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朱音埑的用意。
两句话问完,那老头的紧张感稍稍退去了几分,朱音埑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澜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可看到,镇南王所书的那份诗词,上面究竟写了什么?或者,听到在场的人读了上面的内容?”
那老头略略抬了抬头,声音仍旧带着几分怯意,道。
“回禀贵人,小的不识字,并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当时,镇南王刚写好,岷王大公子就带人闯了进来,场面一片混乱,小的也不敢近前,什么也没听到。”
朱音埑点了点头,示意锦衣卫将这老头重新带下去,方转过身,对着天子道。
“陛下,从方才此证人所言,可以得知,他并不能确认,宣德二年上元夜,我父王所写的诗词,就是阳宗王手中那份所谓的,诽谤仁庙的诗词。”
“士子宴饮,诗酒唱和,本就是常事,如何能够凭此断定,我父王当夜所写的诗词,就是诽谤仁庙的诗词呢?这未免过于牵强了些。”
另一边,宁阳侯陈懋的脸色黑了下去。
从登闻鼓响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个所谓的镇南王世子,绝对是有备而来。
今天,要是真的让他把这桩案子反过来,那么一个陷害宗室,偏私不公的罪名,他是如何都逃不掉的。
因此,朱音埑说完,他头一个便站出来质疑,道。
“世子此言差矣,那人虽不识字,也无法直接证明,那份诗词就是诽谤仁庙的诗词,但是却可证明,在镇南王写下这份诗词后,前岷王世子朱徽焲便闯入酒楼,将镇南王和那份诗词同时带走。”
广通王也冷笑一声,开口道。
“不错,本王记得清楚,大哥命人将他带回王府之后,便直接关押了起来。”
“随后大哥便向朝廷上本,说他诽谤仁庙,并声称自己手中有切实证据,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抹消的?”
“这……”
朱音埑罕见的有些犹豫,望了望自家父王,欲言又止。
就在这个时候,殿中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本王来证明,徽煣当时被关押,和所谓的诽谤仁庙,没有关系!”
众人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却见说话之人,正是刚刚病愈不久的老岷王……
第304章 岷王口中的真相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老岷王颤巍巍的出列,来到了大殿中央,朱音埑见状,连忙上去搀扶,但是却被老岷王推开了。
在场的朝臣见他出列,不由得有些惊讶。
要知道,正旦大宴上老岷王昏厥之后,便一直安居在十王府当中,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朝野上下都纷纷猜测,他老人家是见到自己的儿子们相互争斗,闹到如此地步,心灰意冷,彻底不愿意掺和这件事了。
也有人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件案子审出来,不管是真是假,镇南王和广通王两边,必有一方要受到责罚。
老岷王站在哪一边都于心不忍,所以索性闭门不出,等到案结之后,再出面求情。
不过,相对于朝臣的惊讶,在场的宗室诸王,却依旧淡定。
老岷王的立场,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清楚了。
不然的话,凭朱音埑一个区区后辈,如何能够劳动他们这么多亲王出面。
老岷王来到殿中,俯身为礼,开口道。
“陛下,这桩事情,本是陈年旧事,又非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老臣一直未曾提起,却不曾想,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说着,老岷王瞥了一眼有些尴尬的镇南王,叹了口气道。
“当初命徽焲前去酒楼将徽煣带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王,不然的话,凭徽焲一个王世子,府中之人如何会听从他之命,将徽煣这个嫡子关押起来?”
