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璞把自己说的如此可怜,就是为了让朝臣对他升起同情之心。
主动行贿和被迫送礼,虽然行为一致,但是严重程度却不一样。
如果是主动行贿,为了谋求工部尚书一职,那么就是石璞得官不正,自然该当罢免。
但是若是他为了“坚守原则”而“破财免灾”,只能说是私德有亏,何况还是为了不徇私枉法。
纵然有错,也最多是罚俸禁足,动不了他的根基。
沉着脸色,俞士悦道。
“石尚书所言,不过一面之词,你说你向王振送礼,只是为了让他不因你未替他办事而为难你。”
“但是事实却是,你调任南京大理寺卿的奏疏依旧被驳回,并在四月,被超擢为工部尚书。”
“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对此,石璞依旧平静,开口道。
“此事,老夫没有解释。”
“官员铨选,自有吏部而定,三品以上大员,需经由圣上御批。”
“涉及七卿重臣,更是需由圣上亲自决断,老夫被超擢尚书,乃是太上皇天恩,其中原因,乃太上皇乾纲独断,自有考量,非臣下可知。”
“或者,俞寺卿有证据能够证明,是王振蛊惑太上皇,将此官职授予老夫吗?”
俞士悦神色一滞,心里却在破口大骂。
这个老混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真的是不择手段。
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太上皇对于王振几乎言听计从,基本上王振举荐上去的人,太上皇就没有不准的。
但是这种话能说吗?不能说!
七卿之位,毕竟是文臣的脸面,这种职位要是都被宦官左右,朝廷丢不起那个人。
何况,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这才是这个老混蛋有恃无恐的原因。
想要证明他这个工部尚书是行贿得来的。
要么,能够证明他曾经主动向王振谋求官位。
这本来是最容易成功的一条路,但是被他用一个什么破侵地案,堵得严严实实。
要么,就要证明,王振确实曾经在太上皇面前,为他说话,并直接促成了他的升迁。
但是问题是,王振又不是傻子。
这种事情,肯定是在宫里,偷偷的跟太上皇举荐。
俞士悦一个外廷之臣,上哪去找证据去?
知道内情的两个人,一个在土木之役被弄死了,一个还在草原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这个老滑头,果然是早有准备!
眼见事已至此,俞士悦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时间太久远,没有直接证据,很难将石璞怎么样。
不过,他今天敢请廷鞠,自然是有把握能够将此事办成的。
至于他的底气,自然是……
“陛下,案情至此已基本明了,石尚书亦承认,自己曾向王振送礼,只是原因为何,是否构成行贿谋官,尚有争议,既如此,臣请陛下准臣,传召剩余证人上殿。”
“准!”
于是俞士悦转身,高声道。
“传剩余证人进殿。”
文华殿的大门缓缓被推开,不同于之前被戍卒押送的落魄青袍官员。
这次出现在殿门处的人,一身张牙舞爪的红色飞鱼袍,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利落曳撒的锦衣小校。
那两个小校,带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来到殿中,拜倒在地。
“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叩见陛下。”
俞士悦瞥了一旁的石璞一眼,见他脸色铁青,眉间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这位尚书大人,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
单凭他一个区区大理寺卿,就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早朝上对七卿发难吧?
第210章 图穷匕见
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官职,按例是有资格参与早朝的。
但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受特旨,可免朝参。
所以基本上,早朝上基本见不到卢忠的身影,想要见他,只有在每旬一次的常朝上。
看着卢忠大步走到殿中,朝着天子行礼,殿中的大多数朝臣都觉出味来了。
原来,这场廷鞠,背后是天子在授意!
对于朝局的敏锐判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信息差的缘故。
除了那帮闲的没事干的御史,天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之外。
大多数的官员,操心的更多是自己衙门内的政务,最多,也就是再关心一下相关衙门的动向。
只有到了七卿的级别,才能有条件和精力,去分析朝局,把握大势。
实话说,要不是今天三法司提出要廷鞠,朝臣们几乎都快忘了,这件案子还没结。
原本他们以为,三法司只是正常的查案,查到了石璞的头上,因为涉及重臣,所以才请廷鞠。
但是卢忠一上殿,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了。
除了天子之外,谁还能指使得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呢?
如此一来,原本还存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群臣,都纷纷收敛心思。
与此同时,脑子里开始急速转动,思考着自己等人,该如何在这场风波当中保全己身。
要知道,一个七卿级别的重臣,往往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和他有关的门生,故旧,同乡等一系列的人。
和石璞有关系的,自然想着自家大腿能够挺过这一关。
和他没关系的,则是盘算着,下一个上位的会是谁,自己能不能在其中捞点好处。
这些人能够想到的,石璞自然也能想到。
他原本还不敢确定,这场廷鞠背后是天子的授意,但是瞧见卢忠,哪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和天子素无交情,甚至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
就算天子要找人开刀,为何便会寻到他的头上呢?
但是局势已经容不得他细细思量了。
在卢忠上殿之后,俞士悦转过身,对着他再度开口问道。
“敢问石尚书,本月是何时回到京师?”
这句话问的,底下群臣一头雾水。
想不明白,刚刚还在说去年行贿王振的案子,怎么突然就问起什么时候回京了。
但是别人一头雾水,石璞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他镇定的道。
“七日之前,本月十四日,老夫方抵京师。”
俞士悦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问道。
“好,那么十五日夜戌时,石尚书又在何处?”
石璞的眼角瞥见卢忠带上了的那个一直低着头,身着粗布衣裳的女人,他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待得俞士悦这句话问出,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似是想起了什么,掌心不由得渗出一阵冷汗。
深深的吸了口气,石璞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慌乱,道。
“自然是在府中安歇,俞寺卿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和王振相关吗?”
见到石璞终于开始慌了,俞士悦心头大感快意,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很快被严厉的神色取代。
死死的盯着石璞,俞士悦厉声喝道。
“石蕉菴,此乃御前廷鞠之时,陛下在上,尔竟敢谎言欺君?简直胆大包天!”
突然的变化,让周围的群臣都一阵惊讶。
一时之间,低低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俞士悦则是一甩大袖,转过身,对着天子拱手道。
“陛下,臣已查得,本月十五日戌时,石璞曾轻车简从,秘密前往东城一处宅院。”
“去时,其携带黄金百两,并在院中逗留近半个时辰之久。”
“据查,此处宅院的主人,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
“嗡”的一声。
原本就不太平静的群臣,这一下更是直接炸了。
顾不得失礼,无数人的目光,一下子便投向了御座之后,面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的金英身上。
这位如今的宦官大珰,此刻脸色苍白,神情错愕,离得近些的朝臣,甚至能够发现,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沉默许久的天子,终于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