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人口繁衍,在兴庆府的范围之内,夏人又建立了顺州,静州,怀州,定州,以定居人口,拱卫都城。
从峡口往下的顺州,到骆驼港口的省嵬城,西倚贺兰,东临黄河,北连大漠,被五条河流冲刷出的丰美的宁夏平原,就是兴庆府的地域范围。
因为隔着黄河,赵顼最夸张的想象里,对于收复兴庆府这个最高战略目标,其实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从后勤装备里边,一直没有准备渡河船只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端倪。
而夏人的侦察情报中,似乎也没有发现宋人有在几个大渡口打造船只的迹象。
因此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对抗应理关宋军的方向上,对于宋人渡河攻击,收取兴庆府的吹嘘,嗤之以鼻。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苏油已经在灵州背后的几条河渠里,堆放了不少的牛皮胎。
“羊皮筏子赛军舰”,是后世兰州城的著名旅游项目,很多人不了解的是,牛皮筏子才厉害。
是真的赛军舰,至少苏油知道,直到新中国开通铁路之前,兰州到包头的物资运输,牛皮筏子都还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而且这东西对于皮革处理已经最大程度接近后世的四通商号来说,难度实在是不大。
因此苏油给赵顼的密奏里边,痛陈大军如今几乎没有损失,打下灵州之后粮秣也充足,经过梁永能和仁多零丁的清洗,河套地区残存的夏人已经不多,而且毫无犹豫地彻底倒向了大宋。
河套地区的士族如王崇、刘晏善、索九思等,在宋人大力宣传夏军屠杀子民的暴行之后,对西夏政权彻底死心。
这样的政权,哪里还值得自己效命?!
因此苏油建议赵顼,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各种条件已然成熟,完全可以发扬大宋水师无敌的光荣传统,用夏人意料不到的方式,攻取兴庆府!
河流在军事中,从来都是农耕之族的好朋友,此举绝对可以让夏人在兴庆府的一切布置,彻底落空!
收到苏油的作战计划,赵顼的病都好了大半,召集中书、三司、枢密、军机处的大佬们一起,连夜商议。
当然还是有分歧,多数人的意见是见好就收,战略大目标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占领巩固,收取红利,这才是王道。
不过毫无疑问,兴庆府,是河套平原头顶上的桂冠,要是能够拿下当然好。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能够攻取兴庆府,那赵顼的功业,即便是站在太祖之前,都毫无愧色。
皇帝的意志如今大家伙儿都得掂量掂量,权三司使王从之轻咳一声:“此次克竞全功,和以往不同,陕西不但没有因为供办军需变得衰弱,反而愈发兴旺。”
“涪国公军事之能不论,这经济之功,堪称千古第一人。”
“说句实话,四十万大军出横山,臣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可今年陕西路转运司的奏报上来,赋税竟然增加了三成,打仗竟然打发财了!这戏法如何变出来的,臣到今日都如在梦中。”
赵顼心里在滴血,那些都是老子的私房钱。
王从之继续说道:“我觉得吧,可以给涪国公划出一个底线,在保证河套安全的前提下,或者……能够试试?”
的确,这次大战调运的粮秣军需不少,但是苏油在解决军事问题的同时,也在解决经济问题。
陕西的乡军义勇人数众多,苏油在夺取山北之后便开始着手化军为民,论功颁赏。
颁赏的重要物资,就是土地。
地太多了,即便是一丁百亩,都还有大量的空余。
旧军分守山南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化军为民的过程。剿匪总是暂时的,剿匪任务完成之后,这些旧军便会自动转为屯田的人口。
前三年,这些旧军还是统一管理,类似建设兵团,三年之后积蓄初成,便会转交给转运司管理,军方不再负责,番号也会取消。
三个山北转运使里边,曾孝宽积极赞成这个方案,他那里基础最好,压力最小。
范纯仁也表示同意,毕竟老头宽仁,陕西的军士们实在苦了太多年了,的确应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不过他开出了条件,一丁百亩,耕作起来太辛苦,耕牛耕具等等,明润你要帮忙。
苏油表示没问题,但是范公你有些跑偏了,地方发展要因地制宜,羊毛怎么又忘了?
