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文渊阁的一张床榻旁,一名太医的双手从朱国桢已经颇为红肿的脚珂上松开,摇头道:“朱阁老的伤倒不是什么大碍,只是脚筋被扭到而已,但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加之朱阁老年岁已高,想要痊愈的话至少也得三到四个月,在此期间下官建议朱阁老还是在家静养为好,不要再来文渊阁当值了。”
“这怎么能行?”
一旁的韩爌急了,大明的内阁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原本每天就忙得脚后跟都要碰腚,要是再少一个人他们还活不活了?
“那下官就没有办法了。”太医一摊手,“下官只会看病,国家大事那是一点都帮不上忙的。”
韩爌看了眼躺在床榻上强忍着疼痛不吭声的朱国桢,又和孙承宗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叹了口气。文华殿上刚出了这么一摊子事,现在朱国桢又躺下了,还真是祸不单行啊。
“朱阁老的脚扭伤了,至少三个月不能去文渊阁当值?”
御书房里,朱由校看着前来禀报的孙承宗和韩爌,脸上一阵愕然。
他刚刚宣布了对那些江南士绅集团利益代言官员的处罚,朱国桢就扭伤了脚,这也太巧了吧?
孙承宗看到朱由校的表情,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赶紧解释道:“陛下,平涵公确实是不小心扭伤了脚,老臣在后头亲眼看到,确实是偶然情况。只是平涵公这么一倒下,内阁的事情单凭老臣和韩阁老两人实在是处理不过来啊,所以老臣恳请陛下再给内阁添加人手。”
“这样啊!”
朱由校不禁沉吟起来。
大明自从有了内阁制度以来,人数从一到七人不等,并无定数,但总体来说内阁的人数一般都维持在三到五人左右,但有一点,那就是内阁的人数从来都是单数从来没有双数,这点跟后世华夏的最高长老团的人数从来就没有双数的道理是一样的。
其实朱由校又何尝不知内阁的人数太少,也导致了孙承宗三人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可他却从来没有动作增加内阁人数的想法,原因很简单,以前的朝堂上到处都充斥着东林党的人,他若想要安排自己中意的人入内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随着京营和新军的成立,他的手里已经有了一支经过实战洗礼且忠于他的军队,加之朝廷财政的逐渐宽裕和小金库的充沛,有钱有兵的他已经有了充足的底气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朱由校故作沉吟了一下后缓缓说道:“爱卿这两年来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实在是太辛苦了,内阁人数一直不足也是一个原因。既然这次朱爱卿不幸受伤,那就由爱卿回去后筛选一下人选,朕打算将内阁的人数增加到五人,这样一来也好减轻一下你与韩爱卿两人的负担。”
“将内阁人数增加到五人?”孙承宗心里一震,但随后仿佛明白了什么,垂首道:“老臣明白,这就下去拟定名单上来,以便陛下圣裁。”
朱由校看着孙承宗,脸上露出了真挚的表情:“去吧,爱卿是朕最器重也是最信任的老师,你做事,朕是非常放心的。”
“谢陛下垂爱,老臣告辞了!”孙承宗朝朱由校躬身施了一礼,后退几步后这才出了内阁。
大明的朝堂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基本上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很快内阁就要增加人数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京城,整个官场立刻就沸腾起来。
正如同拿破仑说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一样。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不想进内阁的官员不是一个好官员。
消息一传出后,但凡是有资格入阁的官员几乎全都象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要知道这一次可是要新增加三个名额啊,自己如果活动一下,是不是就有希望了呢?
于是乎,整个京城官员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这件事上来。
“陛下真是好手段啊!”
