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寿不耐烦的在名单上敲击一下道:“这里面有一些可用之人,挑挑。”
云昭毫不犹豫的在钱谦益,史可法,马士英,阮大钺,这四个名字上圈了红圈。
徐元寿皱眉道:“选人不能只选名声大的。”
云昭笑道:“先生,这四个人不用。”
徐元寿叹息一声道:“马士英,阮大钺也就罢了,怎么连史可法,钱谦益也……算了,终究是你来做主。”
云昭笑道:“这四个人终生不用,其余人等终生不得为抚民官。”
徐元寿道:“可惜了。”
云昭摇头道:“不可惜,人才,人才,用了才叫人才,不用就是劈柴!”
“你还说你要做千古一帝呢,如此心胸如何成事?你对活捉来的江阴三个小小典吏都能做到唾面自干,因何就不能容下这些人?”
云昭道:“既然已经要变革,我们不妨变革的彻底一些。”
徐元寿拂袖道:“你这心胸狭窄的毛病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改变,侯方域不过是一介庶人,此人的名声已经坏的无以复加,堪称已经受到了最大的惩罚,活的生不如死,你怎么还把此人送进了杭州灵隐寺,命住持和尚严加看管,一日不能成佛,便一日不得出禅房一步?
这与下囚牢有何两样?”
云昭道:“对您这样的人来说,羽毛一旦受损,必然是生不如死的场面,对于侯方域这种连当驴子都甘之如饴的人来说,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
找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来过,说不定还能活的更加开心。”
“哼,难道说冒辟疆他们三人就要好过侯方域不成?”
“那不一样,他们三人现在是我门下走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夏虫不可语冰!”
看的出来,徐元寿极为愤怒,大声呵斥了云昭一句,就匆匆的走了。
云昭连忙站起来施礼送行。
不答应他的要求归不答应,该有的礼仪不能缺。
徐元寿前脚刚走,蓝田大鸿胪朱存极就进了云昭的书房,还没张口眼泪先流淌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着一条衣带哀告道:“陛下,伪永历帝朱由榔泣血成书哀告陛下,桂王一系,并非主动参与叛乱,而是被何腾蛟等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朱由榔日夜渴盼王师收复南宁,还我大明朗朗江山,他如今深陷贼窝,实在是身不由己,每当何腾蛟等叛匪以污言秽语诅咒陛下之时,朱由榔每每掩耳不敢闻听,堪称度日如年啊,陛下。”
云昭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瞅着朱存极手上的衣带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跟曹操的处境简直一模一样。
何腾蛟,张煌言,瞿式耜这三个人是什么样地人,云昭可能比这个在历史上被吴三桂用弓弦绞死的永历皇帝更加的清楚。
如果说朱明王朝还有几个堪称历史脊梁的人,这三个人应该全部在列。
就算这三个人被云福生擒活捉了,云昭也没打算杀他们,反而准备让他们好好地活着,让他们亲眼看着蓝田皇廷是如何治理这个残破的天下的。
这三个人日后对云昭顶礼膜拜,将成为云昭后半生期待已久的重要时刻。
倒是这个永历皇帝,完全可以当做替罪羊杀掉。
现在,那三个人还在拿命保护这个家伙,他却学习帝王弄出来了什么衣带诏,还没有人家汉献帝有骨气,至少汉献帝是在号召天下人讨伐曹操。
而永历皇帝的衣带诏却在口口声声的声讨保卫自己,保卫朱明最后一点尊严的忠臣烈士,时刻盼望云昭这个大明的曹操赶快那这些人全部弄死,他好来长安当一个富家翁,平安的过日子。
云昭甚至能想的到,一旦这条衣带诏被《蓝田日报》宣扬出去,朱明王朝的子孙一定会被世人唾骂,恐怕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所以,这件礼物的分量很重。
这种废物云昭不介意留他一命,因为他活着,要比死掉更加的有价值,这种人一定要活的时间长一些,最好能活着把最后一个想要恢复朱明王朝的义士熬死。
云昭满脸笑容的答应了朱存极的恳求,亲口给出了不杀朱由榔的承诺,然后,就带着衣带诏迅速去了玉山城的大牢里去探望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三个著名的抵抗云昭匪类荼蘼百姓的大义士去了。
说起来很可笑,阎应元不过是一个退休的典吏,陈明遇是现任典吏,冯厚敦不过是江阴学政训导,就是这三个人鼓动江阴十万百姓,硬是在江阴阻拦了雷恒大军整整十七天。
面对这些百姓却让强横的雷恒大军进退两难,即便是派遣密谍司捉住了阎应元的老母,陈明遇、冯厚敦的亲眷,也不能让这三人投降。
幸好,有前往江浙的顾炎武亲自入城面见了这三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雷恒大军进驻江阴并不会骚扰百姓,这三人也亲眼见识了雷恒大军火炮的威力,不愿江阴百姓被火炮焚城的三人这才束手就擒。
被江阴百姓耽误了军机的雷恒暴怒之下,将这三人装进囚车,一路送来了玉山城。
刚送来的时候,云昭大喜,亲自去监牢见了这三个人,可惜,人家就摆出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气概,即便是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云昭,依旧喝骂不休。
云昭笑而不语的离去。
第二次去,依旧如此。
云昭依旧不恼,还面带笑意,似乎对这三人辱骂他的话一点都不在意。
第三次去了,这三人似乎也骂累了,总算是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
今天,带着衣带诏去,云昭很想看看这三个铁血汉子的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直到今天,满玉山城的人都不明白自家的皇帝为何会对三个小小的典吏有这么大的耐心。
他们不知道,在云昭的记忆中,就是这三个典吏,干了朱明王朝封疆大吏,绝世名将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阻拦了多尔衮的大军整整八十一天。
以整座城池化为废墟,江阴人口几乎死绝,三人尽数死节的代价,为坍塌的朱明王朝唱了一曲最悲壮的挽歌。
而清军在江阴城下死伤惨重,留下了三个王,十八名将领的尸体,清军方才得以跨过江阴,继续去蹂躏那些软骨头。
玉山城的监牢干净且干燥。
在一处不大的监牢里,陈明遇与冯厚敦正在下围棋,阎应元在一边围观,他们手头自然是没有棋子的,只能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棋盘,用小石子与草根代替黑白两色棋子。
看的出来,他们的对弈已经到了紧要处,对外界的动静不闻不问。
“今天,朕带了酒。”
等棋盘上的战争分出了胜负,云昭就笑呵呵的道。
阎应元抬头看了云昭一眼道:“送别酒吗?”