最大的反对者是赵禼,因为兰州如今还在青唐和河西夹击之下,并不安全。
最后苏油和他做了个君子约定,如果我全力支持你向西收复凉州、瓜州、沙州、玉门,用重开丝路的功绩交换你现在对我的支持,这样你同意不同意?
赵禼怒了,你当我傻子吗?这是万里觅封侯的功绩!
老子这比李广冯唐还倒霉的咸鱼,居然都有翻身的机会,不抓住那就是憨憨,当然同意!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内相
于是苏油就开心了,安心在灵州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军事运动会。
个人赛包括弓、弩、赛马、举重、摔跤、投掷、射击、刺杀。
团体赛包括情报接力,地图穿插,马球,橄榄球,骑军小队掠阵赛和步军十人对抗赛。
从韦州赶来劳军的李舜举,见到灵州城外校场上的一幕,觉得灵州的氛围实在太欢乐了,说好的大军疲累需要修整呢?
“好——”校场上发出震天的欢呼,一个橄榄型的皮球从两根木头杆子上高高掠过,跟伏虏炮弹一样朝着李舜举的马车落了下来。
护卫一拳将橄榄球揍了出去,却抓住跑过来捡球的军士:“学士呢?”
远处两个观战锦袍中官见到这边的车驾旗号,“哎哟”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老祖宗你怎么来了?这颠颠儿的路……我来扶你……”
论辈分,李舜举是如今内官里边最高,论职位也是,李若愚得管他叫叔,童贯得管他叫祖祖。
这么说吧,李舜举其实就相当于内廷中的宰相。
还是难得的文化型内官,在占城给苏油的大鱼拓上题诗,那是说来就来,书法也相当可观。
为人宽厚谦退,小辈儿们得过他恩惠抬举的不知凡几。
李舜举给李若愚扶下马车:“不容易啊,这就是灵州?小子们都在干嘛呢?”
“诶!大帅说的,让军士们松快松快,憋憋劲,等准备好了,我们就要渡河了!老祖宗你看,那边就是给咱轰掉的北门,正修整呢!”
李舜举哈哈一笑:“你们不错,童小子,听说你身先士卒,两次邀截梁永能,最后将他堵在了苦井村?”
童贯平时多嚣张的人,现在乖得不行,点头哈腰:“是是,一点微末功劳,还劳老祖宗挂齿,童贯都不好意思了……”
“关键是爱兵如子,深入军营。”李舜举对童贯很满意:“这点上,其余几位不如你。”
“不敢不敢……”
李舜举说道:“不过这只是为将之道,却不是为帅之道,监军是将臣辅弼,不懂韬略只会闯阵斩将夺旗,也不是事儿。”
“看你是个苗子,等此仗打完,我去跟陛下说说,送你进皇家军事学院读几年。”
“哎哟!谢过老祖宗了!”
几人聊完,李舜举问道:“苏学士呢?”
童贯说道:“在和石勇他们商议舟具呢。我带老祖宗去吧!”
