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刘平最终平反,黄德和被文彦博腰斩,头颅挂在了延州城头示众。
之后宋朝派出了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出任西北军事长官,宋军旗号系统得到了改进,颓势渐渐掰了回来。
最后大将周美发动了一系列反攻,陆续收复了金明寨。
三川口大败的一路,其统军将领石元孙,就是石薇的父亲,石家在此战之后,也走向了落寞,直到十多年后,才重新崛起。
今日的金明寨,已经远处于宋夏边境后方数百里,然而古怪的是,这里居然出现了一支夏人的队伍!
队伍很狼狈,现在已经即将入冬,可这数千人身上的衣装还非常单薄。
没办法,要过河,必须将身上的衣甲先挣脱,没有这么做的那些,现在要不成了无定河里鱼鳖的口粮,要不成了米脂城周围四个万人坑里的冷灰。
梁永能骑在马上,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位牧民那里抢来的破皮袄。
深秋的牧草在延州已经变得枯黄,梁永能一路行来,发现宋人在此地竟然空虚至极!
种谔接到的旨意是“全师出击”,于是就带走了八万大军,几乎是鄜延路的全部兵力。如今正在沿着无定川和红柳河实施不亚于霍去病远征的壮举,千里大迂回,如同一道猛烈的右勾拳,一路破袭西夏银、石、夏、宥诸州。
而清涧城的守军和都经略机宜司出现了重大误判,被熟悉好水川地理的梁永能躲入山谷,然后制造出沿大理河朝西夏龙州方面逃窜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沿着李元昊当年的旧路,摸到了金明寨边!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主动出击,梁永能的确当得起名将之称。
很快,斥候回报,前方出现了一支大军,全是种谔手底下那样的战车,整整多达三百辆!
而偷听士兵们对那位领军的头领的吹捧,竟然是种家的八郎,种谊种寿翁!
种八郎的名声,在米脂大捷之前,比种五郎还大。
他和狄咏,王中正一样,是大宋的第一代新军,孙能、王厚诸人,都只能算是他的小师弟。
在新军划拨到高遵裕手底下之前,种谊和王厚一阳一阴,堪称支撑洮岷熙河四路大局的架海金梁。
收到消息的梁永能不由得惊疑不定,种八郎相比种五郎,更不是什么好鸟。
当年出使青唐,董毡遣鬼章迎候境上,取道故为回枉,以夸险远。
种谊嘲讽道:“你特么跟个蛤蟆一样在田梁坎井间跳来跳去,真当我不知远近邪?赶紧走正路!”
青宜结鬼章大怒,拔刀威胁,种谊声气不动,没刀的比拿刀的还嚣张,有本事儿,照着爷的脖子来!
逼得青宜结鬼章无奈收刀改途。
这滚刀肉后从高遵裕复洮岷,又平灭山后诸羌,官职一路升到熙河副将,外路都监。
“倜傥有气节,喜读书。莅军整严有法,令一下,死不敢避;遇敌,度不胜不出,故每战未尝负败。”
哪怕手底下是一帮子旧军,蕃骑,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平日里还有闲暇帮助兄长编纂新军操典,五支新军划归高遵裕之后,又是种谊协助高遵裕对部队进行编练整合。
不过此次大战却没有他的份。
哥哥五郎要出头,弟弟要是再领一路,或者居于幕府,都过于扎眼。
就连大哥都只能以幕府判官的身份随军,手底一个兵都不要想有,大宋对将门的防范,是根深蒂固的传统。
因此在苏油的推荐下,种谊被赵顼升为西京使,去了嵩山皇家军事学院,接任种诂成为山长,负责调理第二批学员。
这消息梁永能并不知道,在他看来,延安就是种家老巢。
老五外出征战,家里派威名赫赫的老八来镇守,也是正常操作。
此次军事行动本来就是梁永能听了延州城里内应的情报,说是延安府兵力空虚,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采取的冒险行动。
