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微微颔首,道:“今日召开朝会,第一件朝务,是廷推六部尚书及五军都督府都督京营提督大臣。”
说着,朱祁钰停了停,开口叫道:“吏部尚书何在?”
王直大步上前,拱手道:“臣在。”
朱祁钰道:“此番廷推六部尚书,由尔代本王主持!”
王直拱手领命,转过身对群臣道。
“今日廷推六部尚书共二人。”
“其一,户部尚书候选者三人,户部侍郎沈翼,工部侍郎周忱,左副都御使王曜。”
“其二,兵部尚书候选者三人,兵部侍郎于谦,刑部侍郎江渊,大理寺卿俞士悦。”
“以下为六人履历”
有明一代,廷议是决定朝廷国政最常用一种方式,也是最正式的方式,一般来说,廷议所涉及的事务,都是国政大事,通常由皇帝亲自主持。
不过今上登基之后,因其幼弱,渐渐变为由和负责廷议事项的六部尚书代为主持,并逐渐形成定制。
廷推作为廷议的一种,是有明一代,最正式也最权威的选拔重臣的渠道,因官员铨选由吏部执掌,故而一般由吏部尚书代为主持。
因为廷推具有极强的权威性,所以无论是程序还是人员,都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
首先是参与廷推的官职,一般来说,如果是京官,则七卿以下,三品侍郎以上的官职才有资格经由廷推任命,外官则仅有巡抚,总督两种官职可以参与廷推任命。
其次是廷推的程序,吏部会提前拟定三到七人的备选名单,然后由吏部尚书代皇帝主持,由朝廷在京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逐一投票,现场公布结果。
正常来说,六部尚书级别的大臣,要么由皇帝下旨特简,要么由九卿会推,鲜少有经过廷推产生的。
所谓会推,实际上是一种小范围的廷推,有明一代,将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及通政使九位重臣,合称九卿。
在内阁权压百官之前,九卿便是官当中的顶级大佬,会推便是由这九个人,共同进行推举,算是小型的廷推,也是六部尚书的主要产生途径。
但是这一次和以往不同
随着土木之役大败,六部当中的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加上通政司通政使,九卿一下死了三个。
除此之外,刑部尚书金濂和工部尚书石璞,皆在外地随军平叛。
九卿当中又五个都无法参加,会推自然无法举行,因此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廷推。
这么一会工夫,王直已经读完了几个候选大臣的履历。
随即,在礼官的指挥下,在京所有三品以上的臣,依次上前,将自己的意见投入早就准备好的箱中。
过程漫长而无聊
朱祁钰就这么看着,心中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见微而知著,从这场廷推便能看出,勋戚的势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知道,作为朝廷最正式的任命程序,廷推的权威度无可置疑。
但是这些年来,由于五军都督府的掌事官一般由皇帝直接任命,廷推已经渐渐成为了臣的专用程序。
不知从何时起,廷推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规矩,廷推武臣,则由在京三品以上所有的武百官参与推选,但是若是廷推臣,则只需要三品以上的臣参与推选即可。
会推亦是如此,若是会推五军都督府都督,则由五军都督府实职都督及都督同知,会同九卿推选,但是若是会推七卿,则只需九卿参与即可。
到了明后期,则更加离谱,甚至就连廷推高级武臣,也没有勋戚们参与的份。
从根上起,让勋戚武臣就受制于臣,如此下去,怎么可能不被一步步打压?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最后一名臣入列,王直开始唱票。
按照廷推的规矩,候选者应该有三到七人,然后推举出两到三人,由皇帝选定最后的人选。
但是这次情况特殊,一是大臣们死的太多,一时之间难以找到这么多资历威望都足够的候选人,二是结果大家心中早已有数,不过走个程序,故而王直只报了票数最高者。
“此次廷推,兵部尚书得票最高者,兵部侍郎于谦,户部尚书得票最高者,户部侍郎沈翼,恭请王爷决断。”
朱祁钰点了点头,命人从王直的手中,接过票数的结果,用朱笔在上头写了个准字,道。
“以廷推群臣之意,擢兵部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掌兵部一应事务,擢户部侍郎沈翼为户部尚书,掌户部一应事务,二人接令!”
于谦和沈翼二人出列,叩首道。
“臣等二人谢朝廷恩典。”
虽然今日结束之后,吏部才会重新拟定调令,铸造官印,启动正式的任命程序,但是那都是程序上的东西。
经过了群臣廷推和郕王核准的于谦和沈翼二人,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为六部尚书,正式踏入九卿的行列了。
随即,王直和沈翼二人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于谦却仍站在原地。
按照之前议定的程序,接下来应该举行的,是廷推京营提督大臣,此乃兵部执掌,所以他也就没有回列,而是等着朱祁钰开口。
不过没等到朱祁钰开口命他主持廷推,却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武臣序列当中走出一人,手里捧着一本奏疏,上前道。
“臣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丰城侯李贤有本上奏。”
第55章 臣有本奏
朝会,尤其是这种百官同时参与的大朝会,自然是有严格的仪典规制的,甚至会有专门的礼官和巡查御史负责纠察风仪。
廷推六部尚书之后,便是廷推京营提督大臣,这是事先定好的规矩。
照理来说,李贤这个时候出列,其实是破坏了规矩的。
所以他话音刚落,便有御史出来奏道:“郕王殿下,臣弹劾丰城侯李贤朝会失仪,僭越失礼,扰乱廷推,请治其罪!”
