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以为此子所言如何?”刘宏满意的点点头,看向阶下一众大臣问道。
卢植微笑道:“陛下,此举看似莽撞,但就如陈默所说,似危实安,而且陈默也并非鲁莽攻城,而是设计诱使贼军出城,其行事之果决,料事之准,少有人及。”
群臣有些惊讶的看向卢植,卢植可不只是大儒,领兵打仗也堪称当世名将,而且他可是很少如此夸赞人的。
当然,也有人在猜测卢植此举深意。
不过卢植声名虽高,但在这朝堂之上分量却稍有不足,大将军何进皱眉出列,对着刘宏拱手道:“陛下,此少年虽颇有将略,不过此番能大破葛陂贼,鲍鸿才是首功。”
刘宏在二人一进来,就对着一个军司马问长问短,反倒将作为此次大胜葛陂贼的功臣给冷落在一边,多少有些不合理,鲍鸿在何进看来,那自然是自己人,眼见天子只顾一个下将,却于主将不闻不问,多少有些不满。
“朕倒是忘了。”刘宏低头,俯视着鲍鸿,脸上原本和煦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鲍鸿,你可有话说?”
群臣听得刘宏此言,尽皆一愣,这语气,怎的像是在审问犯人?
“陛下,末将……”鲍鸿也给刘宏这语气神态搞得有些发愣,想过很多可能,哪怕刚才刘宏只顾着询问陈默,却将他这主将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鲍鸿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刘宏这般语气神态,弄得鲍鸿有些不知所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无甚言语。”
“你没有,但朕有!”刘宏自案上拿起一份竹简,看着鲍鸿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鲍鸿心中越发慌乱,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末将不知。”
“此乃豫州牧黄琬星夜送来的奏报,言你私扣军饷,在汝南期间,还向当地士绅百姓索取财物,怎的?朝廷发放的军饷不够?要你向百姓伸手?人家都告到皇宫来了,朕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刘宏将竹简扔给张让,张让捧着竹简快步走下玉阶,交给何进,让群臣传阅。
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
其实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这种事儿,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群臣虽然一脸义愤填膺,但内心里,对于此举恐怕也无甚感觉,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如何为鲍鸿开脱,不是鲍鸿人脉有多广,而是这种事,若是重惩鲍鸿,以后他们若是东窗事发,也会如此,保鲍鸿,其实就是保他们。
“陛下!”虽然刘宏的面色铁青,但何进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躬身道:“此举虽然失德,然鲍鸿此番终究讨贼有功,望陛下从轻发落。”
免罪是不可能的,虽然平日里没人追究,但真把事情闹到朝堂上,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将军稍安,事情可不止如此!”刘宏将另一份竹简拿在手中,低头看着鲍鸿道:“这是军中将士给朕送来的奏书,葛陂贼一战,无论出谋划策,还是带兵作战,几乎都是陈默功劳,甚至计策皆出自陈默之手,甚至你还因此与陈默冲突,最终陈默道歉,才说服你按照他的计策来打仗。”
张让很快把竹简传下去,这一次,群臣反应明显激烈了不少,不只是鲍鸿此举无德,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出来了,天子这次是要搞鲍鸿,而且准备的相当充分。
鲍鸿趴在地上,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扭头,有些怨毒的看向陈默:“你好狠。”
陈默无言以对,此事他确实不知情,也不知道谁给天子送的奏书,不过现在就算解释,恐怕也没人会信。
“好啊,鲍鸿,你还真是我大汉良将,打仗无谋,抢功却是颇有手段!”刘宏重重的一拍桌案,等着臧洪道:“当真是朕的好臣子。”
“陛下,此乃陈默主动分功,末将并未强迫!”鲍鸿哪里顾得到陈默,对着天子磕头道。
“鲍将军说的倒是好听,只是你身为主将,他便是不愿,又有何法?”张让悠悠道。
“将此人打入大牢!”刘宏已经有些乏了,摆了摆手道。
立刻便有殿前护卫上前,在鲍鸿不甘的求饶声中,将他拖走。
第六十五章 新下军校尉
鲍鸿被下狱并不算完,家财也有大半要充公。
当然,这些知识后话,嘉德殿上,看着鲍鸿被拖走,陈默心中五味陈杂,鲍鸿栽的其实不算冤,单就贪墨军饷一事,便能让他身败名裂,加上抢夺功勋之事,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而且,这事其实没什么证据,如果鲍鸿咬死不认,真查起来,可没什么有力证据,至于军中有眼线,这点陈默倒是不在意,蹇硕军略上不行,但拉拢人心的手段却是不少,再说他代表着天子,搭上他就等于仕途有了保证,军中恐怕不少人暗地里会愿意跟蹇硕通气。