现在看来,搞不好就是中了敌人的反间计。
对面是清一色的大车,不知道车内有多少人,对方一见到自己,立即当当当地敲起了金锣,紧跟着大车里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但没有摆出防守阵型,反而是直接向自己冲了过来。
一直冲到了一箭之外,方才布下车阵,挡在了道路中间。
梁永能本来还准备试探一下,结果数百骑兵刚冲到车阵之前,阵中突然丢出了几百个点着火的瓷罐。
“砰砰砰……”瓷罐落地之后便化作一摊火海,立即引燃了道路两侧的草木。
这一幕,梁永能手下骑兵的坐骑们可实在是太熟悉了,立刻惊嘶着调转马头,朝来路奔逃。
就在此时,金明寨上也是一片金锣之声,无数的红旗在寨子和两侧山梁上亮了出来。
车阵后方的山谷里,响起了蹄声和铁器撞击之声。
那是马环,宋人重骑的的特有装备。
“中计了!”梁永能立即拨马:“撤!快撤!”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小政委
沈括一直在城头提心吊胆,直到次日清晨,北面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
红色的战袍在夕阳下格外显眼,紧跟着就是几百辆厢车。
割了胡须让自己显得年轻一些的李达,和焦思耀有说有笑地走在队伍的前面。
沈括心里暗叫一声不妙,从城头上下来,正拦住入城的二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李达兴奋地说道:“经略当真智胜诸葛,我们依计一行,梁永能立刻鼠遁!”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啊!”
沈括一顿足:“哎哟二位失计了!既然占了上风,怎么能够不乘胜虚张声势追击一阵呢?敌风稍错就收兵,这不是示敌以虚弱吗?”
几名骑着光背马匹的蕃人狂奔而来:“大宋官人!夏人来了!过了俺们庄子,头人让我们赶来报信!”
大路尽头,梁永能的骑兵已经出现,开始朝这边狂奔而来,李达和焦思耀疯狂地招呼厢车列阵,企图抵挡敌人的兵锋。
城门口一片混乱,不少厢军开始溃逃,沈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瞬间,各种画面充斥了大科学家的脑海,刀光,血火,朝廷申斥降罪,甚至还乱入了几只南海的海豚和新宋洲的袋鼠:“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精锐骑军突然出现在梁永能骑军的西侧,泾原路第一将刘昌祚,终于及时赶到!
梁永能大惊,难道这才是鄜延经略使的终极伎俩?示弱,诱敌,再示弱,再诱敌,最终将我诓骗到延州城下?
再次拨转马头:“撤——”
沈括跳着脚:“鸣锣,追击!跟着大军追击!”
李达和焦思耀这才带着乱哄哄的乡兵追了出去。
城门口转眼再次变得空无一人,沈括欲哭无泪地看着北门的一片狼藉,自觉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土里,对着苍天怒喊:“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这就去给你们烧香还不行吗?!别玩我了好不好——”
九月,知延州沈括言:“丙辰,梁永能寇延州,所赖乡军奋力,出击英勇,巧用地利,据梁贼于金明寨。六路都经略司遣泾原路刘昌祚来援,永能大败,斩首百级。进拔夏界浮图城、磨崖砦,得男女万人、牛羊三万以还。”
然而下一封奏报透露了鄜延路经略使真正的胆战心惊:“乞明立约束,画定人马,近便处发三两将兵应副呼使,留本路防守,不许差出外。另乞差准备应援军马。”
诏:“令六路都经略司下降指挥。”
又诏:“诸路进讨行营汉蕃兵,惟可使之出力破贼,毋令小费私财。委李宪、高遵裕、王中正常切照管,体量举动大小、进兵远近,量给所费,令足用。外人常有沾润,又不可过为姑息。”
