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纯彦也是考古专家了,指出当地的神庙形制、人祭风俗、用动物形象分军队旗帜等情况,和商周风貌很接近。
还有那个蛟龙的图腾形象,以及当地龙神所管辖的风、雨、云、丰收等神职内容,都和华夏的龙非常相似!
此外还有《山海经》,《神异经》很多以前看似荒诞的记录,现在都有了来路,他们描述的是那片老远老远的陆地。
于是翰林院就闹开了——这么多证据,难道还不够吗?
蜀国公坚定地认为,奉行华夏文明的民族,就是华夏民族。西夏、大理、交趾、日本、高丽和辽国南部,都应该被囊括在华夏文明圈子里边。
这就是韩昌黎所谓的“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
然而现在有这么多华夏痕迹的东胜州文明,却还说值得商榷,这是看不起人家落后吗?
在冷静务实的学者眼里,这些都属于无厘头的胡说八道,那几个玉圭上的文字,都和中原文字似是而非,最多只能算是巧合。
但是即便如大宋顶级的学者陈昭明,也拿不出可以驳斥自己儿子的有力证据,相反,翰林院一堆老冬烘,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陈昭明无力地列举了当地没有青铜器,而殷商青铜器异常发达的例子作为反驳,然而却又被老冬烘们驳倒了——陈子鸣小先生说那可能是第一文明期和第二文明期之间出现了断代,有那些宏伟的建筑,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当地曾经出现过金属加工工具嘛!
只不过后来第一文明期覆灭后,金属工具都锈灭在丛林当中,或者还深埋地下没有发掘出来而已。
最有力的一击来自天文资料,这个陈昭明都得认账,玉黍人的天文记录相当完备,甚至超过了中原保留的记录,说明了那个文明对天文的重视程度,和华夏文明是一样的。
陈昭明一口老血憋在肚子里吐不出来,对天文的重视,那是每一个农耕民族的本能好不好?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何时该播种?
最后赵顼出来定性,昭明学士这种在学术上谦虚谨慎的家风气,我们大家还是要学习滴,毕竟椅子童鞋年纪尚小,这也才是我朝第一次渡过大洋抵达彼岸,说服力稍微有些欠缺,也可以理解滴。
但这事情并不难,我们只要多派些船,多派些人过去,继续深入了解不就是了?
然后大家就一起躬身,陛下圣明。
于是赵顼又紧跟着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这次大发现,该不该奖掖?如果该,那又如何奖掖?
扁罐现在的朝请郎,文散官正七品;椅子因为苏小妹得太皇太后和太后宠爱,恩荫得比较早,现在是通直郎,文散官从六品。
这个官阶已经相当高了,要是再升官阶,搞不好就要走上苏油现在的路子。
于是大家都提出反对意见,不能再升官了,最起码,不能再升文阶了。
蔡确建议道:“既然不升文阶,要不就授职吧,降两级授实职,将作监、军器监丞就挺合适。”
赵顼想起俩孩子在武器设计上也有天赋,蔡确的这个建议也算合情合理,两个职位虽然是八品,但是已经比宰相子初得授职高了一级。
不过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就领受了京官职务,却又是难得的殊荣了。
而且扁罐和椅子在这次大航海中,一个表现出管理能力,一个表现出设计能力,蔡确这道建议,可以说四平八稳,考虑了各方意见,没啥好说的。
然而关于赵孝奕的任命,就有些麻烦和敏感。
頵王爷的儿子,不好安排啊……
见群臣都噤若寒蝉,赵顼直接开口:“那就升雄州观察使,重新做回机宜厅知河北事。明明是干才,却偏要放浪形骸……”
“呵呵呵……想做米虫,都没问过朕答不答应。”
这可以算是格外的恩遇了,这娃前科太烂,做了一回军机处机宜厅知河北事还逃了差遣,这回又被赵顼按回了原有的位置上。
这也是赵顼的考虑,大宋皇室明面上可永远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赵顼决不会在这方面落什么忌惮弟弟的口实。
……
曹王宫府。
赵孝奕看着朱漆的宫门,叹了一口气,迈步朝里走去。
王府管事赶紧迎了上来:“观察,王爷在书房,等你好久了。”
赵孝奕白了管事一眼:“你这老狗,消息倒快。”
管事腆这脸笑道:“少爷这番也算是给王爷挣得了一份脸面和光彩,你是不知道,你出海这些日子,王爷闭门不出,日日长吁短叹,他可是想念少爷得紧……”
就听书房内一声怒喝:“想他早点死在海上差不多!萧乾你在胡沁啥?!让这孽畜赶紧滚进来!”