也就是说,其实贪墨军饷在朝廷来说,并不是真的十恶不赦,只是天子不想让他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这应该不只是能力的问题,天子、大将军、阉宦,第一次上朝,陈默便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朝堂上微妙的气氛,而鲍鸿,应该是大将军的人,但西园八校,是天子直接掌控的军队,大将军想插手进来,自然遭到天子的排斥,所以,鲍鸿其实是这场朝堂博弈的牺牲品,汝南之战不管鲍鸿表现如何,恐怕都会有这一劫,若鲍鸿真的凭借自身能力击败葛陂贼,或许还有余地,但鲍鸿显然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注定是牺牲品。
短时间内理清了这些东西,陈默突然觉得自己挺冤的,鲍鸿显然连自己为什么被天子所厌都没弄明白,就想当然的以为是自己在算计他,也不想想自己也不过一个军侯,跟朝堂上这些大人物接触最多的,也就是蹇硕了,哪有能耐左右天子的想法。
“鲍鸿之事,交由廷尉去办,但下军校尉不可空缺。”鲍鸿被带下去,刘宏陈默片刻后,看向群臣道:“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陛下。”不等群臣反应,张让躬身道:“奴婢以为,陈默此番功劳颇高,且出身西园军中,在军中也颇有人望,何不由他出任下军校尉,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陈默?”刘宏闻言,低头看着静立于殿下的陈默,皱眉道:“陈默虽然功劳不小,但年岁尚幼,由他出任,恐难服众。”
何进正想驳斥,见刘宏已经提前说了,也只能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心中飞快思索着自己麾下还有什么人可以替代鲍鸿担任下军校尉之职。
自新军成立以后,北军五校被天子调派出去,而且这段时间天子对卫尉、城门校尉部等做了重新的调整,看似没有多大变化,但何进手中的兵权却削减了不少,若此时将下军校尉也丢了,那何进这个大将军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陛下!”但见卫尉董重出列,躬身道:“有公车令赵冼,其人精通兵法,可开两石强弓,于军中颇有威望,此人可为下军校尉!”
“不可!”不等刘宏说话,何进皱眉道:“公车司马身系戍卫宫廷之职,岂可轻调,陛下,越骑校尉伍孚,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末将以为伍孚可为下军校尉。”
董重闻言,不屑道:“那鲍鸿昔日乃屯骑校尉,亦是大将军帐下,这伍孚不会与那鲍鸿一般,贪财无能吧?”
董重乃刘宏生母董太后子侄,说起来,董重和何进都算是外戚,但董后与何后素来不合,此刻又关乎兵权之争,自然相互不让。
何进闻言冷笑道:“久闻董卫尉好男风,那公车令生的白净,莫非也得了卫尉赏识?”
他将赏识二字咬的极重。
董重闻言大怒,正要驳斥,刘宏一拍桌案怒喝道:“够了,此处乃大汉朝堂之上,你二人这般争吵,与市井泼妇何异?都给朕退下!公车令与越骑校尉,皆身系重则,不可轻调。”
目光看向殿下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袁隗,揉了揉太阳穴,刘宏道:“太傅可有将才举荐?”
袁隗出列,想了想躬身道:“陛下,老臣亦以为,陈默可用,虽年少,但论及果敢勇毅,已有名将之资,且若论功勋,他亦足以担任。”
“只是此子年幼,恐难服众。”刘宏闻言皱眉看了看张让,心中确有些泛起了嘀咕,怎的袁隗不帮何进,却反过来帮张让?
“陛下此言虽有道理,但古有甘罗十二为上卿,我大汉亦有霍去病,相比而言,陈默如今虽只有十五,然无论功勋才能,便是不如前者,却也远超同侪,未必不能胜任。”袁隗微笑道。
跟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的何进、董重不同,袁隗却是从张让开口时,已经明白天子的态度,天子分明就是想借鲍鸿之事,让陈默上位,否则陈默一个小小军司马,可没机会上殿参政。
若是鲍鸿没被揭发出那么多事情,何进或许还能跟天子争一争,但之前何进两度为鲍鸿开脱,却紧跟着便被刘宏扔出的证据给驳的哑口无言,已经失了先机,如何还能争过天子。
就算加上自己也争不过,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顺着天子的意思来,一来可以拉拢一番陈默,毕竟陈默跟袁绍、曹操关系都不错,若能将陈默拉到他们这边,他们也就不必再依附于何进这屠夫,二来也可让天子对陈默生出疑心。
刘宏之所以愿意推陈默登上校尉之位,那是因为陈默出身西园,是蹇硕亲自训练出来的,被刘宏看做是自己人,而此子也确实有些本事,又跟卢植交厚,若让他彻底成为天子的亲信,也不合他们利益,最好便是让天子对此人生疑,如此一来,日后天子疑心过重,开始打压陈默之时,他们出手,更容易将陈默拉到他们这边。
“太傅所言,也不无道理。”刘宏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多想,看向殿下一直静立的陈默道:“陈默!”
“末将在!”陈默上前一步,躬身一礼。
“自今日起,便由你出任下军校尉。”刘宏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陈默:“莫要让朕失望。”
失望什么?