云昭摇头道:“大明有骨气的人剩下不多了,每一个都值得朕好生对待,今天,我们只喝酒,聊天,等这场酒喝完,你们就能回江阴去了。”
第144章 水之精华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在为某一刻活着的。
比如眼前这三个人。
在某一段时空里的八十一天内,他们的生命之花开的如火如荼……
在那个时空里,他们不是在为旧有的王朝效命,而是在为自己的尊严拼尽全力。
这种品质是云昭最看重的一个品质,他比聪明重要,比忠诚重要,甚至也比爱情重要。
尊严,是所有重要名词的前缀音!!
我们必须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聪明着,有尊严的忠诚,有尊严的恋爱……这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超脱动物概念的基石。
徐元寿想不明白云昭为何对那些鸿儒博学,名望远播的人弃如敝履,唯独对这三个小吏青眼有加。
“你拿来的这个酒,恐怕要五两银子一坛吧?”
经过这些天的交往,阎应元对云昭的观感已经没有那么差了。
云昭道:“你猜错了,这一坛酒来自蜀中剑阁之南,藏了三十年之后,一坛酒只有原来的一半,酒浆粘稠,需要兑上新酒一起喝滋味最好。
三十年,一坛酒,一辈子人,五两银子岂不是太辱没了?”
“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阎应元微微叹了口气。
云昭举杯跟面前的三位碰一下酒杯,喝光了杯中酒道:“做皇帝的好处多的让你们无法预料。”
阎应元点点头道:“怪不得这天下有如此多的害民之贼。”
云昭摇头道:“我蓝田从来就没有害过百姓,相反,我们在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天下百姓见过太过辛苦,就让我当他们的皇帝,很公平的。”
学政训导冯厚敦无奈的道:“我知道你家累世巨寇,你好歹是一代大儒徐元寿的弟子,脸面终归是要顾忌一下的,不能随便将一件无耻的事情说成天经地义。”
云昭瞅着站在门外伺候的狱卒道:“你喜不喜欢我做你的皇帝?”
狱卒笑嘻嘻的施礼道:“小的心甘情愿,不仅仅小的心甘情愿,就连小的早就亡故的父亲也是心甘情愿的。”
云昭对狱卒的回答非常满意,摊开手对冯厚敦道:“你看如何?”
冯厚敦怒视着这个中年狱卒道:“你父亲去世多少年了?”
狱卒笑道:“十九年了。”
冯厚敦道:“那个时候,云氏还是山野巨寇,你们也喜欢?”
狱卒道:“当然喜欢,不信,你去问我父亲。”
冯厚敦道:“好,等我们喝完这顿断头酒,就去问你父亲。”
云昭诧异的道:“没人打算杀你们。”
陈明遇摆摆手道:“我们三个必须死!”
云昭瞅着年纪最大的阎应元道:“何解?”
阎应元道:“江阴十万百姓差点成为火炮下的亡魂,我们三人不能再活着,江阴百姓秉性刚毅,容易一怒暴起,我们三人如若不死,我担心,江阴百姓会被你这样的巨寇所趁。”
云昭摇头道:“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也会被朕砍头!”
阎应元大笑道:“你以为你是皇帝就真的能为所欲为不成?”
云昭笑道:“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们不活着看着我点,说不定那一天我就会发疯,弄死江阴十万百姓。”
陈明遇道:“如果是个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大明崇祯皇帝就不至于在皇宫饮鸩酒自尽了。”
云昭摇摇头道:“他喝的不是鸩酒,而是断肠散,用乌头酒送服的,别人喝一杯就送命,他喝的七窍流血依旧狂饮不已,算是一个硬汉子。”
阎应元沉默片刻道:“你送的酒?”
云昭摇头道:“我派人去了京城,问他要不要尝尝平民百姓的生活,结果,他不肯,说自己生是皇帝,死也是皇帝。
他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才当了半年的皇帝,如果,突然间不当皇帝了,也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也会寻死?”
“不会,我一定会同意人家让我当一个平民的建议,我没有他那么执着。”
陈明遇道:“可能是你当皇帝的时间太短,还没有食髓知味。”
云昭想了一下道:“凡是开国君王,大多有百折不挠之决心,有卧薪尝胆之坚持,所以,他们都知道,活着才能创造无限的可能,死了,那就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