赵孝奕迈步进了书房:“父亲这话,可是将蜀国公、石仙卿、昭明学士、苏山长一起得罪了啊,要说父亲将自身置于危境的本事儿,儿子才是第一个佩服。”
说完规规矩矩跟赵頵行了一礼:“父亲,孩儿回来了,特来领罚。”
“你!”赵頵一见儿子这惫懒样子就怒火腾腾往上冲,可见到儿子肤色都变成古铜之色,一身看着健硕了不少,想着他这一年来都不知道在海上吃了多少凶险多少苦,不禁又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我已经管不了你了,这个家,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这是要坑死咱一大家子是不是?”
“要不是陛下宽仁,光你这擅离京城,潜窜海外之罪,你父亲多大的能为,能给你遮掩得下来?”
赵孝奕一声轻笑:“父亲,儿子顽劣,不都是为了给你老人家添点污迹吗?难道你要学二叔那般,广布党羽,做大宋的贤王?”
赵頵吓得心惊肉跳:“这还是在宫里!你敢如此浪言?!你……你……”
赵孝奕摇头:“父亲还是没看透,你要是相信儿子一回,就上表陛下,自请出外吧。”
“休要胡言乱语!”赵頵下意识地朝书房外看了一眼:“你皇祖母那里不顾了?再说你二伯都没动,轮得到我动?”
赵孝奕冷笑道:“你是你,二伯是二伯,你为什么事事都要惟他是瞻?你跟二伯是兄弟,跟陛下就不是兄弟?他是我二伯,陛下却更是我大伯!”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木兰陂
赵頵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这个自幼顽劣的儿子,可这回儿子做下如此大事,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如今换了一种目光看自己的儿子,竟然……似乎……从自己儿子还是浮滑促狭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智慧?
难道这一切都不是他跟着蜀国公长子胡闹,而是他故意利用这样一次机会,搞出来的这一出?
“奕……奕儿?”赵頵试探着相询:“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孝奕脸上第一次露出郑重的神色:“父亲,我自幼浮滑,然人过十四,尚不知是非否?”
“可是父亲久处宫内,不知外间所议,朝臣视二伯与父亲,犹视未起之盗跖。”
“因此我也只能越加放浪,以示无能。”
“上回帮蜀国公整顿郑州冶厂,后得推举机宜厅,我也借故推逃了。”
“如今看来,陛下不会再任由我逍遥胡闹,可正因如此,更是将我父子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父亲,请外吧。”
赵頵看着自家儿子,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奕儿……这么多年……你早告与我知,我何至于,何至于……”
说着说着,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赵孝奕拱手道:“欺瞒父亲这么多年,是孝奕之罪,不过父亲不善作伪,早告与父亲,只怕父亲会演砸。”
赵頵唏嘘了一阵:“想不到我家顽劣,竟是千里之驹,弄此大险,却也侥幸得成局面……”
终于下定决心:“为父决意请外,从今往后,由得你那二伯去折腾。咱家,不跟着掺和了!”
站起身来,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不过如何才做得成?你皇祖母那里……”
赵孝奕说道:“一路上和苏轶有的是机会聊天,据他说,仙卿正在和钱乙、唐慎微收集整理一部大医典,叫《元丰本草纲目》,如今即将大成。”
“父亲一向喜欢研究岐黄之术,不如以此为借口,与蜀国公商议一下,将这事情揽过来。这样就不但有了请外的理由,也是立德立言的好机会。”
赵頵犹疑道:“夺人之功……这不好吧?再说蜀国公尚在眉山守制,如何沟通?”
