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太上皇和当今天子乃是嫡亲兄弟,所以,要论对天子的了解,太上皇必然更甚于我等。”
“既然如此,太上皇应该知道,一道中旨,根本不能奈何的了天子,而且,就天子自太上皇归来之后的表现来看,他也不会亲自到南宫去,按照礼法定省晨昏。”
“既然明知道做不到,那么太上皇又为何要下这道诏书呢?而且,不是用的口谕,而是写在了纸面上,命阮公公亲自去乾清宫宣旨,太上皇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根本瞒不住消息,只消一夜之间,便会闹得满朝皆知吗?”
谷盍</span> “这种情况下,如果天子仍旧拒绝奉诏,太上皇岂不颜面扫地?”
“所以,我斗胆猜测,太上皇的这道诏旨,看似有些荒唐,实则另有深意。”
经历了刚刚的一场争端,众人本以为朱仪接下来会低调处事,却没想到,开口的第一个人竟是他。
而且,这番话分析的十分到位,明显不是临时起意。
在场的众人当中,陈懋算是跟太上皇接触的时间最久的,很早之前便时常进宫觐见,所以,对于太上皇也算了解。
因此,踌躇了片刻,他犹豫着开口问道。
“小公爷,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太上皇只是因为薛桓没有进宫,所以一时冲动,所以才有此一举?”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僭越,但是,正如朱仪所说,在场没有外人,陈懋说话自然也就少了几分顾及。
闻听此言,朱仪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
“陈世伯所言,并非没有可能,但是别忘了,如今的太上皇,已经不是当年的太上皇了。”
眼瞧着陈懋略显疑惑的神色,朱仪叹了口气,开口道。
“或许在之前,太上皇行事有所冲动,但是,在瓦剌一年之久,纵然也先一直有所顾忌,可能够在敌营当中平安无恙,甚至于,还能让敌酋之一的伯颜帖木儿愿为太上皇效死挡箭,世伯难道还觉得,太上皇和以前一样吗?”
陈懋沉默了下来,这话说的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的确是跟朱祁镇接触最多的,但是,他接触的朱祁镇,是亲征之前的朱祁镇,等到亲征开拔的时候,陈懋已经离开了京师去地方上平定叛乱。
所以,朱仪这么一说,他的确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瞧太上皇了。
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相信朱仪,因为他没怎么跟瓦剌归来之后的太上皇打交道,但是,打过交道的人,在场却是有的。
侧了侧身子,陈懋对着朱鉴问道。
“朱阁老,你曾两度出使瓦剌,以你所见,太上皇此举何意?”
应该说,自从那次推动太子备府失利之后,朱鉴在朝中的声誉大幅度滑落,在内阁当中,也深受排挤,几乎成了一个小透明。
不过,面对这样的场景,朱鉴反倒像是把心定了下来,每日按部就班的上衙,处理政务,面对有些人的冷嘲热讽,也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关于他的议论,倒真的渐渐的消失了。
作为在场当中,跟北狩瓦剌之后的太上皇接触最多的人,朱鉴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最有发言权。
不过,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胡乱开口,沉吟片刻,方谨慎道。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在瓦剌之时,太上皇的一举一动,的确十分小心,我等和也先等人谈判当中,也确有不少瓦剌贵族,对太上皇颇有好感,仍以君上相待,每每见之,则大礼参拜,恭敬异常。”
“但是,若说这件事情当中,太上皇是否另有深意,却不好说,毕竟,太上皇已经回了京师,而常德长公主拒绝让薛驸马入宫觐见,或许让太上皇一时盛怒,举止失当也未可知。”
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到底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证明,太上皇在瓦剌的这一年,还是有成长的。
于是,陈懋只得又转了回来,对着朱仪问道。
“既然如此,小公爷觉得,太上皇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朱仪扫了在场众人一圈,看着他们半信半疑的神色,心中早有预料。
事实上,他也没指望着这些人能够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太上皇这次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他们不是完全不信,他就达到目的了。
轻轻吐了口气,朱仪继续开口道。
“太上皇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我并不清楚,也不敢妄加猜测,但是,如果将整件事情掐去中间的一切,只看最初和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
最初自然指的是太上皇召见薛桓,至于结果……
太上皇下诏命天子定省晨昏,结果,天子反手让太子前去,太上皇既闹了个没脸,还平白让朝野非议不知分寸。
难不成,朱仪就是想说太上皇自己给自己找气生?
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唯有朱鉴的脸色有些惊疑不定,沉吟片刻之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问道。
“小公爷的意思是……太子殿下?”
