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认为苏轼是威胁,蔡确是想将苏轼作为拖累苏油和苏颂的工具,而苏油则是认为时机不到,与其让大苏到朝中来得罪人,还不如在外头旅游来得开心。
最起码,两篇《赤壁赋》给扁罐漏勺留下来!
苏油现在又摆明了架势不愿意列位在司马光和吕公著之前,表现出谦退和容让。
其实也是因为他考虑到自己年轻了太多,不争这一时。
职务不重要,影响力在就够了。
但是高滔滔却觉得亏欠了苏油。
如今就是机会,将苏轼苏辙调入朝堂,是阻力最小的时候。
一个平衡的朝局在自己眼皮底下慢慢形成,高滔滔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改良的旗号,现在已经得到了改革派中章惇等的支持,保守派中吕公著、范纯仁等的支持,而苏油自己,一直就是改良派。
也就是说,将新政定义在“新法改良”框架内,能够得到朝中最大多数人的拥护。
九月,乙未,高滔滔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彻底罢废免行钱。
免行钱最初是王安石让行户缴纳,以免除“征调物资”设立的名目,但是施行后效果很差。
之后苏油上奏要求将政府采购通过招标和公示的方式进行,才算是给行户们解除了负担,“免行钱”得以真正的“免行”。
之后每当遇到什么大灾,宽罢受灾地区当年的免行钱,就成了赵宋皇室显示“畏天爱民”的作秀,如王珪去世前的那场小地震,便诏罢了一次京周三路的免行钱。
苏油给高滔滔的四通拆分方案,会让朝廷增加六百万贯商税,于是高滔滔在司马光来奏请的时候,干脆一挥手,全面罢除。
而这次废除免行钱的同时,却没有再恢复征调的旧制,也就是说,这是一项完完全全解除行人负担的德政。
钱没多少,名声不小,这个交换比,也让高滔滔非常的满意。
大宋朝局,就这样在多方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渐渐安定了下来。
戊戌,上大行皇帝谥曰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庙号神宗。
宋神宗!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定谥
后世很多人以为神宗这个庙号不好,作出了很多这样那样的解释。
但是其实“神”这个字,乃是《谥法表》上的第一个号,足见其地位的尊崇。
民无能名曰神,靖民则法曰皇,化合神者曰皇,德象天地曰帝,德合天者曰帝,仁义所往曰王。
“神”,在“皇”、“帝”、“王”之前。
为何如此崇高?按照《谥法解》中的说法,是“民无能名”。
什么叫民无能名?孔子曾经引用过《尚书》对尧帝的评价——“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惟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意思既是说尧为天子,太伟大了,就和天一样的伟大。
他的恩惠是如此广博,以至于老百姓都不知道怎么称赞他好了。
千古帝范,万代民师,初肇文明,世人敬赖。
尧帝到了宋代,已经成了一个符号,是华夏文明史上最优秀君主的代名词。
士大夫的事业,在立德立功立言,但入仕后的最高成就,却都是——“致君尧舜”!
这个庙号之所以在后来成了恶号,是因为真实历史上的几个“神宗”,表现都不咋样。
称号与其实际成就,实在是相差太远,活活将这个第一尊号,变成了笑话,讽刺。
甚至是诅咒。
但是在今天的大宋,这个庙号,无疑是最顶级的一个。
这个号的拟定,中间还发生了一场小插曲。
和真实历史不同的是,司马光对此庙号提出了反对意见,苏油也提出了反对意见。
司马光是觉得这个庙号对赵顼来说,有些过于拔高了。
而苏油则是被后世“神宗”二字,搞出了心理阴影。
司马光认为,赵顼应该对改革初期的弯路应该承担连带责任,不过好在成就不小,也属于重开局面之君,因此用“景”比较合适。
由义而济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耆意大虑曰景。
而苏油则认为赵顼虽然取得了光辉成就,但是毕竟没有走完最后那一步,到底是没有全部完成祖宗宏愿,故而达不到“神”的级别。
司马光建议那个号有瑕疵,由义而济,是暗示赵顼对百姓先紧后松;布义行刚,是暗示赵顼不断发动对外战争;耆意大虑,则是暗示赵顼在细节上有瑕疵。
苏油觉得过苛,于是推荐了“昭”。
昭德有劳曰昭,容仪恭美曰昭,圣闻周达曰昭,非常完美。
赵顼很辛苦,很帅,很能采纳建议还能推行来去,完美。
然并卵,两人还没来得及展开辩论,就被各地的实封淹没了。
司马光搞出来的“大开言路”这头猛兽,第一次让中书收到了反对他自己和苏油的声音。
老百姓、士大夫、太学生和广大官吏,纷纷投书,不能忍!