赵孝奕说道:“蜀国公一向推功惯了的,再说此事后面审议制版付印……也是事务繁杂,父亲主理,他人列名于父亲以下,也不算完全夺人之功。”
“沟通就用四通的电报渠道,小七哥回来有一段时日了,如果父亲同意,我去与他说。”
“好!”赵頵终于同意:“这事情办得成,吾家方得安稳!”
沟通很快就得以完成,十二月,辛子,曹王赵頵上表,欲修《元丰本草纲目》。
此书将大到一个惊人的程度,按照赵頵的规划,将分作医学部、药学部、医技部、临床部。
最早石薇他们一直在整理的《本草纲目》,不过是其中《药学部》的一部分而已!
赵頵要主抓的这部著作,却要将一个“现代化”医学院的所有教材,以及大型医院的设置,运转、管理等内容,都要归纳进去。
等到诸般成熟之后,甚至还要进阶成为后世卫生部的组建管理,国民体质提升,控制瘟疫等重大疫情的大型医疗事业的重要文献。
完成这么庞大的一部医学著作,对天下万民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因此请求陛下,成全臣弟的这个妄想。
所要耗费的精力是无限的,所以也请陛下容臣弟出居外第,以方便工作。
赵顼下旨挽留,但是赵頵为国家卫生事业奉献的态度很坚决,最后甚至提到了出家修行,吓得赵顼准了赵頵的第四次上表,命其出就外第,同时赏赐金宝珠玉,赐玉鱼为佩。
大宋亲王佩玉鱼,从此成为成制。
同时召回远在西北的唐慎微,和钱乙一起作为赵頵的副手,组建医典局,担任《本草纲目》修撰。
……
扁罐虽然父母不在京中,但是去处其实不少,除了家中有绿箬和张麒照应,还有石府,还有苏颂那里,还有三畿的庄子。
结果扁罐刚一出宫,就被舒国长公主接走了,和王彦弼一起,陪赵佣读书,重新恢复了学院的生活。
椅子带回来的大量图册,成了赵佣最喜欢的东西,每天都要缠着扁罐和椅子讲大海上的经历。
其实扁罐和椅子他们还是经历了不少的风险的,东大洋上的消息陆续传回来,几艘冒险在九月进入北西风带的捕鲸船,连番失事了。
扁罐他们的成功,除了船只先进,水手专业,观测准确,计划周密,安排科学,理工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突出以外,船员的团结和船只指挥的谨慎细致,以及他们逆天的运气,也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过今天扁罐没给赵佣讲航海冒险,陈昭明从司农寺带回来一张地图,几个娃子正在研究一项水利工程。
木兰陂。
木兰陂,是大宋在福建的超级大工程,直到后世都是全国五大古陂之一,世界灌溉工程遗产。
陂首枢纽工程由拦河坝、进水闸和导流堤组成,横截溪流,拒海水于陂下,引溪水灌溉农田。
这道水利工程,乃是响应国家号召,民间集资自发筹建,而且前后修成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
最早,福建兴化军莆田县所处的南洋平原田地,灌溉水源来自德化戴云山的木兰溪。
由于木兰溪雨季水量大,旱季水量小,导致南洋平原旱涝无常,大片田地荒芜。
当地百姓迫切期望兴建水利工程,保证农业收成。
有一位叫钱四娘的十六岁女孩挺身而出,携带巨资十万贯,来莆筑陂,苦干三年,终于筑成。
然因选址不当,陂成即被洪水冲垮,极度悲愤的钱四娘投水自尽,时年仅十八岁。
其同乡林从世,感动于钱四娘的悲壮义举,发愿要完成钱四娘的未了夙愿,于是也携了十万贯巨资,来莆继续筑陂。
第二次修造也因选址不当,陂成之日,再度被洪水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