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苦笑道:“跟铳发震天雷一个道理,用不起。”
“新军五万人,按一人十五发子弹计算,就是七十五万发,一颗铜壳弹成本两百文,这就是十五万贯。”
“换到以往都能够装备一万精锐了,对于新军来说,也就是半场仗的消耗而已。”
“要知道战争可不仅仅是消耗弹药,那么新军一场仗下来,要花费掉多少钱?大宋打得起这么奢侈的战吗?”
石富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闭嘴了。
西夏不是南海,那边怎么打都是赚,西夏可没那么富庶。
三枚铜壳子弹的成本,就要当一个硝化棉药包或者一枚手抛式震天雷,同样的花费,是生产铜壳子弹划算,还是生产爆破筒震天雷划算?
见到石富明白过来了,苏油这才说道:“所以这东西只能走高端路线,给勋贵们打兔子山鸡,或者给高级军官充门面用。”
“他们不差钱,我们也能小规模生产,继续发展技术,算是两全其美。铳抛震天雷那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了。”
石富点头:“行,那就交给我吧。”
苏油笑道:“除了陛下的几支,其余的人,别忘了叫他们加钱!”
……
到了现在,大宋第一个正儿八经的统帅部加参谋部的架子,才算是搭起来了。
苏油回京半年之后,也总算是掌握了一些实际的权力。
机构构成人员的级别很高,也就注定其权力非小。
今日几位老将再次来到军机处,就见蔡京捧着几套制服,在正厅迎候。
苏油已经等在了这里,对几位老将说道:“陛下颁赐给武臣的荣耀,连我与蔡元长,晁无咎都是没有的。”
这是新军的夏季常服和礼服。
皮鞋,黑色镶红边的蕉麻长裤,黄铜扣宽皮带,丝光棉灰色衬衫,修身灰色军袍。
新军从上到下指挥员其实都是这一套,除了面料不一样。
不过现在厅中的几人,还多了绶带,勋剑,和不同款式的梅花肩章领章。
如今新军最高统帅不过都领,理论上能带两万新军外加一千炮营。
苏油说道:“陛下对诸位寄予厚望,你们是新军的第一批统帅之臣。”
其中级别最高的是郭逵,成为了大宋第一位都统,折继祖成为襄统,折克柔,种诂为协统。
童贯级别很低,比王中正,李宪后进,两位前辈如今也是都领,成了方面之臣,他只能领一个都卫,外放的话,能统带新军九百人加一百警卫,只相当于一个团长。
肩章和领章由苏油代替赵顼给各位老臣戴上,几位都是行军打仗惯了的,身材还没有走样,新制服一上身,顿时多了一股威武之气。
军帽是仿造一战普鲁士尖顶头盔制造,不过也分了夏礼帽,冬礼帽和盔帽。
军帽由一个基本帽壳,一个前帽舌,以及一个后帽兜三个部分组成。
帽舌和帽兜是把皮革用蒸汽模具压制成形,然后使用数道黑漆上色,最后是用一层亮光漆使其发亮。
夏礼帽的帽壳是藤和乌纱做的,冬礼帽是皮的,盔帽则是战时采用,是钢片冲压的。
平时不用上红色的帽缨,典礼的时候,还得把象征大宋火德的帽缨加上。
一身造型简洁干练,唯一累赘的是袖口上红道间隔里的几枚纽扣。
蔡京命人推来了一架巨大的穿衣镜,郭逵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装束摆姿势,一边看着袖口上的黄铜纽扣发问:“这几枚纽扣做什么用的?”
苏油面无表情:“陛下说为了防止你们拿袖口擦鼻涕,特意添加的,免得你们坏了仪容。”
老子就不该问!郭逵心里暗自腹诽,陛下这还是觉得俺们太粗鲁!
蔡京笑道:“其实这几枚纽扣,还可以给将军们挂马鞭用。”
“诶对对对……”郭逵顿时笑逐颜开:“陛下肯定是这个意思才对,蔡厅事你人很不错!”
苏油不由得偷偷抽了抽嘴角,是不错,坑死你还得替他数钱的那种不错!
