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苏油便问道:“有凭信吗?”
童贯摇头:“才刚刚联络上,不过禹藏花麻说我朝正旦大朝会上,夏主会遣使庆贺,使节是李清,到时候会与我朝秘议此事。”
“王处道已经要求李清携带夏主亲笔书信,并且要求禹藏花麻同意我们的谍报小组接应李清,保证出使成功。”
苏油:“既然穷奇都说了局面在梁太后掌控之中,你们觉得,能成功吗?”
童贯说道:“要是让穷奇负责,促成此事呢?”
苏油看了童贯一眼:“一个穷奇换一个李清?你认为值得?”
童贯说道:“那要是梁太后当真控制了西夏局面……”
苏油说道:“控制不了,我们现在的手段多的是。而且西夏问题,不是梁太后控制一个朝堂就能够解决的,明白了吗?”
童贯对苏油的大局观相当佩服:“那我们是否还要派出小队?”
苏油说道:“这个当然要派,不过要告诉他们保护好自己,如果条件不允许,可以放弃目标。”
“还有,最多只能携带冷兵器和震天雷。”
童贯点头:“明白了。”
苏油说道:“相比这个,我到更关心我们这边,你和王厚、李庸他们相处得还好?王厚干机宜十几年了,经验比你老道得多,该放下身段的时候,要放得下身段。”
童贯笑道:“国公放心,天底下还没有我童贯搞不定的人。”
沙盘推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何况苏油还考虑了几种预设,因此更需要花时间。
这几天里还要和老部下们联欢,最后乘坐马车前往渭州。
二十年来道路情况好了不少,陕西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是全大宋最好的。
这让苏油想起了后世自卫还击战时的云南,那时云南的道路建设,领先了全国十几年。
渭州,如今已经是大宋西北第一雄城,城墙已经换成水泥,一面还有四个棱堡支撑,周边山上要地建有关塞,霹雳炮和神威大将军炮因为保密还没有装备,但是钢臂弩炮不要钱一样摆在了城头的马面墙体和关塞内。
这样的大城,除了被切断援军和补给,后方五百里被敌军占据,硬攻其实是不可能攻击得下来的。
不过固国不以山川之险,历史上的大城本来也没有多少是被强攻下来的。
渭州南门,陕西路两名大员——范纯粹,吕惠卿,正在大雪中等待苏油的到来。
他们的身后,还有新近到来的转运司掌书记毕仲游。
范纯粹在气节修养上远胜吕惠卿,但是政治才能一般,直到毕仲游到来之后,范纯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吕惠卿的动作很多,尤其是在法令之上。当年王安石的新法条文,大多数都是吕惠卿在司农寺里边搞出来的。
这也是吕惠卿被人诟病的地方,苏轼就曾经大张旗鼓地说司农寺制定法令本身就是程序不合法,他不认。
但是不得不说,吕惠卿在新法改革派中的巨大功绩。
范纯粹是保守派,陕西也是保守派和改良派大本营,吕惠卿在这里基础薄弱,但是架不住他点子多。
他的目标,就放在了乡勇和蕃丁上。
陕西义勇和蕃勇敢,乃是正军的重要补充,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大宋西军的第二梯队。
苏油的改良款保甲法,同样利用了这些力量,但是更加偏向认为他们依旧是民力,主要是负责稳定和巩固城乡间的治安。
但是吕惠卿显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陕西义勇和蕃勇敢的战力,比改造之前的汴京上四军只强不弱,这样一支战力被苏油散于乡间,是对大宋人力资源的一种巨大浪费。
因此他建议将保甲法予以真正实施,乡勇和蕃勇敢分春秋二时向州府聚集,校检调阅,一旦有战,也可以俾补战力之不足。
此举遭遇到富弼、司马光、范纯粹的坚决反对,但是吕惠卿是做过参政的人,他手里也是有密匣的,直接跳过转运司,将密奏送到了赵顼的案前。