可以说别再跟鲍鸿那样出岔子,但往深里看,也算是一种警告,你是我的人。
“臣,谢陛下厚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哪怕之前已有猜测,但当感受着脑海中,命数陡然上涨一截之后,陈默依旧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快了几分,当即对着刘宏一拜,朗声道。
最重要的是,六百万……似乎不用出了。
“此事到此为止,若无其他事情,退朝吧。”刘宏有些疲惫的站起身来,虽是如此说,但人却是根本没有再听群臣奏书的意思,径直离开。
张让朗声道:“退朝!”
群臣连忙躬身拜别刘宏,直到刘宏离开之后,群臣方才三三两两的散去。
陈默在朝中,只认得卢植一人,但卢植此刻身边有几位官员伴于左右,虽然不认得,也不好上前,只得遥遥朝着卢植一拜,又对着袁隗的方向拜了拜,算是感谢对方之前为自己说话。
袁隗看到陈默这动作,也是微微颔首,却并未招他过来。
陈默在宫中领了印绶以及属于自己的盔甲之后,出宫时已是傍晚,只是待他出来时,却见宫外已有人在等他。
“孟德兄?”看到曹操那矮壮的身材,陈默没来由的赶到一阵亲切,今日朝堂上所见种种,让他见识到这洛阳繁华下的勾心斗角,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其中很多关节,他是在散朝之后方才想通的。
那看似平静的朝堂,其中那看不见的暗流当真叫人心惊。
“恭喜贤弟,不但得胜还朝,而且如今已是与我等平级了。”曹操锤了锤陈默身上的铠甲笑道:“此番高升,当好好庆贺一番。”
“小弟不过一受人牵线之傀儡,有何值得庆贺?不过你我久别重逢,是该好好聚一聚,今夜若无事,不如去我府中,痛饮一番?”陈默摇了摇头,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自己能得了这校尉之职,一来天子有此意,二来也是何进被算计了,否则就算天子有意将他推上下军校尉的位置,若何进没有之前的事情,联合袁隗也有能力阻挡。
只是何进因为之前鲍鸿的事情,失了先机,袁隗见势不妙,方才改了口风,转而支持自己,至于这其中的算计,陈默就不是太清楚了。
“你我身在这洛阳,哪个不是傀儡?”曹操摇头笑道:“但至少,你比鲍鸿有用,不会如那鲍鸿一般轻易被当成弃子,既非执棋人,便莫要想这许多,空惹烦恼尔,不如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正有此意。”陈默想想也是,自己想的再多,把局势看的再透彻,似乎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就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能让自己选择的路,就那么几条。
“不过去你府中,是否太过寒碜了一些?如今你也算是秩比两千石的大臣了,为何还是这般穷酸?”曹操略有不满道。
“俸禄又未曾发给我,小弟家底孟德兄是知道的,等以后有了钱财,定请孟德兄去拿春暖阁好生醉上一场。”
“那是何时?”
“你这般问就没了意思,总会有那一日的。”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的街道上被渐渐拉长,能够与友人相聚,畅谈,是快乐的,至少此时的曹操和陈默心中,都是将对方当做了知己来看。
第六十六章 夜下
袁隗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
“家主,两位公子来了。”府中管事端着一碗鹿肉汤送到袁隗的书房里,躬身道。
“士纪还未回来?”袁隗询问道。
袁家到了他这一代,子孙渐多,其中三子最为杰出,分别是袁基、袁绍以及袁术,其中袁基为长兄,继承了兄长袁逢爵位,也是这第七代唯一一个位列九卿的,不过多数时候不在洛阳,最近洛阳局势波云诡谲,相比于袁绍和袁术这兄弟两人,袁基更稳重一些。
“尚未归来。”管事摇了摇头道:“老仆已着人去请大公子回洛阳,应该也就这几日了。”
“也好。”袁隗端起碗喝了口肉汤,对着管事道:“去让本初和公路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袁绍和袁术推门而入,对着袁隗道:“见过叔父。”
“嗯。”袁隗示意二人入座。
“叔父,不知深夜唤我等前来可是有何要事?”袁绍看着袁隗,躬身道。
“陈默此人,我听闻你二人与其有些交情,此人如何?”袁隗看着两人询问道。
“不过一庶子尔,叔父为何问起此人?”袁术对于陈默不是太看得上,随口道。
袁隗闻言叹了口气,袁术才学能力都不差,就是这门户之见太重,其实袁术这毛病,在他们这样的大族中,不少人都有,只是作为袁家的未来领军人物,太过在意门户之别,会将自己的路走窄,在这方面,袁基和袁绍做的不错。
“庶子?”袁隗摇了摇头道:“今日嘉德殿上,此子已被陛下封为下军校尉。”
“他何德何能担当此位?”袁术闻言,皱了皱眉头:“不是军司马么?”
莫要看这军司马跟校尉之间看似只有一个级别,有的人,一辈子都只是个军司马,无法再进一步,这校尉已经算是实权官员,秩比两千石,若是外放到地方,那是跟一郡太守都差不多的官职,一个庶子,还是十五岁的少年,就是他袁术在这个年纪都没走到陈默这地步,更别说理论上来说,若陈默真得了下军校尉之职,那就跟袁绍平级了。
这让袁术有些无法接受,数月前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小子,如今已经到了差不多能跟他平起平坐的地步,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