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温微微一笑:“同样的,推数不推理,是不得也。夏国派遣贵使过来,那就是梁氏掌握了大局。”
“幸变咸卦,咸的下卦为艮为土,兑金即少女得此土生,虽伤,也不致大凶。”
“当时的时间是十二月令申时,兑卦有气,而巽离卦休囚,说明股肱折在冬日申时,国主却并无性命之忧。”
“嗯,雀字拆解开来,一为少,指夏主,一为佳,指佳人,那就是皇后……不对,皇后应该无此势力,却是少的反面……太后!当指贵朝太后才对!”
“二雀相争,寓意为贵国太后和少君起了争执……再回到花园之象,或者国主被幽禁在了一处园林……”
“……还是不对,从来没有听说贵国有什么园林,那就应该是一处木头或者森林围起来的地方……木寨?”
“哗啦——”梁屹多埋翻倒了椅子,狼狈地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喊道:“断无此事!寺丞你信口污蔑我朝,我要……我要去宋国皇帝那里去讲理!”
邵伯温不以为意,温和地说道:“贵使,国家大事,瞒是瞒不住的,如果贵使知道的话,还是以实相告的好,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影响到两国关系,事情可就大了。”
梁屹多埋气急败坏:“你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我离开兴庆府之时,朝堂安静,绝无此事!”
蔡卞拍了拍椅子扶手:“刚刚说的那些,不在鸿胪寺职责范围,占断之事,也是我一时兴起,命邵寺丞随意为之。”
“既然贵使一口否认,那就作罢,我们只将贵使所言上报陛下便是。”
站起身来:“不过贵使最好还是赶紧遣人回西夏确认一下消息,设若有事,相信我朝边臣很快也会报来。”
说完停了一下:“对了,朝会礼仪,明日会有人来指导贵使,你现在这样子,真让人担心到时候失仪啊……”
梁屹多埋一脸的苍白,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蔡卞微微一笑:“那还请贵使好自为之,不用送了。”
大宋如今两个最美的美男子,就这么风度翩翩地走了。
丢下满驿站的夏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能发现对方脸上的震惊恐怖之色。
出了驿馆,蔡卞才将震惊的表情显露出来:“子文,来前让你起卦,你只说应在西夏,刚刚那些,都是真的?”
邵伯温微笑道:“占卜乃测未知之事,对于未来的那些,占卜本身,就是易数,变数。”
“而对于已经发生而未知的那些,打探一下就知道了,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刚刚我也只是在试探夏使,不过越试探越笃定,得到的信息就越大,敢说出来的就越多。”
蔡卞站住了:“子文,我有一句好言相劝。”
邵伯温也停下脚步:“先生请讲。”
蔡卞说道:“既然已入朝堂,这等占风断候之能最好收起来,要小心被人利用。”
“你有宰执之才,万不可引来君上侧目,断了前程。”
邵伯温点头:“多谢先生指教,妄言休疚,不明白的人以为天天躺在床上就能赢,而忽略了‘机应事发,事在人为’这个前提,就已经和占断的本意冲突了。”
“涪国公就从来不听我说这些,他说个人的前途他不关心,而民族的前途,不是靠占断就能改变的。”
蔡卞笑道:“涪国公自是明白人。”
邵伯温也笑道:“就是不知道大朝会这一关他怎么过。”
……
日子就是这样忙碌而无聊,苏油一直排演到了腊月二十七,鸿胪寺的官员才表示了满意。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今天太常寺和法物库的官员又过来了,他们要最后一次审查服装。
服装有两套,一套是朝服,就是大朝会上正式演礼用的服装。
一套是公服,即常服,朝会之后宴会所用。
这还不是最高级别的服饰,更高级的,是祭服。
朝服以冠为名,其实是一整套,苏油的这套,叫进贤冠,外加朱衣朱裳。
进贤本来是五梁冠,涂金银花额,犀、玳瑁簪导,立笔。绯罗袍,白花罗中单,绯罗裙,绯罗蔽膝,并皂缥襈,白罗大带,白罗方心曲领,玉剑、佩,银革带,晕锦绶,二玉环,白绫袜,皂皮履。
一品、二品侍祠朝会则服之,中书门下,则冠加笼巾,貂蝉。
但是赵顼现在不差钱,要求将礼制搞细,于是今年更细分了等级。
貂蝉笼巾七梁冠,天下乐晕锦绶,为第一等。
蝉,以前是玳瑁雕刻的蝴蝶,后来改为黄金附蝉,南海归顺后,玳瑁多了,这一次又重新改成了玳瑁。
苏油是一品,附蝉之数,一共有九只,因为是文官,为“侍左”之臣,因此挂左珥。
这是第一等的服饰,必须宰相、亲王、使相、三师、三公才能穿戴。
第二等为七梁冠,杂花晕锦绶,得枢密使、知枢密院至太子太保穿戴。
于是苏油就又成了特例,按照道理说他现在是一品国公,就应该是第一等,但是领导的却是军机处这个特殊部门,既不在中书,却又不是节度使兼同知枢密这样的使相,既不是三师,也不是三公,说是第一等,感觉差了那么点点。
但是相比枢密使、知枢密院至太子太保才能穿的第二等,明显又高了那么一丢丢。
而且苏油的手底下还有个郭逵,这老头曾经“入参枢近,出总戎行”,枢密同知一职就是从他那里开的头,苏油的级别要是比他低,那就说不过去。
这个事情是国家大事,马虎不得的,老族兄让人送上苏油的朝服:“为了你的服色,还特意请示了陛下。陛下命仍用第一等服饰,不过参领军机,只将锦绶用蜀州新进的一等狮子戏鹊锦,以示区别。”
“今后领军机处主官,皆从此例,一会儿明润你别忘记写谢表。”
苏油连忙点头称是。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朝仪
苏颂又说道:“为了区分高品等级,这次又在朱衣上加了袴褶之制,文三品以上,朱衣用了紫褶。更加好看了。”
于是等到苏油整顿好出来,就成了初看第一等,细看却又有细微差别,腰间的紫绶却不是宰相的晕锦,而是代表英武的狮子。
老族兄又给他戴上方心曲领,就是以白罗做成的圆形领圈,下面连属一个方形的饰件,套在脖子上的玩意儿。
再将象牙笏板递给他拿上,上下看了一回,表示非常满意,叹息一声:“这年纪配上这服饰,却站在宗室下第一排,也是我朝独一份了。再去把公服换上看看。”
也不怪老族兄感慨,苏颂算二十二岁得进士,已经算是官员中早达的了,结果干到三十三岁的时候,才不过一个大理寺丞。
苏油说道:“公服就不用了吧,和寻常上衙的又没区别。”
老族兄一瞪眼:“怎么没区别?这是新的!”
