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秉常有个儿子,到时候国公会将他送到汴京学习,至于秉常,听说其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可能也需要诊治安养。”
“因此秉常虽然依旧是夏国公,不过这个国公,只能是封号上的概念了。”
“夏国二十二州,大宋会设流官代秉常管理,等到他的儿子长成,可能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在那之前,夏国便由流官、忠于嵬名的夏国旧臣、诛除梁氏时立下过大功的勋臣、以及懂华夏礼仪,有经国安邦之能的贤才共同治理。”
“侯爷,你在其中,四占其三,非常被我大宋看好,今后的夏国,你还会是平衡嵬名一系的重要力量。”
李庸的这番分析非常的直白,李文钊终于放心了。
今后的大宋,绝对不会容忍西夏出现唯一的力量,在乾顺成长起来之前,制衡嵬名一系的任务,就在自己身上。
这就叫可用价值,大宋必定会因此扶持自己。
在天都山打游击,和在西夏第二大城市灵州做节度留后,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大宋既然如此大方,李文钊就不由得想要加一些价码:“灵州,可否由我李氏世守?”
李庸乐了:“叔啊,现在的问题不是先下山再说嘛?赶紧接受圣旨,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宪和苏烈那两个杀才,可是已经剿降了郢成四。有郢成四领路,很快就会杀到这里来。”
“以这两人的大宋官家的忠诚,见到此处所在,肯定就是一把火烧掉,天都行营,留不住的。”
“至于说灵州能不能世守,那得看侯爷你后面的表现。”
“如侯爷有折种两家之能,那不是世守,也是世守;如果没有那样的能耐,许你世守,不也仅仅是给子孙埋下祸殃而已吗?”
李文钊不再犹豫,站起身来,一脸肃穆抖袖叉手,地对着桌上的圣旨躬身到底:“臣李文钊,恭领吾皇圣命!”
李庸也站起身来:“恭喜侯爷平步青云,封侯拜将。苦心孤诣数十年,到今日终于得到了回报。”
“到底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后仕途之上,还望侯爷莫忘李庸今日传旨的缘分,多多提携啊……”
李文钊也是枭雄,一把拉住李庸胳膊:“为了让大宋对文钊放心,便请李郎君在我部监军!”
……
九月八日,李文钊投宋,集结了天都山的全体部众,下山与西夏保泰军司统军使仁多零丁决战。
仁多零丁乃西夏第一勇将,见曾经被自己打得躲到山上的猴子还敢挑衅,立即出寨厮杀。
李文钊果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渐渐处于颓势,被仁多零丁逼得退往啰逋川。
仁多零丁大喜,李文钊之所以是打不死的小强,就是因为他占据了天都山天险打游击,这一次昏了头退往啰逋川,那自己就有全歼他的机会。
全歼李文钊,进占天都山,威胁宋人渭州腹地,宋夏战局便将出现重大转折!
不由得仁多零丁不带兵狂追。
等到追入啰逋川的时候,苏油,李宪,王文郁三部伏军大起,立时杀了仁多零丁一个措手不及。
仁多零丁肩头还挨了一铳,只得狼狈奔逃往满丁川,投奔天都山地区最后一路夏人的军力,嵬名统军。
此战夏军被阵斩五千,然后轮到宋军掉过头来追击。
两国战局演变到现在,让夏国里的对梁氏前途不看好的人,越来越多。
嵬名统军与李文钊一样,同是西夏皇族,因此当苏油李宪挥军至满丁川的时候,嵬名统军只象征性地抵挡了一阵,简单送了一千人头之后,便带军撤往兴灵。
李宪和苏油也不追击,只拆了天都山行宫,然后迁出李文钊所部十五万丁口,选拔出其中的两万精壮作为李文钊的部队,发给装备,军服,给养。
余部由泾原、环庆两路转运司择地安置。
天都山易主之后,夏人抵御宋人的重镇萧关,立刻受到来自侧翼的巨大威胁。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梁乙埋的七万大军却远在环庆,正与刘昌祚鏖战!
