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了这么许久,好不容易将镇南王的案子都保了下来,结果天子自己松口,把这件事情应承了下来。
沉吟片刻,王文开口道。
“陛下德行昭昭,思念长兄,臣能够理解,但是恕臣直言,如今并非太上皇归朝的最好时机。”
“今日朝堂之上,宁阳侯,成安侯,张軏,萧维祯,薛瑄等人,明显是早有串联。”
“他们欲要迎回太上皇,绝非为国家计,而是希望太上皇归来后,他们能够借此争权夺利,到时朝堂动荡,绝非善事!”
因着此处是乾清宫,没有外人,王文说话之间也少了几分顾及,并不遮遮掩掩。
朝堂之争,虽然有薛瑄这样恪守礼法原则的君子,但是更多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张軏等人,之所以执着于要将太上皇迎回。
是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作为****经重用的亲信,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不可能成为新天子最亲近的心腹。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提拔丰国公,扶持降将一脉的勋戚,已经将这一点暴露无遗。
他们不甘心放弃手中的权力,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太上皇。
倒不是说,他们希望太上皇回来,能够把新天子给拉下马,而是礼法摆在那。
太上皇毕竟是新天子的长兄,一旦归朝,天子如果要继续从他们手中夺权,太上皇便可插手介入。
何况新天子百年之后,皇位依旧会回归到太上皇一脉,这个时候主张迎立,是为以后做打算。
这一点,他们看得清,王文自然也看得清。
所以王文说,这个时候,并不是太上皇归朝的最好时机。
朱祁钰命人给王文上了杯茶,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却没有回答王文的话,而是反问道。
“那天官之意,何时才算是好的时机?”
这话可不好回答,王文两条花白的眉毛绞在了一起,片刻之后,方谨慎道。
“陛下,如今朝局尚不安定,此番朝会之上,虽然宁阳侯,成安侯等人已经被拿下,但是除了这些领头之人,各部,寺,院,监之中,俱有宵小之辈,欲借太上皇之势,动荡朝局。”
“故臣之愚见,明岁会试之后,可徐图迎回太上皇。”
说到底,王文也不是固执到死的腐儒,他心里清楚,迎回太上皇是迟早的事情。
就像薛瑄所说的,太上皇长久待在迤北,一旦出个什么万一,那么大明和瓦剌就会结成死仇。
到时候无论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尊严,还是顺应朝野上下的舆情,都必将重启战端。
大明这几年连年用兵,早已经不堪重负,着实不能再继续开战了。
尤其是更不可能,再主动掀起战争。
类似太宗之时,千里奔袭,大军深入蒙古腹地这种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太上皇是必须要接回来的。
但是,必须迎回和立刻迎回是两回事。
前些日子,俞士悦到他府上,说是受了于谦的嘱咐,跟他谈到有人想要趁着正旦闹乱子,图谋在现在迎回太上皇,王文便起了警惕。
为此,他和俞士悦推演了不少应对之策,才能在朝堂上和萧维祯等人分庭抗礼。
但是王文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帮人暗中牵连了这么多。
勋贵,外戚,文臣,都有人牵涉其中。
既然如此,那么太上皇就更不能在现在回来了。
这么一股庞大的力量,却不能完全忠于当今天子。
一旦太上皇归来,朝中局势必将进一步分裂,到时候两股势力相互对抗,朝堂之上将会变得无比复杂。
所以王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天子会遣使前往瓦剌。
沉吟片刻,王文开口道。
“陛下,镇南王一案既然没有冤情,那么朝野上下纵然小有议论,也无关紧要,宁阳侯等人被下狱,也是因为他们咎由自取,陛下大可不必因此忧心。”
“如今使团尚未开始准备,礼部,鸿胪寺,户部那边的人手,财物也都没有点用,若陛下允准,臣可去奔走一番。”
王文话说的委婉,但是意思却表达的明白。
虽然说天子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去了,遣使之事势在必行,但是不代表就没有办法了。
一个得到朝廷支持的使团,和一个处处被掣肘,使绊子的使团,能够取得的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要天子答应,王文觉得,让他们白跑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王文的话,朱祁钰却有些失笑。
原来,在王文看来,他是顾及到早朝的情况传出去之后,外间对他这个天子有所议论,才主动下旨同意了派遣使团。
镇南王一案虽然没翻过来,但是力主要迎回太上皇的宁阳侯等人却被下了狱,虽然是有正当的理由。
但是若是有心人来做文章,却也是个麻烦事。
摇了摇头,朱祁钰否掉了王文的提议,开口道。
“不必,不仅不要阻拦,你还要嘱咐下头的人,给他们行方便,需要调用的书吏,随从,需要带上的棉衣,金银,只要他们要,全部都给,不必在这些小节上为难他们,没得折损自己的气度。”
看着王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朱祁钰想了想,伸手召成敬过来,吩咐了两句。
于是,成敬退下,不多时,重新回到殿中,不过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不少红漆蜡封的军报。
朱祁钰命人将军报送到王文的面前,淡淡的道。
“这些这一个月来,大同军镇送来的密报,先生不妨看看,或许会有收获。”
第316章 结局早已注定
军报?