李贤瞥了一眼接连站出来的两三个御史,淡淡的道:“既然是廷推武臣,本侯身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如何不能出言?”
那些御史却不理他,道:“殿下,朝会仪典程序,礼部早有定制,若丰城侯若所异议,理当在朝会之前,与礼部商议,如此在朝会之上,贸然出言扰乱廷推,实乃失仪,理当治罪。”
李贤倒也不气,同样拱了拱手道:“殿下,臣所奏之事,其中便有和接下来的廷推有关之事,故而臣需得提前禀奏。”
话音落下,一旁的九卿重臣,皆是目光沉了沉。
说到底,勋戚还是对于由兵部提名京营提督大臣,有所不满吗?
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上首的朱祁钰伸手往下压了一压,语气温和地开口道。
“诸位莫急,朝会虽有规制,但丰城侯既然说了,所奏之事与廷推有关,不妨耽搁片刻,听完再说!于尚书,接下来的廷推,合该由你主持,你意下如何?”
听了朱祁钰的话,底下一干群臣本想反对,但是又听朱祁钰点了于谦的名,于是又将话咽了下去。
他们相信,作为新晋的九卿之一,于谦会代表他们坚持立场的。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于谦拱了拱手,道:“遵殿下令谕。”
这下别人想反对都没法反对了,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区区的失仪之事,反驳堂堂兵部尚书吧。
尤其是在这大朝会上,一干武百官,勋贵武臣都看着,不得被嘲笑臣内斗嘛
于是底下一干群臣,望着于谦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不满。
于谦自然感受到了,但是他并不在意,那日在集义殿中,郕王将他单独留下,说要将京营交给兵部执掌,他本是不信的。
甚至于直到现在,于谦仍旧对于郕王能否办成此事持怀疑态度,但是若是有此机会,于谦也定会尽力把握。
没别的原因,是因为在这种局面之下,京城的防卫必然要依靠京营,如此一来,京营最好掌握在自己手中。
于谦原本的打算,是扶持一个没有根基人脉的勋戚,然后间接控制京营,但是这样总归没有兵部直接执掌来得方便。
所以在这种局面下,于谦也不介意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见无人说话,李贤将奏疏奉上,开口道:“臣所奏有三事。”
“其一,弹劾镇远侯顾兴祖,建平伯高远,忠勇伯蒋信,大理寺丞萧维祯等随驾大臣,无谋无勇,受制奸臣,致大军蒙难,恳请殿下将一应人等捕拿下狱。”
话音落下,底下的一干群臣
???
这什么节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帮勋戚竟然会弹劾自己人,您不是老眼昏花说错了吧?
后头的科道御史们,更是义愤填膺。
老东西,你过分了,知道吗?
这是我们科道的活儿好不好?
要知道,今天他们可是养精蓄锐,摩拳擦掌,正准备在廷推之后,举行一场浩浩荡荡的谏言,这就被人把风头给抢了?
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出来抢人饭碗,实在是木得天理了!
当下便有御史站出来倒打一耙。
“郕王殿下,臣弹劾丰城侯李贤蓄意包庇,避重就轻,意图为罪臣脱罪,顾兴祖等人不义不忠,贻忧圣主,遂致流血成河,暴尸遍野,当罢官夺爵,抄没家产,明正典刑以戒朝廷万民。”
别以为主动站出来,就能糊弄过去!
虽然被打乱了计划,但是还是立刻就有七八个御史出列,随声附和。
真当他们没看出来呢?
这丰城侯,无非就是想要借着勋贵主动认罪,将顾兴祖等人减轻罪责吗?
门都没有!
一时之间,底下群臣议论纷纷,越来越多的御史跃跃欲试,让在场的九卿重臣们皆是眉头一皱。
就算要进谏,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万一勋贵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救人,而是扰乱廷推呢?
各自对视一眼,他们正欲开口,却见另一头武臣序列里头,成安侯郭晟站了出来,道。
“好一出贼喊捉贼,方才你们弹劾丰城侯扰乱廷推,朝会失仪,如今轮到你们,一个个的便如此放肆吗?”
“丰城侯方才早已有言,所奏三事,如今一事尚未奏晚,尔等便急不可耐,就不是朝会失仪了吗?立身不正,何以位列科道风宪之臣?”
???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