这是一次完美的军事配合,苏油空有“知兵”的大名,但是他只懂大略,其实是玩不出这样的微操的。
这次计划,是种诂带着刘世恒,曹南,李庸三个小辈儿搞出来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青冈峡
刘昌祚救援延州之后,六路都经略司便电报让他不用回来,在延州修整,然后领取粮秣,直接从环庆出白马河,攻击夏人对抗环庆军的重镇韦州。
这一路梁永能不得不救,待到梁永能分兵之后,高遵裕便可以直叩萧关,以最小的代价夺取最大的一条战略通道。
苏油接到方案之后将作战计划做了小小的调整,李文钊人设立得太漂亮,以至于宋夏两方都错估了他的立场。
梁乙埋甚至认为李文钊自幼饱读诗书,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一定会捐弃前嫌,即使不帮助自己,也会独立与宋军作战,依托天都山,牵制宋军主力。
甚至六路都经略司幕府当中,持此论的人都不在少数。
只有苏油看到了李文钊的本质,这位不是什么真英雄,这位有个更合适的名词来定义——务实型政治家。
你不是要人设吗?我给你更好的人设,民族英雄这个名头怎么样?
加上赵顼的圣旨,天都山的饥荒,以及苏油对降臣表现出来的尊重,李文钊最终……还是选择了务实。
甲辰,朝廷在孙固的不断敲警钟下,终于开始转变口风:“据措置麟府路军马司奏,探得西贼对境大集兵马,屯聚八九处,多至六七万,少亦不减二三万人。”
“又于通道多堑绝山谷,设为嶮阻,其备甚谨,未知虚实。”
“可多验降人或得力闲谍参证其事。仍关报种谔,令稳审山川道路及择进,勿致为贼所误。”
诏李宪:“近据东北诸路所奏,夏人举一国之兵以当官军,约三四十万之士。”
“今西南地分全虚,若非本路及董毡之军深入以分其势,则虑得并兵东向,以御大军。”
“尔宜依累降处分,部勒行营将兵,并紧约董毡兵马前去招抚讨除。”
又诏沈括、李稷、范纯粹:“大军且出界,朝廷日欲知其动静,卿等可俟军马启行,如军中未发奏,闲日遣人探候官军所至,及平安动静以闻。无令断缺,庶上下安虑。”
又诏李宪:“昨九月辛丑洎甲辰御前及朝旨,所以令李宪等协力深入,殄灭贼巢,或勒兵过河,攻取凉州,须举兵并进,不得止遣偏裨者,无他,盖虑将帅有当进不进之失,止于筑城数垒而已。”
“今闻所部克复天都,焚灭伪僭,慰甚。当并力前出萧关。”
“宥州若下,则西路可至中军取粮,平川大道,无馈运之忧。”
“其后或并进灵武,或转趋凉州。要当攻其所必救,乃于首尾之势有助,无或观望迁延,有误国事。”
又诏六路经略司:“诸军出界后,如有游贼犯城寨,各路经略司自当支应。城周寨蕃部弓箭手不少,未尽随大军出界,岂可纵贼侵扰?今诸路皆留两将,经略使宜点选敢勇,处画深计,设备不测。”
再诏:“陕西、河东次边近里州县,比自议兵之初,朝廷使选择守令者,不惟欲供办军须,与转漕之官协力,盖以部内兵民一朝悉发,远从征讨。”
“后从六路都经略司所议,乡兵义勇,不随战役。”
“然肃察奸宄,绥靖乡庐,乃所责任。可以朝廷之意,丁宁申谕,俾各遵守。”
“苟能于兵夫未还之闲,辖内贼盗特少,镇拊部民各获居安者,当议旌曪,显擢职任。”
又诏六路都经略司苏油:“前梁永能袭延州,虽变起肘腋,然临机处置,不为非计。致妨进讨,亦非将帅所任之责,固不当过有恐惧。其安心厝置,勿为惶骇,以沮士气。”
“王师之出,有征无战,安可自顾有可虞之道,而欲勉副朝命,以希万一之幸哉?”
