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阁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来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祖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来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来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每月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来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来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烟花之地,曾有无数豪商在这里崛起,甚至富可敌国,但这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的光鲜亮丽背后,是更多人的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的同时,也是让人害怕的炼狱。
昔日“斯文在兹”,白墙青瓦的东林书院,此时却是碣断碑横,如逢兵乱。
几名缇骑正在街上挥舞着长刀,指挥匠作将拆毁的土石收拢,再将该处坐地变卖。
换来的银两,都要送入京师皇帝的内帑。
十数名青衫士子默然望着已被夷为平地的依庸堂,回想当年这里的学术之风,当比得上廷中翠松,华茂长青。
只可惜后来,当今天子年幼,深受阉党蒙蔽。
权阉魏忠贤横空出世,以谄媚献上而飞黄腾达,不及一年,朝中党羽遍布,杨涟出走,魏氏一族,鸡犬升天。
魏忠贤假借冯三元讲学一事,大放厥词,缇骑四出,血腥打压东林党人。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番子尚还有所收敛,可江南天高皇帝远,自魏良卿来到以后,苏州的天就变了。
魏良卿乃是魏忠贤之侄,提督苏州督办司,更是力压督饷馆等实权地方官署一头。
士子们都说,厂卫勾结,繁华的江南之地,现如今已是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
近几日厂卫频有动作,就连五城兵马司及地方官府都视若无睹,更有甚者,居然与厂卫配合行事,一有东林讲学,官差必临。
轻则驱赶士子,打砸场所,重则抓人下狱,指挥作匠拆毁讲学之地。
自魏良卿来到苏州,这已是被毁掉的第五个大型书院了。
士子们百思不得解,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时运不济,朝廷内恶鬼满盈,阉党蔽天,此乃人臣之不幸,乃大明之不幸。
这时,街边走来一行商人。
指挥拆毁书院的缇骑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转头看了过去。
缇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先惹事,却还是让商人们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与缇骑擦肩而过。
这些商人一看便是不同,他们中有一部分是倭人,加上归来的华侨,男男女女,人数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小孩子见到缇骑在街上耀武扬威,充满了疑惑。
“魏阉得势,缇骑四出,打压异己。”李旦冷哼一声,“这些番子,又在拆东林书院。”
方才问话的小孩子更加不解,眼中闪着大大的疑问。
“拆了东林书院有什么不好?”
闻言,李旦皱紧眉头,不满道:“一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李旦,就是郑一官的叔叔。
郑一官还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就是郑芝龙,只不过此时的他和朱由校一个年纪,还在跟着李旦混。
李旦在大明海商之中极具威望,地位和在日本的华侨总扛把子差不多。
这次自东瀛平户藩回到大明,是打算运送一批货物出售,再发一笔横财。
李家船队路过苏州时遭遇变故,因为他们被以魏良卿为首的督办司给拦下了。
非说要交什么关税,才肯放行。
李旦能做到这么大,地方上是有不少门路的,苏州府这里自然也有老相识。
海外跑商多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关税对李旦形同虚设,没有什么人敢真去收李家的税。
在码头上交了二百多两的停靠税,李旦带着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苏州府衙。
他心中满腔怒火,想要去找苏州知府讨个公道。
商人收税,自古有之,大明一样如此,海商运货停靠税属额外税之一,官面上的说法,是要按船只大小和货物收取。
这么多的货物,交上二百两停靠税很正常,但现在的商人基本上已经偷税漏税惯了。
李旦家大业大,差点就忘了交税这两个字怎么写。
按以往套路,每次自大明运货物去倭国,李旦都会宴请当地官员,私下敬送礼物,以朋友相称。
这样一来,原来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各种税,一次性花一些银子就全解决了,全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官商利益锁链下,地方官得了些便宜,商人拿了暴利,而朝廷吃了大亏。
这也是为什么商税一直存在,但却基本收不上来的原因。
督办司的存在,直接起到抑制官商勾结的效果,但弊端也有,下边的人会编排名目去对付富商,从他们的手里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