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例外就是苏家的扁罐童鞋,于是扁罐和沙粒很快成了好朋友。
扁罐也不是什么娇气孩子,平日里踏雪骠都是他在照顾,至于木客,算了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现在换成大象,每天扁罐都自愿沦为沙粒的免费劳力。
石薇和苏油才懒得管这些,扁罐虽然是名门之后,却几乎就是一个乡下野孩子。
一天扁罐跑到蜀国公主家墙头喊:“彦弼,彦弼出来玩!”
王彦弼正在被妈妈和宫里嬷嬷教导礼仪,除夕夜要入宫给赵顼问安的。
听见扁罐在外面喊,王彦弼的小心脏里边就像是有无数小爪子在挠一般,浑身的零碎开始作响。
蜀国公主叹了一口气:“今日便算了吧,让你学也学不进去,扁罐哥哥叫你,那你就去吧。”
礼仪嬷嬷赶紧过来给王彦弼取下身上的那些东西。
王彦弼一出门就乐了:“扁罐哥哥你怎么上墙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风气和国格
蜀国公主听见也走出来,就见院墙外一声古怪的嘶鸣,墙头上扁罐的身边,突然冒出一根灰色会动的古怪肉柱子。
“哎哟!”蜀国公主被这一幕吓得失态惊呼,王彦弼却兴奋地大喊了一声狂奔过去:“大象!扁罐哥哥我也要骑!”
蜀国公主惨呼道:“彦弼!扁罐!回来——”
却见扁罐在墙头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
蜀国公主惊得花容失色,王彦弼是她唯一的骨血,和大象这种生物待在一起,随便挂一下蹭一下,小小的人儿还能又剩?
急急忙忙去苏家庄子上找石薇求救,石薇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听蜀国公主说害怕大象伤人,转身进门取了神机铳,和蜀国公主一道前去象场。
象场在一处温泉泉眼边,待到石薇和蜀国公主一起来到泉边树林子的时候,就听见那边嘻嘻哈哈乐个不停。
待得水雾消散的瞬间,蜀国公主一看那情形,不由得满脸通红地扭过了头。
沙粒,扁罐,王彦弼三个小子,光着屁股站在温泉里,苏油也穿着个犊鼻裤,几个人正拿着刷子给都力刷身子。
都力给伺候得都要眯眼了,时不时地吸一管温泉,喷得几个人伊伊哇哇直叫,然后又哈哈大笑。
温泉升腾的雾气在林中回荡,一头巨大的动物,和三个孩子一个大人在林中相处的这一幕,虽然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但是气氛的和谐喜乐,是真实而生动的。
石薇松了一口气,将神机铳挎回背上,便要上前。
却被蜀国公主拉住了她的手。
石薇转头,之间蜀国公主眼中充满了泪水,脸上却是欣慰的微笑。
见石薇有些困惑,蜀国公主低低的话语里有些讨好乞怜的味道:“我好久没有听见彦弼这么开心的笑声了,姐姐,求你别打断他们……”
石薇有些无语:“你就是把孩子看得太紧了,如今在庄子上,有张二他们看着,谁还敢拿彦弼怎么样?”
说完搂了搂蜀国公主的肩膀:“你呀,就是替别人想得太多,为别人活得太多,还想让彦弼也成为你这样,太辛苦了……”
“小油哥哥说,孩子是最聪明的,做父母的最要紧是启发他们,很多事情,不是让他们做和不做,而是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做,为什么不做。剩下的,就是陪着他们成长。”
“小油哥哥说,我们成年人身上,本身就有一些不合理,有很多不快乐。所以不要认为孩子就是错的,不要把不快乐带给他们。”
“他们的快乐很珍贵,很美好,小油哥哥说,他自己都常常身不由己地愿意参与其中。”
蜀国公主拉着石薇,两人偷偷往回走,直到出了林子,才舒了一口气:“少保……这么多年还能保有赤子之心,实在是让人钦佩。”
石薇笑道:“走吧,懒得管他们,他说这叫什么艺多不压身,我看啊,他这是比扁罐他们还贪玩。”
……
苏油,苏轼,苏辙,在石薇回来之后,便不再出尉氏了。
这段时间里,苏油和两人每日里打磨十大建言,苏轼和苏辙也对苏油的政治主张有了清晰的认识。
应该说,十件事里边任意一件事成功,对大宋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而且很多事情,离不开苏油的亲力亲为,不管是王珪和蔡确,要想料理妥当,那是不可能的。
于国有益,不可替代,苏轼总算是明白苏油为什么职务一直没有下来,可他却好像一点不担心。
到了苏油这样的层次,就好像当年王安石进京,任职仅仅是一个翰林学士兼侍讲一样。
职务对他们而言,基本就是个形式,根本无足轻重了。
有苏轼和苏辙在,苏油都懒得再动笔,每日里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拿出来和苏轼和苏辙讨论,然后叫二人代笔就行。
这就是枪手,而且这俩枪手的水平之高,合唐宋两朝,一共也就八个。
其中民族风气与国格两项条陈,完全是苏轼在领会苏油的意思之后,独立起草。
这本身也是苏轼的强项。
中华民族的民族风气,在苏油看来,其实是在完成农耕文明的发展格局之后,便已经凝聚成型。
仁、义、礼、智、信。
孝、悌、廉、耻、勤。
忠、勇、敬、恕、谨。
俭、忍、善、宽、和。
这些固然是美德,但是仁近懦,善近伪,智近奸,信近迂。
用矛盾论的观点来看,那就是几乎每一项美德,都有一个似是而非的恶俗与之相伴,这里边就存在一个度的问题。
苏轼宏文滔滔,从三皇五帝开始,剖析华夏民族在数千年历史中发生的重大变故,以及这些变故对民族风气和民族性格的塑造,发生了那些关键的作用。