这就直接让范纯粹和他撕破脸,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范纯粹立刻上章弹劾吕惠卿好大喜功蔑视上司竭用民力,列举了陕西百姓身上的劳役——治河、造渠、运粮、修城、协防、供输,一年到头就没有休息的时候。吕惠卿纯属胡来,请求朝廷将他调离陕西。
他的意见,和司马光如出一辙,当年司马光针对陕西问题,就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根本就不是兵力不足的问题,而是战力不足的问题。
司马光看到了关键,大宋的冗兵问题,在当时的陕西同样存在。
但是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坚决要求军人专业化,而不要让百姓承担军事任务。
因为对于当时的陕西来说,那是对百姓赤裸裸的压榨和剥削,而且毫无用处。
辛辛苦苦卖命一辈子,就算没有死在战场上,退伍之后也一无所长,下无立锥上无片瓦,沦为难民,死后一张苇席送乱葬堆草草掩埋,一生都没体验过做人的滋味。
他认为守护边疆的任务,就是该有大宋禁军来完成,要是禁军完不成,那就是禁军的锅,那就应该操练,选将,加强战力,让他们能够胜任。
但是这种想法也过于理想化,禁军早已腐化堕落,不拿钱不挪窝,拿了钱出城门就四散奔逃,早已经烂泥糊不上墙了。
苏油到渭州,先是从蜀中调两支土豪部队入陕,让西军看看正经的精锐一个月能拿多少。
然后大力搞土地,搞工业,搞贸易,搞装备,待价而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就是汰裁部队。
以囤安控鹤为模板挑选编练精锐,不合格的放出去当百姓,不再成为军队负担。
而留下来的那些,都是有自信能够吃这碗饭,或者拼了命想吃这碗饭的人。
皇家军事速成班,给西军批量培养出不少懂得新军操典号令的基层军官,即便仅仅将武器替换成了鹤胫弩,骑刀和震天雷,西军之后的优良表现,让朝廷上下振奋异常,甚至反过来推动了大宋的军事改革进程。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官场
而苏油的各种军人优待条例,军人家属优待条例,配合着一次次胜利,让陕北的民风,也渐渐从畏战,变成了好战。
因此吕惠卿到达陕西后,深觉民心可用,才提出了改造方案。
这个方案要是真的实现,大宋在陕西可以一下多出十八万军队,不由得赵顼不心动,找苏油商议此事。
苏油也没有说死,只是借机提出了西巡的请求,一切等视察之后,再做决定。
风雪交加的渭州城,抵挡不住一城军民的热情,听说苏探花要来,纷纷拥到城外迎候。
嘴里还一个比一个能吹。
你吹探花郎买过你家筷,我说探花郎用过我家碗;
你吹泾河渠边同上路,我说龙首村里共进餐;
你吹你挖水渠他送饭,我说他造龙庙我添砖;
你吹探花郎受困囤安我守护,我说石娘子英勇救夫我追残;
你说我亲经火龙烧谅祚,我说我曾见神雷毁萧关……
范纯粹听着百姓们越来越不靠谱的吹法,不由得笑道:“苏明润惠民留芳,真真要给百姓们说成书了……”
吕惠卿笑道:“甘棠遗爱,千古犹褒。官做到这个份上,算是极致了。”
范纯粹看着前方风雪:“吕公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加重百姓负担?春秋两校保甲,明润早说过是陋政。十户为保,十保为甲,能保护自己,让乡间不起盗贼就可以了,还真指望他们在沙场上拼命?”
吕惠卿苦笑道:“运帅,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几年朝廷的风向,难道运帅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范纯粹说道:“有何风向?士大夫秉正道而直行,岂可首鼠两端,早晚易节?刺探风向,寻机谋隙,那叫钻营。”
吕惠卿都无语了,苏明润那小狗日的不是照样如此,为何你们对他倍加推崇?!而老子只要一开口,你们就必定给贴上小人的标签?!
