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并非对于刑案没有了解,刚刚天子那么轻易的放过了袁彬,他们就已经有所预料。
卢忠现在,明显是在诈供!
骤然见到金刀这样的物证,一旦心理防线不够强大,立刻就会被诈出实话。
满朝的目光都集中在张軏的身上,只见他的神色一阵变化,勉强道。
“卢指挥使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何物,老夫不曾见过!”
眼见张軏继续否认,卢忠也不着急,笑着道。
“张軏,这金刀都到了你的面前了,不曾想你还要负隅顽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本指挥使也不怕告诉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本指挥使能拿得到这金刀,难道,拿不到人吗?”
说着,卢忠一挥手,道。
“来人,将袁彬带上来。”
于是,大殿外头,立刻有人将袁彬押了进来。
不过这一次,和刚刚出去的时候不一样,袁彬早已经被五花大绑,嘴里也被堵住。
而且,他身上原本穿着的锦衣卫袍服,也已经不见了,被换上了一身破旧的囚服,就和许彬三人一样。
进了殿中的袁彬,眼瞧见许彬三人,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被两个押送的锦衣卫按的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瞧见袁彬这副模样,张軏三人都变了脸色。
萧维祯颤着声音,道:“这,这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抓得到袁彬,他分明在迤北,你们是什么时候……”
此刻的萧维祯,显然已经因袁彬的出现而变得方寸大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这个时候,卢忠冷冷的打断他,道。
“什么时候抓的,怎么抓的,和萧大人无关,你只需要知道,锦衣卫想要查清楚的案子,就没有查不清楚的!”
说着,卢忠转向张軏,继续问道。
“张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张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变得艰难无比,半晌,他的脸上浮起一丝痛苦之色,道。
“我说……”
听闻此言,被两个锦衣卫按着的袁彬,疯狂的想要抬头,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抵抗过两个专门安排的锦衣卫。
与此同时,萧维祯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着张軏。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张軏叹了口气,道。
“萧大人,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了,还是如实说吧。”
说罢,张軏深深在地上叩首,道。
“陛下容禀,之前的供词,是臣欺瞒陛下,瓦剌之行,使团的确曾泄露军报,许大人所言,俱是实情。”
“嗡”的一声。
虽然心中已经大致有了猜测,但是张軏如今真的承认下来,满朝之上还是一片哗然。
紧接着,张軏再度叩首,继续道。
“臣实有罪,但是正如许大人所说,使团之所以如此行险,乃是为了伏杀喜宁,营救太上皇。”
“当时,我等本不愿如此,但是袁彬持金刀而来,称不杀喜宁,太上皇难以南归,命我等依计行事,旨意在上,我等不敢违抗。”
“到达宣府之后,我等虽有心向朝廷禀明,但却担心此事宣扬出去,会有损朝廷威仪,天家威严,故此不敢说出实情。”
“臣情知有欺瞒朝廷之罪,但还请陛下念在臣遵旨而行,为尊者讳之心,恕臣之罪。”
话音落下,朝堂上更是议论纷纷。
焦敬等人脸色铁青,死死的望着跪在殿中的张軏。
在一片议论声中,卢忠点了点头,道。
“好,萧大人,如今张大人已经招供,你还要说,一切都是许彬的指使吗?”
萧维祯脸色苍白,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张軏叹了口气,道:“萧大人,事到如今,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是非曲直,还是让朝廷来论断吧……”
闻言,萧维祯望着张軏的脸色无比复杂。
当初在野狐岭的时候,明明是他交代自己,一定要咬死许彬不放,这样两个人才能脱罪。
结果到了现在,自己撑住了,反口的人却是张軏自己。
看了一眼一旁被五花大绑的袁彬,萧维祯心中也是一阵无力,片刻之后,他终于也低下头,道。
“陛下恕罪,臣也是顾及天家体面,并非有意欺瞒陛下。”
大殿当中陷入了安静。
三人都俯首认罪,到现在为止,这桩案子总算是审清楚了,但是老大人们的心情,却无比复杂。
刑案审清楚了,接下来的逝去,就是政治领域了。
张軏和萧维祯的话,虽然有为自己辩解的因素在,但也的确让不少大臣不由得感到忧虑起来。
这件案子一旦宣扬出去,百姓们得知太上皇为了伏杀喜宁,竟然用边境军报骗取也先的信任,该如何看待朝廷?又该如何看待皇家?