文渊阁里,韩爌指着旁边满满一箩筐的奏折苦笑着对孙承宗道:“陛下的御下手段愈发的炉火纯青了,原本陛下将那些人发配到了南洋已经使得东林党们坐不住了,准备再次发难。
可没曾想,只是因为平涵公失足的这么一件小事,到了陛下手里便够扭转乾坤,将所有官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同时也将很可能发生的大事消弭得无影无踪,下官实在是佩服。”
孙承宗捋了捋胡须,幽幽道:“陛下的手段还不止呢,你看着吧。那些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等到信国公剿灭了江南的流寇返回京城之时,便是陛下对那些人彻底算总账之日。”
第1190章 巡视城墙
浙江杭州府
作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城市,杭州的富有是毋庸置疑的,它不但占地面积广城池宽大,就连城门都有十个。
是的,大伙没看错,杭州城的城墙多达十个,城墙也长达十数公里。
不过也正是因为城墙太长,这也导致了守城的兵力严重不足,用五千士卒来防守十多公里长的城墙很显然就是个笑话。
为此浙江巡抚潘汝桢这些日子连头发都急白了几十根,他不但以软硬兼施从那些海商和盐商的手里将他们的护卫全都“借”了过来,更是以巡抚的名义征召了一万三千名青壮,这样以来总算是凑够了两万人,将十多公里长的城墙上都摆满了人。
就在潘汝桢费尽心思的将加强城防的时候,李自成率领着七万流寇也来到了杭州城外,整座杭州城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上午,潘汝桢在杭州守备马四迪以及一众军官和官员的拥簇下来到了清波门的城门口上,望着远处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流寇,潘汝桢和马四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一些文官更是看得面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马四迪指着城外对潘汝桢道:“巡抚大人,根据这两日夜不收的禀报,此次贼寇的人数约莫七万人左右,其中隶属于老营的精锐约莫三万,剩下的四万人也都是经过了一段时间训练的正兵营,如今流寇的战力比起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
“唔……”
潘汝桢捋须沉吟了一会,扭头问马四迪道:“马大人,你乃是杭州府守备,整个杭州的兵事皆归你管,如今流寇大兵压境,不知你有何御敌之策?”
马四迪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他身材虽然不高,但长得颇为壮硕,一把长刀挂在他的腰间显得有些滑稽。
按说听到身为顶头上司的潘汝桢问话,周围又有那么多官员和下属看着,他怎么着也该表达一下信心,给众人增加一点信心,但他依旧摇了摇头:“巡抚大人,非是下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前日里下官曾经派出一队骑兵出城与贼寇打了一场,结果却不容乐观。
下官派出的骑兵跟流寇在距离庆春门二十余里的地方相遇,双方打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出城的一百余名骑兵只回来了一半,剩下的全都折在了外头。”
周围的官员们尽皆吃惊,骑兵向来以高机动性而著称,在他们看来纵然是打不过贼寇至少逃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可即便如此也死伤近半,难道流寇真的那么厉害吗?
旁边有一名官员问道:“马守备,贼寇的伤亡如何?”
马四迪道:“贼寇的伤亡也跟我军差不多。”
“不应该啊!”这名官员毫不客气的对马四迪道:“据本官所知,咱们杭州城的骑兵可是跟随了您数年的精锐,怎么跟一群乌合之众打成了这样?”
马四迪的脸不禁有些微微变色,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些文官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心情不爽的马四迪没有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了远处,一时间气氛很是有些尴尬。
这名对当着众人的面给马四迪难堪的官员名叫方祁英,乃是杭州府的通判。
身为一名文官,虽然他也知道如今流寇大兵压境,他们这些人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安抚好马四迪这些武官,毕竟还要靠他们杀敌,但怎奈对武官的藐视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所以一个不留神,语气中哪种浓浓的讽刺意味便跃然而出。
还是潘汝桢打了个哈哈,“好了,贼寇人多势众,马大人的骑兵能在面对数倍强敌后杀敌数十后全身而退也算是一件功劳了。”
按理说巡抚大人出来打圆场,马四迪应该见好就收了,不过他今天却罕见的硬气了一回,硬邦邦地说道:“好叫巡抚大人和方大人得知,此次下官麾下的骑兵出城后遇到的贼寇人数并不多,只有一百多人。
之所以打得两败俱伤,确实是因为下官太过无能,不如巡抚大人将下官给撤了,另寻良将替下官指挥,以免误了巡抚大人的大事。”
潘汝桢面色微微一沉,“马大人说什么胡话,眼下大敌当前,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怎可在这个时候推卸责任。再说了,将你撤了,这个位子谁能上啊?”
马四迪看了眼沉着脸不做声的方祁英,冷笑道:“下官看方大人就挺好的,不如让方大人接替下官的差事就挺好的。”
“荒唐!”
潘汝桢还没说话,一旁的方祁英已经忍不住站了出来用训示的口吻道:“马四迪,你身为杭州守备,保境安民原本就是你的职责,现如今流寇大兵压境,你却要撂挑子,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马四迪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你一个对兵事一窍不通的通判也敢对本官指手画脚,本官到想问问你又是何居心?既然你这么爱指手画脚,那本官干脆就把守备这个位子让给你好了,然后本官也在一旁指手画脚一番,你看如何?”
