去镇守山头。”
“山谷正面厢车连环,弩兵驻守,骑军护守山谷两侧。”
“霹雳炮等今夜再行前移,这仗……已经没有什么好打了,三日之内,结束吧。”
宋军动了,衣锦军很快放倒厢车的前挡板,在王中正和李宪的口哨声里,列成三个五百人的大横排。
张世矩和王愍一左一右,骑刀立在身侧。
李宪与王中正带头,拔出骑刀正指向前方,然后吹响口哨,原地踏步。
新军中的阶级是苏油制定的,分为使,统,领,卫四阶,每阶都襄协三级,卫还多了个准卫。
准卫就相当于什长,协卫相当于百夫长,一襄卫领三协卫三百人,负责组成三列。
所以这里一千五百的新军,除了王中正与李宪,最高军阶也就五个襄卫而已。
越来越多的口哨声整齐地加入进来,脱胎于上四军金明池仪仗队的阵法越来越方正,皮靴踏出的脚步声,甚至压过了散乱的马蹄声。
“刺枪——上!”
“刺枪——上!”
一千五百人,如同机械一般,立正,改半跪姿态,神机铳铳柄立地,右手一按铳口绷簧,一千五百柄刺枪“唰”地弹起,指向上方。
“起立!立正!原地踏步——走!”
一左一右两名指挥官开始前进,跟着是五名襄卫,之后是协卫,准卫,最后整个大队都跟了上去。
“新军……有门道啊!”郭逵在中军看得叹为观止,一夹马腹:“跟上!”
两侧骑军和后队弩兵步兵一起跟上。
炮声停息了,前方无数交趾军士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被指挥们拿刀背狂拍,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大呼小叫的声音响起,然后纷纷呐喊着,一窝蜂般向宋军冲了过来。
王中正指挥刀一个斜撇,开始原地踏步,后方各队继续前行,等到变成原地踏步之时,一千五百人重新恢复成三队横阵。
“一队上前——预备——放!”
“砰!”衣锦军成军以后的第一次战场齐射,终于打响。
四百步外的人影其实还很小,但是衣锦军后方的骑军还是能够看见,远处的交趾人倒下了一层。
“二队上前——预备——放!”
又是一轮齐射,远远的又倒下了百十来人。
王中正举起望远镜,明显对这战果不满意,指挥刀一挥,再次向交趾大军压近。
强大的军阵让交趾人压力倍增,训练和本能让他们越靠越紧。最后也成为一个大阵。
宋军压到离大阵两百步,刚好在弓箭射程以外,王中正这才再次举刀:“一队上前——预备——放!”
“呯呯呯砰!”
这一次的战果斐然,密集的敌阵被喷发的铁雨扫掉了一片,有些子弹甚至穿过第一人之后动量依旧没有消失,又狠狠咬进身后那人的身体里!
第八百二十九章 解决
前方一片惨呼嚎叫,交趾人被彻底打懵了!
他们的弓兵在这种恐怖的威势下也开始盲目放箭。
但是竹弓的射程明显不够,箭支全都歪歪扭扭地插在离宋军阵线前数十步的地方。
阵线根本没有停顿,还在继续缓慢前移,因为李宪的口令,刀花,又随着整齐的口哨声发生了变化:“二列上前——预备——放!”
第一列开始填弹的时候,二列和三列已经前出到他们的前方,然后第二列举枪,开火。
三条阵线就这样滚动着向前,每一次交换,便向敌阵喷射出五百枚钢芯铅弹。
神机铳使用的纸壳弹,军中高手如狄咏,孙能,种谊,如今已然能够在一分钟内完成十二次射击,平均五秒完成一次标准动作。
当然这是苦练的结果,按这个标准要求所有衣锦新军,那是太苛刻了。
不过改成三段式之后,由三队士兵来达到狄咏他们一人的射击速度,还是做得到的。
短短一分钟内,新军便向敌阵喷发出六千发子弹!
几乎是转眼之间,交趾人的前军便倒下了一大片!
不知是谁在阵中高喊一声:“冲啊!拉近混战!混战!”
李越军再次叫嚣着向宋军冲击过来。
看着还有士气的李越军,包着头巾的刘世恒不禁瞠目结舌:“他们都疯了吗?”
小高相爷砸着嘴:“我大概知道当年大理二十万大军,为何会败给他们了……”
刘纪摇着头,不知道是可怜自己曾经的战友们,还是给自己之前的行为找理由:“没用的……还是没有用的……”
郭逵将手举了起来,燕达取过号旗,冷冷地看着冒着绝望和狂热的牺牲情绪冲过来的李越残军,只等他们冲进骑军冲刺范围,便要让左右两厢骑军再次出击。
王中正和李宪丝毫没有动摇,反倒是口哨和齐射的频率,又有了一个小小的提升。
交趾人一批批的冲近,又一批批地倒下,直到阵前躺下了七八千人,郭逵高举的右手都没有放下来。
交趾人终于丧胆了,六千骑军尽没,近四万步军战没两成,依旧未能冲入敌阵百步之内!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就在交趾人阵型松动准备后撤之时,郭逵的手终于落下。
燕达号旗前指,张世矩和王愍一催战马:“杀!”
李宪急了,刀交左手,右手拔出转轮铳:“冲啊——”
王中正无奈,只好也将骑刀向前一挥:“杀——”
衣锦军开始慢跑起来,小高相爷也急了,对着郭逵拱手:“经略相公……”
郭逵眼角笑纹皱了一下:“高相爷也去吧。”
“诶!”小高相爷可不敢在郭逵面前玩什么装逼亮剑,转身从一名自家侍卫腰间抽出二林款的双手长刀:“跟我上!杀啊——”
侍卫:“……”
熙宁十年二月二十五日,苏油离开泰山号,第一次踏上了交趾的国土。
十岁的李乾德身着白麻裈,手肘上挂着印玺,精赤着上身,跪在城门口,迎接大宋对交趾的接收者。
苏油上前将李乾德扶起来:“郡王不必惊怕,陛下早有旨意,‘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廷之日,待遇如初。’等去了汴京好好读书长学问,换一种活法,其实不是坏事。”
李乾德脸上仍旧非常惊恐,国变连番接踵,看不透如今面前这位微笑温和的大叔,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苏油将李乾德身上的印玺取下来,让石薇取来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帮李乾德穿上:“听闻倚兰元妃引咎自尽,临死前留书一封,要你潜心向学不问政事?”
李乾德神情恍惚:“娘娘……母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