“鄜延、环庆、泾原、河东路经略司并总兵官,熙河路都大经制司,应副措置事如有乖失,令逐路转运司具以闻。”
这就是同意苏油所请,予以转运司监督各路经略司的权力。
加上之前授予各路提刑司,提举常平司监督转运司的权力,以及路检察司监督提刑提举的权力,西军六路的监督体制算是完备了起来。
都经略司也适时出台了《六路军法细则》。
细则分为《总纲》,《权利与义务》,《权力与监督》,《驻军条例》,《行军条例》,《战斗条例》,《功赏报备核实实施细则》,《举报纠核实施细则》,《军人武德风尚纪律注意细则》等内容。
很多东西都是新军早就在执行的东西,如今苏油只是将适合旧军的那一部分,让学员的娃子们将之单独拎出来,组织成六路军司是军务法令。
同时将《军法细则》交送六路经略司、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检察司,要求诸司只能在《细则》规定的法律条文内监督和之法,不涉及《细则》规定的内容,诸司不得过度干涉。
这就是划分好了权责范围。
法律最大的难题在执行,为了严格执行,苏油不惜将皇家军事学院的学员兵打散,编配到旧军当中,每三百人的指挥配备一名军事学院背景的学员兵,负责解释军令,实施监督。
本来诸路军使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到了戊寅,局势一下翻转了过来。
戊寅,种谔为诸将已有功还,乞早降朝旨,同日进师。
庚辰,诏:“鄜延、麟府兵出界招纳已回,斩获有劳,并赐特支钱。”
六路都经略司后勤分司立即颁发了东路大军的功赏。
这一次,学员兵们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低级指挥们立刻就得到了诸多的好处,这帮娃子都是读过书的,熟悉营务、条令、军法。
到底该拿多少赏赐,自己根本搞不清楚,人家可清楚得很,哪怕是上头少发了一管牙膏,娃子们都敢去找上级指挥闹!
皇家军事学院,羽林孤儿,天子门生!指挥使们要是敢贪赃枉法,娃子们就敢直达天听!
无数的老军头见到娃子们带着部下拉回来的封赏,笑得满脸开花,大巴掌拍在娃子们的肩背上,让这些穿着新军军服的娃子们龇牙咧嘴:“好本事,愣是就给要下来了!今晚全营加菜!对了小军师,再替俺给家中婆姨写封信呗……”
甲申,王中正、种谔奏报都经略司:“泾原、环庆会兵取灵州渡,讨定兴州;麟府、鄜延先会夏州,候兵合齐,进取怀州渡,讨定兴州。乞下泾原、环庆遵守。”
同日,都经略司接到诏书:“已指挥将来出界泾原兵,听高遵裕节制。缘泾原广阔,利进大兵,本路团结诸将,未尝益兵出战,军马不多,虑出界遇贼难驱逐,可令遵裕相度,以环庆兵取泾原路会合,或以泾原兵从环庆路会合出界进讨。”
“所贵气势益壮,易以破贼。所当用丁夫、粮饷,计会两路转运司应副。”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文中催促中路大军用兵之意非常明显。
……
宁夏城,学员兵被苏油分出大半去各军担任“政委”,都经略司幕府一下子就空了好多。
除了炮兵部队,苏油手底下就剩了统帅部的参谋班子和电报班。
鉴于前线局面的变化和赵顼的意图,苏油决定灵活处置,将第二步的战略实施步骤上奏赵顼。
“前接召命,我部已拟于乙酉出界,然虑左右路敌残部尚多,乞先与李宪部入天都山,挟李文钊同征。”
“种谔、王中正所议甚当,然不务急进。鄜延、麟府二军,宜先剿散叶悖麻与咩讹埋所部,消弭隐患,以利后路。”
“前延州几为贼所乘,各路军使出界,当留两将军马防托。或征守轮换,无得尽数勾发。”
“将来大兵出界,虑辽人亦遣兵征讨,或为援助,或于境上自防。枢密宜预行措置。”
“兴、灵州等处多旧汉人,皆元昊所掳致者,常有思汉之心。乞明降指挥,言梁氏残害其主,使士心解离,如有首领来归,特与官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