耐下性子说道:“陛下有意西事,陕西路首当其冲,如果不预作准备,到时候百姓只怕是更加苦楚。”
“与其那样,不如先编阅起来,朝廷急令到来的时候,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范纯粹说道:“朝廷要是行急令,那就是朝廷的过失;如果朝廷要陕西预做准备,那也应该由中书降敕到转运司,转运司接到命令,自然可以预先准备。”
“经略相公,如今朝廷制令未下,地方先扰动起来,这难道不是生事之举?”
眼见两人又要冲突,毕仲游赶紧劝解:“国公此次巡视,肯定带着朝廷旨意,这都已经到跟前了,两位何苦再争?听听他如何说,再做决断可好?”
两人这才无语,副使李察看了毕仲游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
苏油的车驾终于到了,只带了七十人的本部仪仗,还有就是张麒,程岳。
范纯粹领着经略安抚使吕惠卿,副使李察,判官路昌衡,掌书记毕仲游上前迎接。
苏油从车上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百姓里边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探花郎来了——”
范纯粹笑了:“国公,要不先不忙见礼,安抚了百姓再说吧?”
苏油点头,跳上一架马车:“这么大风雪你们这是干什么?回家把屋顶收拾了不比在这里猫着强?要是屋子被大雪压塌了,岂不成了我苏明润作孽?!”
百姓们是不怕这个探花的,立刻就有人高声喊道:“探花郎,我们好想你!这几天我们能见到你不?”
苏油拿陕西话回嘴:“恁大雪还浪街扎势瞎得太,我就得是个瓷怂!就算在渭州你们也见不着我!赶紧回家守着婆姨娃子,陪天黑唠拿老碗咥你们的biangbiang,我就莫向了!”
说得一众老乡都是哄堂大笑,渐渐给苏油让开了城门。
范纯粹陪着苏油进城,朝转运司衙门走去,低声道:“还以为国公你会课耕劝业,却是和百姓们拉家常。”
苏油笑道:“老百姓还用劝这个?给自己种地,那压根就不用劝。需要劝的时候,就是种地不划算,收成不归自己的时候。”
范纯粹叹了一口气:“国公这话,说得令人汗颜啊。”
苏油说道:“也不至于,大家努力,总能做到的。”
陕西路转运司还是老样子,大家在正厅坐定,范纯粹是压根没多想,吕惠卿是知道苏油的脾气,于是也不客套,开始述职。
苏油则翻出笔记本记录。
待到两人主讲,旁人补充,差不多告一段落之后,苏油才说道:“不错,大家齐心合力,将陕西治理的很好。不过我这次来,是想听大家在军政上的一些建议的。”
“德儒可能不太熟悉,吕公应该知道,我常开诸葛亮会,大家随便提出建议,然后一起来分析利弊,该举的举,该止的止,不拘身份,平等讨论。”
正厅内的几人,除了范纯粹,和苏油都有些瓜葛。
吕惠卿不说了,苏油的老对手,也是老合作者了。
转运副使李察,是新党的外路干将,熙宁年间王安石行将兵法,因兵力不足,命蔡确、赵济、李南公、赵禼、王广渊等人召集天下诸路兵员。
李察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以“苛暴”闻名,京东路阙兵补充得及时,得到了王安石赏识,以为其有将略,转任陕西。
判官路昌衡,太常博士出身,本身是苏颂的老下级,在参鞫陈世儒狱案中,“逮治苛峻,至士大夫及命妇皆不免。”
这些不是毛病,不过这人在后来在审理苏颂案的时候,输送给了李定等人不少“证据”,等到苏颂无罪,李定等人流放新宋之后,路昌衡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先是被徙荆南,后来因为走了权鄜延路转运使李稷的路子,才得以来陕西当了一个判官。
想到这些,苏油就不免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