而到了如今的大宋,熙宁之前,与熙宁之后,又发生了哪些重大的变故,这些变故对于风气的塑造,又发生了哪些作用。
其中最大的影响,就是几次对外重大战争的失利。
苏轼的文章里,也着重分析了民族风气对于对外战争的影响,以及对外战争,对于民族风气的反作用。
毋庸置疑,两者都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促进。
两个极端同时存在于大宋的民族风气上——自大与自卑,保守与务虚,怯懦与盲动。
而两个极端体现在外交策略上,就是打也不行,和也不行;体现在国家政策上,就是激进也治不好,保守也治不好。
要纠正这种状态,首先就是要实现民族思想的转变——自尊,但是不骄狂;自信,但是不虚枉;自强,源于务实;自立,源于自强。
民族,是由国人构成的,民族气质,则是国人气质构成的。
简单举一个例子,那就是祖宗“以文制武”的国策,在一次次对外战争失利中,被彻底读歪了。
正确的理解,祖宗的这句话,应该是指国家武备,军士训练,将领培养,迁转升降,都应有一套成熟有效的机制来管理约束。
管理机制,就是“文”,军事力量,就是“武”。
而不是简单地将“文”定义为文官,将“武”定义成武将,在国家内部人为地制造对立。
晚唐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李林甫杨国忠之辈断绝了武将上进之道,让这套机制丧失了作用,这才导致藩镇跋扈,战乱蜂起。
因与果,果与因,不能本末倒置。
而到了大宋,军制的改革,仅仅只走完了第一步,就是开始将国家的军事力量,尝试纳入正常的管理体系,而不再采用军阀时期单纯的武将负责制。
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但是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对国家的军事力量没有起到好的作用,相反,带来了诸多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也和风气相关,以至于明敏如韩忠献公,都曾经说出“东华门下唱名方为好男儿”这种话。
这明显是对祖宗遗意的误读,也是风气使然。
可在如今大量有知识,通文字,晓军略,善谋画的人才投身军伍之后,在回过头来看这句话,明显是有失偏颇,矫枉过正了。
国朝至重者,宗室,然自太祖起,宗室初授将军,后转观察,节度,皆是军职。直到熙宁年间,才定下宗室转文资之法。
所以说认为重文官轻武将乃是祖宗的本意,明显是站不住脚的。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黄金不久埋
而要纠偏这种风气,就需要从几个方面入手。
还是以文武之道举例。
首先,要明确祖宗“以文制武”的正确含义,在赏给之外,给予武臣应有的尊重。
其次,要努力培养素质更高的军士和将领,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
新军的成立,就是一个例子。军中将士,皆通文字,懂文化,明数算,守制度,知节尚义,血勇尽忠。
其三,要通过舆论宣导,褒扬忠烈,培养尚武之气,在学宫中增设武学,骑射,体锻,剑术等科目,激励士风。
其四,提高入伍标准,精炼部伍,提高下层军士待遇。
大宋军营,不是什么垃圾堆污溷场,而是大宋武备精英,希图报效国家的有志青年的集中地,培养地。
军队,是一个大熔炉,大学校,不但要培养出合格的军事人才,还要让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学会生活的技能,掌握必要的文化知识,社交礼仪。
一句话,人样子。
即使有一天放下刀剑,他们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民,继续为大宋做出自己的贡献。
从上述内容就可以看出,风气的塑造和转变,是一个长时期,多方面的,精细的过程,等到风气逐渐凝聚之后,才能形成国家气质——国格。
国格,是一个国家所具有的荣誉,尊严、品格、声望和影响,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地位和作用。
对国人来说,自觉地捍卫祖国的荣誉与尊严、服从和服务于提升国家的声望和影响,是其道德判断的首要标准。
上到天子,下到草民,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弦高犒师,蔺相如完璧,苏武北海牧羊,真宗亲赴澶渊!
只有国民素质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体会和明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新的概念,苏油直到自己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之后,才提了出来。
因为这里边埋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雷——那就是当有一天君主的作为伤害到一个国家的国格的时候,国人们应当如何选择?
当然这一点现在没有任何人看得到,就连亲自起草条陈的苏轼,都对小幺叔的理论水平啧啧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