来到故秦渠边上一处利用洼地围出的池塘边,那里有一所临时用松木搭建的大工地,苏油和高遵裕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候。
李舜举赶紧下马:“怎敢劳学士和国舅迎候。”
理论上说,大宋文官守土有责,疆土内发生的战争,基本都是文官掌总,但是对外的重大远征,差不多是武臣的事儿。
从立国之初到高粱河翻车,再到第一次五路伐夏,基本都是如此。
到了西夏立国,见武臣们实在是有些靠不住,大宋才开始派遣文官们负责军事。
当然这也和大宋的对外战争,从出击境外到本土防御,有莫大的关联。
到现在出了两个例外,王韶和苏油。
他们俩也是大宋如今唯二的组织过大型战争,征服过藩国的文班帅臣。
西夏嚣张了八十年,大宋举国上下,从皇帝到脚夫,都认为此战要不是苏油坐镇,不能放心。
这也是苏油跟随高遵裕大营来到灵州的原因。
李舜举和苏油在南海就是老搭档,赵顼派他来担任总监军,并且管理军资和皇宋银行,其实也是对二人极大的信任。
苏油和李舜举对对方的能力同样非常信任,西征以来,两人一主内一主外,倒是颇有默契。
苏油拱手道:“三百里旱海还在抢修道路,宫使这一路辛苦了。”
李舜举笑道:“你们一路过来还要打仗,老夫坐着学士弄出的那个冰橇车过来的,不过游山玩水罢了,谈不上辛苦。”
李舜举从南海回京之后,因为大功,被赵顼封为提举内外东太一宫公事。
这个职位,是荣遇有过重大突出贡献的致仕老臣的职位,是大宋俸禄体系当中的一个分支——祠禄——的顶级待遇。一般非首相退休,是得不到的。
但是开拓南海,建立市舶司,让大宋岁入增加三分之一的功劳,实在是太大,赵顼以此为由,侵占了文官们的权利,文官们却也无从反对。
同样的,因为有这样的经验,李舜举虽然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还是被赵顼任命为此次伐夏大军的总监军。
李舜举被苏油请到大帐,发现这里摆开了两个工作区域。
一边是军事地形图,上面各种红蓝箭头,标注,展示这敌我的态势,很明显,那一摊子是高遵裕的主场。
另一边这是工程设计图,除了道路地图,还有不少器械图纸,车船图纸,这里是苏油和石勇带领的理工小组的地盘。
苏油因为要统筹两方面,因此干脆将他们弄到了一起。
几人坐下,李舜举看着两边忙碌的理工人才和军事参谋们:“这法子倒是不错,二位光风霁月心怀坦荡,我是定要报与陛下的。”
李舜举是老油条,一眼就看出了苏油如此设置幕府的根本目的——公开透明,不惹猜忌。
看着军图上一支红色的指向兰州的箭头:“那是?”
高遵裕说道:“数日前,已遣骁锐、豹捷、虎翼三军,携数万蕃骑,加上四通发运的商队,补充器械的军车,大张旗鼓,一起向兰州运动,他们将在那里与李宪合军,渡过黄河抵达应理关。”
李舜举点头:“这是要造成大军准备渡河,从陆路进攻的假象?”
高遵裕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假象,渡河之后的主要目标,当然是牵制兴庆府大军,引诱他们出击,造成其内部空虚。但是之后,他们还有收取瓜沙,凿空西域的任务。”
李舜举问道:“家梁也是夏国名将,甘肃军司十万精锐,兵甲犀利,全靠旧军支应,刘昌祚和李宪能行?”
高遵裕说道:“如今夏人主力精锐,大部已被我军吃下,兴庆府守军不过十万,家梁的西路大军,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据应理关守将包顺回奏,半月前,凉州图干、野利两部,已沿谷水遁入休屠泽,很明显,他们是要去白马强镇军司,巩固兴庆府北路,作为增援主力。”
谷水就是石羊河,休屠泽就是后世民勤一带,是丹巴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巨大绿洲盆地,在应理关被宋军占领之后,那里是唯一一条可以绕道漫漫沙漠,支援兴庆的道路。
李舜举有些疑惑:“不过这个弯子实在有些大,整整一千六百里啊……以家梁之能,不会看不到这些吧?要是率十万大军沿河直下应理关,局面不是要好得多?”
苏油笑道:“家梁可是老狐狸,知道应理关当时有阿烈的囤安军,这才让自己的部族走休屠泽,那里水草丰美,不忧牛马得不到草料,而且……”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不光对外,而且对内。”
“以梁氏对家梁的信任程度,逼他放弃凉州改走休屠,呵呵呵……很奇怪吗?”
这么一说,李舜举和高遵裕这两个政治生物也明白了,李舜举不禁摇头感慨:“上位者无能,活活累死三军啊!到底还是我大宋天子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