先帝哪里配不上这个神字?司马学士和蜀国公是吹毛求疵,是敲开鸡蛋找茬!
元丰盛世是什么样的局面?世界上可曾有过年入两亿贯,国库存余六千万贯的国家?
还有新宋洲、东胜州的大发现,你们凭什么不算到先帝的功业里边去?!
日行千里的火车、日织千匹的毛纺厂、你们凭什么不算到先帝的功业里边去?!
一战平灭西夏五十万的大胜,纵观历史,有过几场?
四夷宾服,五洲来朝,你们凭什么不让先帝做神宗?
不行,就必须是神宗,否则我们不答应!
高滔滔收到司马光整理出来的百姓和各路官员意见,感动得结结实实地痛哭了一场。幸好立的是赵煦,否则的话,后果委实难料。
公道自在人心!那就神宗了!
最终定下《神宗谥议》:
“粤庙号之建久矣,其间圣贤之君作,而应天下之治者多矣。
然未有以神为号者,抑神也者,妙万物以为言,而难其称欤。
抑天之所启,以配大行之庙乎?
书载益称尧德。曰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盖圣神所以立道,文武所以立事也。
大行皇帝尊谥,自天锡之曰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庙曰神宗!”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庙号这个礼制,其历史已经非常久远了。
中间华夏也曾出现过不少圣贤之君,做到了天下大治,可从来没有过哪位君王,是以“神”为号的。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神这个字,按照庄子的解释,是“妙万物以为言”,也就是说,能够成为万物的代言者,方可称为“神”。
哪怕圣贤之君,都极难做到能够与这个号相称。
这或者就是上苍属意,特别留给我们大行皇帝专用的吧?
历史上称赞尧帝,是既神且圣,乃武乃文。
神、圣这两个属性,让尧帝为天下树明了道德;
文、武这两个属性,让尧帝使天下臻达了大治。
(因为大行皇帝也做到了这几点),所以他的尊谥,是来自上天的赐赠!
……
己酉,以秘书少监刘挚为侍御史。
刘挚上台第一件事,就是闹着人数太少,权力不够:“伏见谏官止有大夫一员,御史台自中丞、侍御史、两殿中,法得言事外,监察御史六员,专以察治官司公事。”
“欲望圣慈于谏院增置谏官员数,本台六察御史并许言事,其所领察案自不废如故。所贵共尽忠力,交辅圣政。”
苏油和章惇立刻狙击,刘挚此论,大违先帝遗意。
先帝元丰改制,第一件事就是台谏分立,御史台掌察事,谏院掌谏事。
明确责任,便利施行。
如今司马公大开言路,加上电报来得快,造成信件积压,谏院增员,理所应当。
又令天下不分官吏百姓,尽可上言,故六察御史,本就包括在其中。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御史言事归言事,但那时其职分之外的“义务劳动”,和察官的本职工作不可并列。
因此御史因“察人不谨”而要承担的责任,不能因“谏事风闻”而得免,否则就是走回了以前的老路。
高滔滔认为有理,诏“尚书、侍郎、给、舍、谏议、中丞、待制以上,各举堪充谏官二人以闻。”以扩大谏院人数。
同时允许御史亦可言事,但再次重申了赵顼分立台谏的本意——察案如果弹人,需要有确实证据,承担后果;只有补阙朝政,言事方可以“风闻”。
戊午,召朝奉郎、知登州苏轼为礼部郎中。
高滔滔对苏轼偏爱到没边了,大苏的升官途径,成了今年特例里边的特例,风头甚至超过了司马光、吕公著、苏油。
数月之间已经迁转了两回,而且这人都还没到京城,也就是说,这可能还没到最后结束。
于是苏油上书,说这不是进拔人才之道,大苏转迁实在过于迅速。
但是这一回司马光却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苏轼人才难得。
蜚声国际,四海内外皆称夫子,各国使节入京,都要打听苏夫子在哪里。
当年制科结束,先帝就有意让他直馆,结果到现在尚在下州,连辽国高丽日本使臣,听说之后都颇为失望,觉得大宋曲沉了贤才。
让其入朝问对,之后或列台谏,或直国史,或掌制诰,这么多位置,难道容不下一个苏轼吗?
以苏轼的文才,这些工作,难道还能有人能比他干得更漂亮吗?
没有,的确是没有。高滔滔非常赞同司马光的论调,于是驳回了苏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