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猛下决心离开后,这股恐惧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唯一担心的就只是善柔。
假若解子元在这场斗争中败阵,以田单的心狠手辣,善柔便要面对另一场抄家灭族的大祸。但对此他却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马车左转右折,最后竟驶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
项少龙心中大讶,韩竭到这里要见谁?
马车在仲孙龙府第的正门前停下来,接着侧门打开,一个高挺的人闪了出来,迅速登车。
马车又缓行往前。
项少龙更是奇怪。要知韩竭是随吕不韦来临淄,该算是田单一方的人,与仲孙龙乃死对头。为何韩竭竟会来此见仲孙龙府的人,还神秘兮兮,一副怕给人看见的情状。
想到这里,哪还犹豫,移到车顶边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贴在厢壁处全神窃听。
一把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厢内道:“师兄你好,想煞玄华了。”
原来竟是有临淄第一剑美誉的仲孙玄华,仲孙龙的得力儿子。
韩竭的声音响起道:“你比以前更神气,剑术必大有进步。”
仲孙玄华谦虚几句后道:“师兄勿要笑我,咸阳的情况如何?听说师兄非常风光哩!”
韩竭笑道:“嫪毐用人之际,对我自是客气。不过此人心胸狭窄,不能容物,难成大器。反是吕不韦确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个项少龙,秦国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孙玄华冷哼道:“项少龙的剑法真是传言中那么厉害吗?”
韩竭叹道:“此人真有鬼神莫测之机,教人完全没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该看过他的百战刀吧!谁能设计出这样利于砍劈的兵器来?”
仲孙玄华同意道:“师尊收到大王送来那把刀后,把玩良久,都没说半句话,我看他是心动了。近十年来少有看到他这种神情。”
韩竭道:“先说正事,你们要小心田建与田单达成协议。”
车顶的项少龙心中剧震,终于明白解子元为何会像世界末日的样子。果然仲孙玄华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单竟有此一着,师兄有甚么应付的良策呢?”
韩竭道:“这事全是吕不韦从中弄鬼,穿针引线,把田单和田建拉在一起。唉!田单始终是当权大臣,若他肯牺牲田生,田建便可稳坐王位,非若以前的胜败难测,你们现在的处境确非常不利。”
仲孙玄华愤然道:“我们父子为田建做了这么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们的大对头?”
韩竭叹道:“朝廷的斗争就是这样。对田建来说,谁能助他登上王位,谁就是功臣,况且……唉!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吕不韦向田建保证,只要田单在位,秦国就不会攻齐,还会牵制三晋,让他可全力对付燕人,你说这条件多么诱人。”
仲孙玄华冷哼道:“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种话。说到底,这只是秦人远交近攻的政策。”
偷听的项少龙糊涂起来,弄不清楚韩竭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韩竭忽地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听不清楚的项少龙心中大恨时,仲孙玄华失声道:“这怎么成,家父和田单势成水火,怎有讲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单的为人,迟早会拿我们来做箭靶的。”
韩竭道:“这只是将计就计,田建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们能向田建提出同样的条件,保证田建仍会向着你们。”
听到这里,项少龙没有兴趣听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车厢,没入黑暗的街巷去。
◇◇◇◇◇
项少龙找了西城墙一处隐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扎好锤头,把一根根凿子不断往上钉到积雪的城墙去,再学攀山者般踏着铁凿登上墙头。
巡城兵因避风雪,都躲到墙堡内去。项少龙借勾索轻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学宫走去。
大雪纷飞和黯淡的灯火下,仍可看出高墙采院的稷下学宫位于西门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连绵,气势磅薄。
项少龙这时已不太担心解子元在这场齐国王位之争中的命运。既然田建最信任解子元,即管田建投向转轨的田单,当亦继续重用解子元。牺牲的只是仲孙龙和大王子田生。
拿了百战宝刀便立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的想法,实令他无比兴奋。有滑雪板之助,顶多三十来天便可回到咸阳温暖的家里。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他由稷下学宫左方的雪林潜至东墙下,施展出特种部队擅长的本领,翻入了只有临淄城墙三分一高度的学宫外墙内去。
认定了其中的主建群后,项少龙打醒十二个精神朝目标潜去。
接连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风灯映照下冷清清的,不闻喧哗,只远处间中传来弄箫弹琴的清音,一片祥和。
此时快到初更,大多数人早登榻酣睡,提供了项少龙很大的方便。
到了主堂的花园处,才见三个文士装束的人走过。项少龙忙藏在一棵树丛后,岂知那三人忽然停下来赏雪,累得项少龙进退不得,还要被迫听他们的对答。
其中一人忽地讨论起“天”的问题,道:“治国首须知天,若不知天道的运行变化和其固有的规律,管治国家就像隔靴搔痒,申公以为然否?”
那叫申公的道:“劳大夫是否因见大雪不止,望天生畏,故有此感触?”
另一人笑道:“申公确是劳大夫的知己,不过我却认为他近日因钻研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才有此语。”
暗里的项少龙深切体会到稷下学士爱好空言的风气,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劳大夫认真地道:“仇大人今趟错了,我对荀况的‘制天命而用之’,实不敢苟同。荀况的‘不治而议论’,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脱离现实的高谈阔论。管仲的‘人君天地’就完全是两回事,是由实践的迫切需要方面来认识天人的关系。”
申公呵呵大笑道:“劳大夫惹出我的谈兴来哩!来吧!我们回舍再煮酒夜话。”
三人远去后,项少龙叫了声谢天谢地,闪了出来,蛇行鼠伏的绕过主堂外结了冰的大水池,来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开窗扇,推开一隙,朝内瞧去,只见三开间的屋宇宽敞轩昂,是个可容百人的大空间,南壁的一端有个祭坛似的平台,上方挂有方大匾,雕镂着“稷下学堂”四字。
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是堂内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红大柱,使学堂看来更是庄严肃穆,使人望之生畏。
此时大堂门窗紧闭,唯只平台上有两盏油灯,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虎目巡逡了几遍,才发觉百战刀高悬在东壁正中处,但若跳将起来,该可刚好碰到刀把的尾端。
项少龙心中大喜,跨过窗台,翻了进堂内,急步往百战刀走去。
大堂内似是静悄无人,但项少龙心内却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