“不过,之所以臣会下这道命令,绝非是因为什么诽谤仁庙,而是因为一桩风流韵事。”
你要说这个,大家可就感兴趣了……
于是,在老岷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当中,众人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然说如今镇南王一副胖乎乎跟弥勒佛一样的身材,但是看朱音埑这个儿子就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所谓公子配佳人,镇南王当时恋上了一位城中的花魁娘子,偷偷替她赎了身,养在了外府,甚至还怀了身孕。
但是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朱音埑的母亲,也就是镇南王的正妻许氏知晓。
于是,趁着上元夜镇南王出府宴饮,许氏带着人冲进了外府,拿着那花魁娘子到了老岷王面前哭诉……
“陛下,我朝家法,皇家宗室子弟,不可狎近妓子,更不准纳贱籍之女入府为妾,因此,臣得悉此事之后,雷霆大怒,即刻便让徽焲前去将徽煣带回,关押了起来。”
“可谁料不久之后,朝廷便派了官员前来,声称徽煣有诽谤仁庙之举,前来调查。”
“臣一问才知,徽焲竟拿上元夜之事来做文章,污蔑徽煣诽谤仁庙,结果到了最后,朝廷什么也没查出来,反倒废去了徽焲的世子之位,这便是老臣所知,当年的真相。”
这一番话说下来,殿中群臣望着镇南王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莫名。
没想到这位的体型,还有这种堪称风流的过往。
对于岷王的陈述,大家没有全信,但是也信了大半。
毕竟,这种事情,要查也很容易,这个花魁娘子,十有八九确有其人。
但是,是否和镇南王的案子牵连起来,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终归,岷王是给出了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
如此一来,酒楼诽谤仁庙一说,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至少,如朱音埑所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镇南王在酒楼所写的诗词,就是所谓诽谤仁庙的诗词。
这个时候,左副都御使罗通也站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们几个前次主审的官员,基本上已经没有了退路,所以,他们很自然的就成了挑刺的哪一方。
罗通沉吟片刻,出言道。
“既然岷王爷亲口所言,那么我等便暂且相信确有此事,但是即便当日岷王世子是受王爷之命前去,也并不能完全洗脱镇南王的嫌疑,或许,世子是到了之后,偶然撞破镇南王诽谤仁庙,也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朱音埑却立刻反驳道。
“罗大人也知道,这只是可能,既然有大人所说的可能,那么同样也有可能,我父王当时所写的诗词,和仁庙并无任何关系。”
“这等莫须有的罪名,难道罗大人也要硬扣上来吗?”
罗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镇南王世子,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
皱了皱眉,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道。
“陛下,酒楼之事,毕竟时隔久远,想要查证起来,十分困难,但是那份作为物证的诗词,确是实实在在的。”
“那份诗词的纸质,墨质,均出自宣德元年朝廷分赐给各家王府的贡品。”
“笔迹经过多方比对,也和镇南王当时的笔迹一般无二,这又该作何解释?若世子想要红口白牙说那是伪证,只怕刑部,大理寺和翰林院的这些鉴定书吏,都不会答应!”
归根到底,这件案子的起因,也是最重要的证据,还是那份诽谤仁庙的诗词。
这份证据只要还在,那么镇南王诽谤仁庙的罪名就洗脱不掉,有这个罪名在身,其他的罪名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眼见罗通转变了角度,朱音埑也并不害怕,道:“罗大人稍安勿躁,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说着,朱音埑转向一旁的广通王,开口问道。
“四王叔,这份物证既然是你拿出来的,那么小侄敢问一句,按照四王叔所说,这份诗词本是前岷王世子用来证明我父王诽谤仁庙之罪的罪证,那么何以最终朝廷派遣官吏去查的时候,他反而拿不出来了?”
广通王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自然是你父王奸诈不堪,暗中将诗词偷了去,才反咬一口,反过来陷害大哥。”
朱音埑冷笑一声,继续问道:“好,那如果是我父王派人偷走,那么他为何不将此物销毁,反而最终会落入了四王叔的手中?”
这……
广通王被一句话噎的死死的,脸色都有些泛白,有些慌乱道。
“这,当然是出了变故,你父王虽然派人成功偷走了诗词,但是那人心怀大义,不忍看见如此藐视君上的行为,所以将诗词暗中藏下,机缘巧合之下,才落入本王手中。”
朱音埑步步紧逼,口气清冷,问道。
“果真如此?”
“那么敢问四王叔,这偷窃诗词之人是谁,他又为何不将诗词交给别人,而要交给四王叔?”
这次换广通王额头上冷汗津津,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这……这……”
第305章 他们也被骗了
大殿之上,看着广通王慌乱的神色,众臣当中不由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原本只是出于同情,觉得镇南王父子情深的大臣们,此刻才真的开始有些,质疑起这桩案子的真实性来。
不然的话,为何广通王会露出这等神色?
这些人当中,唯有少数几个,例如宁阳侯,是清楚内情的,但是正因为他们清楚,才更明白,广通王二人在为难些什么。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让他们犹豫的余地了。
眼见广通王吞吞吐吐不肯开口,御座之上的天子神色微冷,轻哼一声,喝道。
“广通王,阳宗王,这里是奉天殿,太祖皇帝上朝的地方,朕手执大圭,便是代祖宗问话,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有所隐瞒,就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欺祖宗之罪吗?”
一句话吓得广通王浑身一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连叩首道。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实在是实在是”
广通王还在犹豫,阳宗王却有些撑不住了,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狠了狠心,便道。
“陛下明鉴,这诗词之所以落到我兄弟二人的手中,是因为当时,秘密前去取回诗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二人已故的生母,岷王府的妾室,苏氏。”
“以子议母,是为不敬,因此,臣等二人才不敢轻易将真相说出来,并非有意欺瞒陛下。”
这下,底下的大臣们可算是开了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