“你……你……你你……”
方祁英指着马四迪,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马四迪的这个守备的位子若是让出来,平日里找潘汝桢跑官的人肯定能从这里排到涌金门,可现在但凡是人都知道,守备这个官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搞不好小命就得丢在城墙上,方祁英又不傻,怎么可能答应马四迪的条件。
其他官员则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了马四迪,这厮平日里看到他们这些文官,腰板从来都是矮一截的,今儿个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这事透着一股蹊跷啊。
不过也有少数心思活络的,倒是想明白了什么,看着马四迪的目光倒是显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其实,马四迪今天也是豁出去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老子平日里总是对着你们这群混账点头哈腰的,今天流寇大军围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呢,干嘛还要为难自己。
果不其然,在怼完了方祁英后,他就感到周围的文官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变了。
就在他感到一种叫做豪气的东西上升的时候,城外传来了一阵苍凉的号角声。
第1191章 流寇攻城
伴随着号角声,远处的流寇大营开始变得骚动起来,随着一阵乱糟糟的慌乱后,过了两刻钟左右才逐渐平静下来,不久后一队队流寇开始集结,朝着城池这边开了过来。
看着一队队望不到头的流寇开始朝清波门涌来,城墙上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不好啦,贼寇准备攻城啦!”
一个惊呼声响了起来,众人扭头一看,发现说话的人却是刚才跟马四迪争吵的方祁英。
说话间,只听到远处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数千名骑兵催促着战马朝着金波们冲来,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城墙上的人都能察觉到脚下在微微颤动,而在骑兵的后面成千上万的流寇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喊,蜂拥朝着城池扑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城门口上的官员们一个个脸色都变了,一些胆小的甚至觉得两腿都在打抖。
看到这样的情景,潘汝桢的面熟呢也有些凝重起来,问马四迪道:“马大人,贼寇要攻城了,你认为应该如何御敌为好?”
和众人想象的不一样,马四迪脸上不但没有惊慌之色,反而摇头道:“巡抚大人勿忧,依下官所见,贼寇并未做好攻城准备,此番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大胆!”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原来是方祁英,只见他手指着马四迪叱喝道:“马四迪,你身为杭州府守备,如今贼寇来攻城你不但不想办法御敌,却还在此哄骗巡抚大人,该当何罪?”
说完,他不待马四迪回答,又朝着潘汝桢泣声道:“巡抚大人明鉴,马四迪此人身为守备,危机来临只时不但不思报效朝廷为国杀敌,反而愚弄上官,置杭州城数十万百姓于险境。
下官以为,您应当请出王命旗牌将其拿下,另择良将守城!巡抚大人,为了杭州府的数十万百姓,您千万不能再心软了!”
看着哭得一惊泣不成声的方祁英,潘汝桢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把牙齿咬得有些咯咯作响。
良久他才面向北方,对着北方拱了拱手,颤声道:“来人啊,恭请出王命旗牌。”
“喏!”
随着潘汝桢的话音落下,身后立刻便有八名身披皮甲身材高大的督抚营士卒走了过来,其中有四人高举着四面蓝色绸缎的旗子,旗子的上面写着绣着一个大大的“奉旨御赐,浙江巡抚”八个大字。
另外四人则是高举着四面用椴木打造,表面上涂了金漆的令牌,令牌上写着大大的“令”字。
这就是被世人俗称为王命旗牌的东西了,他也是一种权力凭证,持有者在敕书规定的权限内有一定便宜处置权力。
比如,潘汝桢虽然身为浙江巡抚,统领一省军政大权,权力之大自然是不用说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权利随意罢免处置下属的官员,因为任何涉及到七品以上官员的处置权利都属于皇帝,这也是君权的底线,任何官员一旦越过这个底线,那么就形同于造反了,所以即便是潘汝桢这样的二品大员想要处置一名七品县令都必须要上折子向朝廷申请,得到皇帝和吏部的同意才行。
不过事无绝对,有时候情况实在紧急,来不及请示朝廷了,那么拥有了王命旗牌的官员便可以有临机处置的权利,不过这种权利也不能滥用,每次用了,事后也是要向皇帝解释原因的。
面对王命旗牌,潘汝桢和周围的官员全都一脸肃穆的朝着棋牌深深拜了下去,一连拜了三下后,潘汝桢这才转过身子,肃然道:“来人啊!”
“哗啦!”
立刻就有两名全身披甲,腰胯长刀的抚标营士卒站了出来。
看到这里,城门楼不少守城的军官和士卒都是脸色一变,一些身披铁甲的家丁更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看向了自家的主将,不远处的士卒们更是有隐隐骚动的迹象。
方祁英则是面带喜色,更是大声对潘汝桢道:“巡抚大人英明,还请您速速以霹雳手段行将马四迪拿下!”
潘汝桢冷哼一声,用手指着方祁英厉声道:“来人,给本抚将方祁英的乌纱帽给扒了,将其赶下城墙,本抚今日便给朝廷上折子,请陛下将其治罪。”
“啊……”
潘汝桢此举可谓是出乎了不少人的意料,没想到身为文官的他居然没有对马四迪发难,反倒是对同为文官的方祁英下了狠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