安顿好了几位老将,苏油单独将种诂留了下来叙话。
种诂面有愧色:“少保前日说得句句在理,种诂这次名节有亏,也对不住范家人。”
说完对苏油拱手:“多谢少保全了种诂的颜面,没有在大伙儿面前明说这件事情。”
响鼓不用重锤,苏油摆手:“大质也别将事情想得过于严重,本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对你出任军事学院山长一职,我是有些顾虑的。”
“范尧夫一力推荐,认为你文武兼备,熟知西事,是最合适的人选,并且给你在陛下那里保证,说你对他的弹劾,只是一时意气激奋,有所夸张而已,不是什么大误。”
“我去信询问他,他也只对此事深自引责,说范家与种家先辈情谊深厚,他受到种家子孙的诉讼,只是因为才德浅薄,何必争论事情曲直呢?最后还要我保全于你。”
种诂不由得脸色大变。
苏油取出几封书信:“你自己看吧。”
种诂取过,正是范纯仁写给苏油的信,里边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种家的好话,说种家为陕西数代屏藩,不当因为自己而绝了种诂上进的通道。
应当以国事为重,让种诂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能力,为国尽忠。
苏油见种诂惶愧莫名,开解道:“范尧夫还嘱咐我不能告诉你真相,害怕你因他力荐而背上愧疚之情,我觉得其实他也想多了。”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种家与范家,一武一文,你有你的考虑,他有他的考虑,你没有因乡愿而盲从于他,这事情只能算各有各的坚持,起初并不是什么过错。”
“不过后来的事情,却总是私心作祟的缘故,有些走偏了。”
“种家也治《春秋》,《公羊传》曰:‘善善及其子孙,恶恶止其身。’他范尧夫能做到,难道你种大质就做不到?”
“重修旧好,不过一封信的事情,与其在我这里露出惶愧之色,何不大大方方,去信对范尧夫讲明原委,认真道一个歉?”
“范尧夫要我不告诉你,我认为那也是他小看了你种大的胸襟。”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认错,其实就是战胜自己,大质都能能扫荡千军,却独不能克一己夫?”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蔡确的思量
种诂拱手正色道:“多谢明润开导,方悟昨日之非,种范两家世好,因此细故反目,不但自己于心愧疚,怕是先祖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所幸范兄和明润不以种大卑鄙,曲意优容回护,种大如还不知过,岂为人哉?”
“下来我便与范兄去信,跟他好好道歉。”
苏油松了一口气:“丢下心结,全力为陛下,为朝廷效力,这就好。”
“对了,你家那个五郎啊……能不能告诉他,急于建功立业是好事儿,也有的是机会。”
“但是须得实事求是,而不是大言空谈。国家的前途命运,不是给任何人拿来赌博用的,别欺负朝中没有明眼人。”
“如果这话他都还听不进去,那告诉他,高国舅和曹安民正在西京编练新军,让他好好想想陛下的意思,别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种诂悚然而惊:“陛下决意西讨了?”
苏油说道:“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过后我是不认的。”
“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高国舅拿下平灭西夏的首功,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我们便要以此为战略目的,制定出战略计划。”
“这本身是一种不合理,对军事来说,的确不是最优选择,是戴着镣铐在跳舞。”
“但是你们要考虑到朝局,把这头加上,陛下这个决断,其实并不坏。”
“连羊叔子都有叹:‘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而我要说的是,怨天尤人没有用,十居七八也没什么关系。”
“认下这七八,常思那二三。不要去纠结这如果那如果,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
说完轻轻敲了敲几案:“这个地方,终究是对陛下直接负责的,明白了吗?”
种诂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哭丧着脸:“那明润你还不如别告诉我,你自己担下来不就得了?”
苏油见种诂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轻松了下来,贼笑道:“小隐君偌大声名,岂能不以天下为己任呢?”
说完两手一摊:“嗨!君家的荣辱,说到底与我何干?听与不听,是全都在你。走,看看军机处的食堂去!”
……
中书,蔡确正在批阅这各地报上来的章奏。
蔡确的能力也是非常突出的,眼睛扫视,手中不停,竟然还能心有旁骛,计较时局。
苏油在朝堂上的一番慷慨激昂,将自己从进退两难之中巧妙地摘了出来,还得了一个顾全大局,不计荣辱的名声。
不过蔡确并不认为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
军机处的设立,现在还捉摸不透,看起来就是一个给皇帝提供军事咨询的部门。
苏油为了化解任职上的尴尬,鼓动陛下设立了这么一个机构,然后处身其中,不能不说相当的高明。
但是这也是表明立场,明确退出了右相的争夺。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位置苏油现在不要了,自己有没有机会?
官制厘定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暂且先放一放,再考虑考虑苏油带来的变数。
虽然如今朝堂之上,只有自己才是与介甫相公名义上的一脉相承。
承担起了帮陛下打压保守派群臣的职责,并且以此为手段,努力整合改革派人士,争取让自己成为一面大旗。这就是蔡确的做法。
苏油本身是持温和改革立场的,蔡确曾经一度很担心,苏油入朝之后,会顺手接过介甫相公的政治遗产,端走自己的饭碗。
然而并没有,苏油竟然放弃了政治改革这一块,转而对军队动起了主意!
其实这同样是在走介甫相公的老路——改革。
但是这娃独辟蹊径,在所有人都盯着文事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武事上!
此举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苏油和王安石最大的区别,就是王安石不会打仗。
而苏油,除了开封府尹这个任职之外,几乎是走了一路打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