第438章 于少保怒斥群臣
感受到殿中沉寂的气氛,张軏也不由感到有几分紧张。
事实上,出现这样的局面,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他是打算好了,将事情闹大了,先将罪责都推到许彬的头上,如果不行的话,就翻供说是为了维护太上皇的声誉。
左右这桩案子,没有切实的证据。
就算是他和许彬的证词一致,但是牵涉到了太上皇,仅凭证词并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到时候,朝廷的选择只能是低调处理。
因为一旦宣扬开来,各种各样的流言就会四起,议论太上皇的倒还在其次,张軏相信,这位天子不会在乎。
但是,证据不够充足,只要稍加推动,民间也会议论天子是不是在故意阻碍太上皇归朝,从而制造冤案。
如此一来,天子就算还是不在乎,那么朝中自然会有大臣出面阻止。
比如,一直竭力维持朝局稳定的于谦于少保。
借着朝廷不想闹大的这个东风,再以自己等人都是遵旨而行为由,同时,再有一帮勋贵摇旗呐喊,多方压力之下,这桩案子完全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张軏这样的身份,背后站着那么多的勋贵之家,要判他死,必须要有过硬且能够拿得出手的罪名。
但是这件事情,倒是能拿得出手,因为证据不够充足,恰恰不能算是过硬的罪名。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张軏是完全可以逃过一劫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有想到,天子先是在勋贵们聚众的时候态度强硬,杖责了十几家勋贵,让他们今天都没有上殿。
而且,竟然还遣人,去瓦剌将袁彬带了回来。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可就不好办了!
事到如今,张軏身上剩下的护身符,就只剩下一道,那就是,他们是遵太上皇的旨意而行。
但是这道护身符,到底有几分效力,却让张軏感到十分担心。
果不其然,很快,朝堂上就安静下来。
然后便有御史出列,道。
“陛下,如今案情已明,许彬,萧维祯,张軏三人,身为朝廷命官,泄露军机,此乃大罪。”
“虽是为了迎回太上皇,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依旧不能宽宥,否则无以慰边境死伤的将士百姓,臣请陛下,将此三人明正典刑,以警百官。”
听闻此言,张輗顿时就坐不住了,同样出列,开口道。
“陛下,使团欺瞒朝廷有罪,臣不敢为其求情,但是泄露军情一事,却是受了太上皇之命。”
“太上皇是君,使团是臣,君上有命,为人臣者,不遵乃是抗命,使团遵旨而行,纵有不妥,亦当宽宥,不能以擅自泄露军机之罪论处。”
这话一出,张輗便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他心里清楚,这肯定是焦敬。
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应该说,张輗并不是在强行诡辩。
在传统的儒家语境当中,所谓的“君”,除了皇帝之外,还包括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太上皇。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在所有的正式文书当中,皇太后和太上皇的称呼,和皇帝一样,都是“陛下”。
所以太上皇的旨意,严格上来说,也算是圣旨。
跟着张輗出列的,还有一部分五军都督府的官员,纷纷道。
“不错,陛下,使团纵然有罪,也是擅自欺瞒朝廷之罪,军情之事,既是奉太上皇诏旨而为,岂可论罪?”
另一边,焦敬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他早就有所预感,一旦张軏真的出现危险的时候,英国公府一定会不惜牺牲太上皇的名声,来保全张軏。
但是他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快。
眼瞧着朝堂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开始讨论太上皇,焦敬也终于坐不住了。
使了个眼色,于是,薛恒便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此案关系重大,不仅涉及太上皇,更关乎社稷稳定,天家威严,一旦宣扬出去,势必令百姓对皇家有所非议,有动荡之危,故当慎重对待。”
以往的时候,涉及到这种刑案之事,勋贵武臣们基本上都是高高挂起,倒是文臣这边吵得不可开交。
结果这回,除了最开始有一个御史开口,蹦出来的竟然全都是勋戚,不得不说,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但是这种廷鞠之事,始终是文臣的主场。
薛恒刚刚说完,文臣这边,便有大臣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