朱仪轻轻点了点头,笑了笑,道。
“看来,朱阁老也听到风声了……”
二人的这番对话,听得诸人一头雾水,于是,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朱鉴,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面对众人的注视,朱鉴踌躇片刻,开口道。
“不瞒诸位,今日我过来之前,在内阁当中,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大多是议论太上皇的,但是,却也有不少,是在赞誉太子殿下纯孝仁厚,小小年纪,便知礼法大义,忠君敬父,堪为万民表率的。”
“原本我还没觉得什么,但是,想到小公爷方才说的,如果太上皇此举真的是另有深意的话,那么,单纯就结果而言,更像是在为太子殿下造势……”
这个因果关系听起来不那么靠谱,但是,就像朱仪刚刚所说的,哪怕再离谱的因果关系,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太上皇的确因此事而声誉受损,但是,东宫太子却因此博得了一片赞誉,这如果真的是早就设计好的,那倒也未必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看着众人沉吟的神色,朱仪又道。
“话说回来,诸位就没觉得,这件事情里头,常德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奇怪吗?”
第668章 黑的还真能说成白的
常德长公主?
随着朱仪旳声音落下,在场诸人的脸色颇有几分难看。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在这次发生的事情里头,常德长公主虽然不是主角,但是,绝对是最关键的人物。
如果没有她的阻拦,薛桓就能够顺利进入南宫觐见,至少他们就能弄清楚太上皇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而且,要不是她后来亲自进宫恳求,天子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能够将薛桓调离京师。
除此之外,如今长公主府闭门谢客,从昨天到今天,在场的众人,基本上都试过要去长公主府打探消息。
递上名帖拜访,买通府中小厮,明里暗里的手段他们都试了。
但是奈何,长公主谁都不见,又将驸马单独关在了小院里,不许外人进出,他们即便再有手段,也难在一两日之内就奏效。
所以实际上,在场的诸人对于常德长公主,或多或少心里都是有怨气的。
然而,朱仪却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眼瞧着众人脸上皆露出不满的神色,他进一步道。
“诸位须知, 常德长公主, 毕竟是太上皇一母同胞的长姐, 所谓血浓于水,在这等关键时刻, 她如此扫太上皇的面子,诸位觉得正常吗?”
略停了一停,见众人还是有些迷惑, 朱仪转向陈懋和张輗,道。
“二位世伯,之前的时候,我曾听二位提起过,当初太上皇北狩迤北, 英国公府曾数度尝试上奏朝议迎回太上皇, 当时, 负责和宫中圣母往来传话之人, 正是长公主殿下。”
“即便后来,殿下和圣母闹了矛盾, 但是, 也一直以书信居中传递,由此可见,殿下和太上皇的姐弟之情十分深厚。”
“既然如此,殿下如今这般无情的举动,难道诸位不感觉奇怪吗?”
不得不说,朱仪的这番话, 还是很有煽动性的。
话音落下, 在场众人虽然眉头紧皱,但是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片刻之后,还是陈懋开口道。
“小公爷到底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的,直说便是!”
朱仪沉吟片刻,显然也有些犹豫,不过停了一下,他还是继续道。
“我也只是猜测,诸位,你们觉得,常德长公主有没有可能是在配合太上皇, 为太子殿下造势呢?”
眼瞧着众人目露疑惑之色, 朱仪继续‘分析’道。
“试想一下,如果太上皇当时下诏,召驸马进宫,而驸马奉诏入南宫的话,朝堂之上,势必议论四起,甚至有些谏官,直接弹劾太上皇也未可知。”
“只有驸马不奉诏,太上皇才有继续发作的理由,而如果拒绝诏命的是驸马,那么,抗旨不遵的罪名,却也势必要牵连薛家。”
“所以,只有长公主殿下出面拒绝,才是最好的对策。”
“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她不让驸马进宫,不是驸马的错,与此同时,也更能让太上皇‘发怒’,进而有理由向乾清宫下旨。”
“乾清宫那边,对太上皇一贯的态度,诸位是知道的。”
“明面上礼遇有加,但是实际上……所以,这道诏命送到乾清宫,天子势必不会奉诏。”
“但是,这道诏书掐着礼法名分,天子若无故不奉,那么, 必会有损声誉。”
“所以,最好的办法, 就是找个理由推脱过去。”
“那么,又有什么理由,比找一个更合适的人代替自己,更能面子里子都顾得住呢?”
这个解释,角度倒是有些清奇。
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的确未尝没有可能?
在场诸人犹犹豫豫的对视了一眼,随后,陈懋问道。
“所以,小公爷的意思是,太上皇和长公主殿下这么折腾,还搭进去一个薛驸马,就是为了成全太子殿下一个忠孝的名声?”
这话的口气当中,明显还带着几分质疑。
与此同时,一旁的焦敬也开口问道。
“小公爷说的倒也算合情合理,不过,毕竟都是猜测之词,若这次的事,真的是太上皇和常德长公主的配合,那么长公主又为何要闭门谢客,不将实情与我等说明呢?”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还是那句话,到现在为止,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就是两眼一抹黑。
太上皇那边,是因为有宫禁阻隔,难以及时传递消息,但是,对于常德长公主来说,似乎不存在这个问题。
如果她真的是在和太上皇配合的话,那么,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他们有丝毫的暗示呢?
闻言,朱仪也皱起眉头,似乎也被问住了,但是,片刻之后,他便继续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