王文将信将疑的拿起眼前的一封封军报,挨个看了起来。
从蜡封的方式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军报都是直送兵部,并没有对外公开的绝密军报。
无一例外,全都是从大同附近的关隘而来。
王文并不是完全不知兵的文臣,他早年间也曾以佥都御史的身份提督军务,更曾经参与过紫荆关之战,对于边境的局势,也有很深的了解。
这些军报,所报的事情都不算大,无非是些小股虏贼扰边的情况。
但是王文一封封的看,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最近一段时间,虏贼劫掠边民的频率在逐渐变高。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少军报当中都不约而同提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些越过边境的小股虏贼,并不像往年一样,是各部族的普通青壮年。
他们装备齐全,比普通的牧民青壮年,战力要高上一大截。
虽然每次人数都不多,但是却着实给边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看着这些军报,王文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成了川字。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封军报,来自于大同镇守总兵官定襄伯郭登,上面清楚的写着。
“……近来大同城内捕获虏贼谍人十数人,据我军夜不收来报,瓦剌老营似有异动,各部族调兵频繁,恐也先贼心不死,再图大同,请增派精兵三千,军马五千匹……”
这下王文算是坐不住了,抬头望着天子,开口道。
“陛下,难不成也先竟敢再举大军入侵边境?”
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成敬重新将军报收回放好,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开口道。
“郭登只是猜测,所以请求朝廷增兵,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依朕看来,十有八九,边境不会安宁。”
说着,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继续道。
“朕知道,朝中大臣私下里都在议论,说朕不愿迎上皇南归,贪恋权位,但是他们又岂能知道,这件事情,哪是朕说了能算的?”
“也先本性枭雄,逢此大败,必不甘心,何况紫荆关一败,瓦剌元气大伤,想要尽快恢复过来,需要大量的物资。”
“先前大战,也先心里清楚,我大明虽愿迎回上皇,但却不会接受他毫无休止的索取,因此,劫掠是他唯一的选择。”
“有上皇在手,我大明便心有忌惮,不会和瓦剌有大规模的战事,但是为了尽快恢复,也先必定会再起大军,劫掠边境。”
听到这个结论,王文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如今的大明,可真的是再也折腾不起一场大战了。
略一沉吟,王文道。
“既然如此,朝廷当下令,命边防官军严加镇守,加强巡逻,若遇贼虏,当场斩杀,若遇大军,则及时求救,谨防贼虏大举来袭,大举劫掠我军民百姓。”
这本就是寻常的措施,王文没怎么多想,就说了出来。
但是,话说完了之后,他却突然想起来,今天他过来的目的。
联想起军报的内容,王文忽然明白过来,开口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也先不会轻易放归太上皇?”
朱祁钰点了点头,淡淡的道。
“至少现在不会!”
“也先此人,桀骜不驯,紫荆关一败涂地,他必然不会服气,何况他扣留了太上皇,但是除了最开始敲诈到了一些财帛金银外,便再无所获,他定然心有不甘。”
“有此二者,这趟使团即便出使,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何必多此一举,做这个恶人。”
这并不是朱祁钰在瞎猜,而是前世证明了的道理。
事实上,太上皇能不能南归,决定权从来不在朱祁钰的手里,而在也先的手里。
也先如果不愿意放人,大明派多少使团前去都没用。
但是反过来,也先如果愿意放人,派三五精兵,将太上皇送到大同城门口,守将也不可能不收。
但是朝中总有些人,看不清楚这件事情,非要瞎折腾。
诚然,前世杨善的巧舌如簧,的确在迎回太上皇这件事情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