“好好好,换新的换新的……”
于是苏油又进内室换新的公服。
同来的法物库小官就拍马屁:“国公这服色,估摸着过两年还得换。”
老族兄叹气:“仪状还是粗野,唉,这小两口啊……”
等到苏油出来,老族兄前后看过,表示满意了,这才说道:“你这里就算是过关了。”
苏油刚松了一口气,老族兄却又说道:“晚上回家一趟,我还要去指点薇儿,命妇服色讲究也大。”
“还有你这样也不像样子,显得满朝就你一个勤政似的,大朝会你总不可能从军机处值班室赴朝吧?”
苏油说道:“也是,那我今日回家。”
苏颂还细细交代:“还有逢季逢节陛下赏赐的那些锦服,这时节里也正好拿出来穿一穿。知道你夫妇喜欢清简,但是毕竟是御赐之物,别让人说了闲话。”
这方面苏油是真没注意。
在每年季节或皇五圣节,皇帝会赏赐文武群臣及将校服装,称作“时服”,包括袍、袄、衫、袍肚、勒帛、裤等,主要都是用锦制作而成。
这个也是分等级的,天下乐晕锦往下、是簇四盘雕细锦、黄狮子大锦、翠毛细锦、宜男、云雁细锦、狮子、练雀、宝照大锦、宝照中锦、御仙花锦等面料。
苏家就是干这个的,现在蜀锦之精美,已经成了天下之冠。
以前是天下乐晕锦,也就是大灯笼图案的最为贵重,但是现在已经算不上了。
比如赵顼给苏油配的狮子戏鹊,就是在以往黄狮子大锦基础上的改进,纹饰更加复杂,非一二品不能用。
石薇的脾气比苏油更加不耐烦这个,于是苏油决定今晚一定要回家,看老婆好戏。
到了晚间,石薇看着那堆衣裳就犯难。
最后没有办法,人家绿箬都身怀六甲了,还得来给石薇伺候穿着。
一品命妇,也要戴冠,名叫花钗冠。
皇后的花钗十二株,石薇的下一等,九株。
冠左右各有两个加了宝钿的叶状的饰物,称为“博鬓”,石薇博鬓上的宝钿是九枚。
服翟衣,翟就是锦鸡,在青罗上绣成,石薇的翟衣上,锦鸡是九只。
翟衣内,衬素纱中单,黼领,配朱色的褾、襈,也就是朱红色的衣袖和衣缘,通用罗彀,蔽膝同裳色,以緅为缘,同样加绣纹重翟。
此外还有大带、革带、青袜舄。
和苏油一样,石薇的也分朝服和常服是两套。
常服为真红大袖衣,以红生色花,也就是仿真花样的红花罗为领,红罗长裙。红霞帔,药玉,也就是琉璃为坠子。
还要加红罗背子,黄、红纱衫,白纱裆裤,服黄色裙,粉红色纱短衫,才成为一套。
过年不光大人忙,孩子也忙,忙着玩。
扁罐带着漏勺在家里跑进跑出,这时候见到自家娘亲的服装:“娘!你这身可真好看!就是这样没法舞剑了!”
石薇从桌上盘子里取过一颗花生米,伸手一弹,正中扁罐额头,笑道:“收拾你却还够用。”
扁罐“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跑了。
苏油也觉得好看:“要不薇儿你把妆容也画上,我们要整就弄一整套,让为夫好好看看?”
石薇瞪了苏油一眼:“嫌我不够累是吧!不干!”
苏油只好转头对苏颂说道:“我算是明白为啥要在正旦弄大朝会了,穿这么多,不在冬天弄得搞满头大汗。”
苏颂白了苏油一眼:“什么都不懂就别瞎说,不然会被笑话。命妇春日观蚕礼,朝臣五月朔大朝会也是这套!诶薇儿你别拎着裙角走路啊,命妇要有命妇的仪态……”
石薇转身嗔道:“我明白了,族兄和夫君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我去换回来!”
说完又转身拎着裙子边大步进内室去了。
苏颂看不下去了,手扶脑门苦笑:“你们两口子啊……这都怎么混到国公跟国夫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