“此从卿计之本由。然大军靡费一日,故非厘少,尔其再三审念之。”
收到电报的时候,苏油正在大帐当中宴请李文钊:“侯爷你看,因为请你出天都山,耗费几天,陛下都生我的气了。”
李文钊看过之后,一脸慨然:“既然吾皇有命,那文钊便请为前锋,间道而出,抄袭萧关后路,还国公一场大捷!”
“好!”苏油端起酒杯:“说起这一带的山川道路,再没有比侯爷更加熟悉的了,苏油敬侯爷一杯,祝侯爷旗开得胜!”
……
环州城下,狄咏也在给刘昌祚送行:“小弟有守任在身,只得送到这里,祝愿贤兄得胜而还。”
姚麟也被高遵裕派遣了过来,作为这一路的副帅,两人一共聚集了泾原军五万余人,攻击线路很简单,就是沿着白马河一路进击。
这一路手下全是旧军,狄咏手里也只有榆木大将军炮,震天雷,便将之尽数送给了刘昌祚,同时让石勇带领工匠们随军:“有石兄在,营中车甲攻具,可以无忧了。”
刘昌祚苦笑:“咱们旧军,在高国舅眼里就是小娘养的……好在沈经略备了几百辆战车,数千猛火油罐,足供三月的口粮。”
“贤弟大恩,愚兄领了,交情常在也不用多说,走了!”
说完拨马,带领五万余骑,浩浩荡荡,朝白马川行去。
直到环州消失在后方地平线以下,一起同行的副将姚麟才开口道:“总管,咱们真要强攻青冈峡?国公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大张声势,将梁乙埋吸引在环庆一路,方便高太尉夺取萧关,就算完成军令。”
刘昌祚冷哼一声:“姚老二你这是怕了?新军看不起咱,咱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说完一拍马屁股上的震天雷:“当年咱一把破刀,一匹劣马,不还是每战当先,刀头上搏得功名?如今甲器精良,粮秣充足,反倒不敢打硬仗了?!”
“国公爷对咱大头丘八,那是没说的,哪哪儿都好!老刘我绝不是诋毁他什么啊……可到底心底太过仁善!”
“慈不掌兵,这打战还能不死人?种五那里五千换九万,国公都满脸肉疼,哈哈哈,须知世间上没有无本的买卖!”
“在这上头啊,他真该跟李稷李察俩鬼头学学,铁黑铁黑的心肠!”
“老子何时怕过!”姚麟翻起白眼:“不过高国舅不待见你是有因由的,你老兄呀,迟早死在这张臭嘴上!”
……
青冈峡,梁乙埋,梁格嵬,梁永能,叔侄几人在关隘之上,看着河对岸的碉楼望哨上由远而近冒起的烽烟。
“来了。”梁乙埋按在城垛上的手轻轻抽动了一下:“五万人。”
梁永能拱手道:“不如国相先返回萧关,这里交给末将?”
梁乙埋看着城下滚滚的白马河水:“此处地利于我,刘昌祚贪功冒进,我们正好打掉他们,然后大军回守萧关。”
说完转头问梁格嵬:“萧关那边有动静吗?”
梁格嵬摇头:“听说苏油正在招纳李文钊,李文钊尚在两可之间。”
“李宪的一路呢?”
“尚在山中,禹藏郢成四已经前去拦截了。”
梁乙埋沉吟片刻:“还有几天时间,来得及。”
又对梁永能问道:“永能,咳嗽好些了吗?”
梁永能从渡河而逃开始就受了风寒,之后憋着一股劲想要偷袭延州,等到失败回军,咬着牙带领数千残部回到青冈峡后,就陷入高烧昏迷。
梁永能说道:“多谢国相相救,宋人的药片,效用的确厉害。”
梁乙埋担忧地说道:“听闻他们的军营中,每百人都配有一名医兵,士兵伤病,皆得救治,这方面,我们真没法比。”
梁永能不以为意:“这也说明宋人惜命,没有死战之心,难成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