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予朱仪充分的支持和信任,是天子的诚心,将二人的身份相互对对方保密,则是天子的手段。
这番道理说穿了,其实也容易理解。
但是,不知为何,怀恩总觉得,天子的这番话,并不单单是在指此番成国公府的事。
隐约之间,他似乎感到,天子的周身再次弥漫起了淡淡的悲伤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小内侍进来,低头在怀恩耳边说了两句,于是,怀恩方小心的上前,道。
“皇爷,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大人奉召在殿外候见。”
“宣吧。”
和舒良不同的是,卢忠虽是天子亲军的锦衣卫指挥使,但是,这般快要入夜的时候觐见,也并非是常事。
“臣卢忠叩见陛下。”
高大憨厚的卢指挥使进到殿中,大礼参拜,眼角余光却在偷偷的打量着天子的脸色。
唔,好像陛下不太高兴的亚子……
“起来吧,朕刚刚得了一个消息,说是任礼虽被关进了诏狱当中,但是,却有人暗中替他传信出去,这件事情,你可知晓?”
朱祁钰并不拖泥带水,开口便直奔主题,问道。
不过,这一句话,却让卢指挥使原本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倒了下去,连声道。
“陛下,臣无能,这段时间心思皆放在边境,不曾想京中竟出了这等纰漏,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第680章 锦衣卫和刑部的较量
不得不说,卢指挥使如今也学精了,事情如何且先不说,认错态度先摆出来。
不过,锦衣卫和东厂相比,也旳确纰漏出的多一些,不过,这也不能怪卢忠。
还是那句话, 锦衣卫和东厂无论是从人员的来源,规模还是执掌上,都有着本质的差别。
作为正经的天子亲军,锦衣卫的日常活动固然是承旨办事,但是, 在很多的事情上, 仍然要受朝廷体制的约束。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锦衣卫当中有很多世袭的军户, 和各家勋贵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这并不是说换一批人就能解决的了的事。
要知道,锦衣卫可不止是京城中有,各个地方也有,更不要提还有各种有种种关系的虚职锦衣卫,如果需要,他们随时可以转成实职。
所以实际上,卢忠不是不尽心,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难办到,事实上,锦衣卫发展至今,早已经不是洪武时让朝臣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而渐渐变成了一个低阶版的勋贵团体。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 卢忠能做的, 实际上就只是将各处紧要的地方以及真正办事的人手, 都换成自己信任的可靠之人。
但是, 盘子大了,总会有漏网之鱼,这是避免不了的,所以,该罚还是要罚的。
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忠,朱祁钰道。
“锦衣卫中关系复杂,有人替这些人办事是正常的,但是,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件事情却要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便是失职,回去之后,去自领二十杖,长长记性。”
“臣谢陛下恩宽。”
卢忠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却松了口气。
锦衣卫和东厂说不同是不同,可说相似也相似,都是十分依仗天子圣恩的存在。
出了这种事情,卢指挥使不怕受罚,他只怕天子对锦衣卫失去了信任,那才是要命的事。
天子肯开口罚他,说明这事在天子心中还没那么严重。
二十杖虽难捱,但是卢忠武人体魄,早年也在军中摔打,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心中如此想着,便听得上首天子再问。
“之前你不知道此事便罢了,如今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处理?”
这……
卢忠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天子的神色,道。
“回陛下,身为天子亲军,自当尽忠职守,这种吃里扒外之人,即便是刑部按律审断,擅自泄露机密,勾连内外,也该是死罪一条,不过,涉及到宁远侯的案情,臣以为不宜声张,不如将涉及之人,交由南镇抚司处置。”
锦衣卫下设南北镇抚司,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大多来自于北镇抚司,大名鼎鼎的诏狱,就在北镇抚司。
相对而言,南镇抚司的存在感要弱一些,但是,几乎无一例外,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往往都坐镇在南镇抚司当中。
究其根本,是因为南镇抚司虽然对外朝来说威名不显,但是,它最重要的执掌只有一个,那就是纠察锦衣卫法纪。
换句话说,不论北镇抚司在外多么威风赫赫,但是回到了锦衣卫当中,依旧要受南镇抚司节制。
那么自然,南镇抚司的手段,丝毫不会比拥有诏狱的北镇抚司要逊色,甚至于,因为针对的对象是锦衣卫本身,所以不会有人来闹事申诉,所以,手段更加酷烈三分。
进了诏狱,或许还能有出来的希望,但若是进了南镇抚司,便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看卢忠面色憨厚,但是实际上,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心狠手辣是最基本的。
今日他受了二十杖,那么,便要有人用命来偿!
然而,对于卢忠的回答,朱祁钰却摇了摇头,道。
“不要,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要继续传消息就继续传消息,要放人进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白吗?”
不明白……
卢指挥使眨了眨眼睛,想问但不敢问。
他的确没想明白,锦衣卫的职责,就是对天子效忠,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现在,天子刚刚下诏,将宁远侯任礼捕入诏狱,结果一转头,就有人胆大包天的敢替他内外传信。
这种事情,别说是放在锦衣卫了,就算是放在任何一个衙门,也都不是小事。
所以卢忠才说,即便是由刑部审断,也绝不会轻纵。
朱祁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他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一是为了保全朱仪。
卢忠这个人,虽然有不足的地方,但是能力还是足用的,之前的时候,他曾经数次对锦衣卫进行过内部的整饬和调查。
应该说,如今的锦衣卫当中,大多数各家的内线,都已经被杀的杀,遣散的遣散,剩下的这些,要么是根基深厚,动不了的,但也被扔到了闲职上。
要么就是那些,真的隐藏的极好的,属于很早就被勋贵们放在锦衣卫中的,或干脆只是多年前和某几家勋贵有旧交情,但是多年没有过什么牵扯的。
这些人很难查出来,如今在锦衣卫当中,能够接触到任礼的,应该也不算多。
这次任礼会用到这些人,只能说明,他已经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的密信传出去,知道的人必然极少。
这种情况下,一旦传信的人出了事,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最新知道消息的朱仪。
何况,从朱仪传来的消息来看,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张輗,要联手给任礼挖个大坑。
这个时候,最关键的中间人要是没了,谋划势必要直接破产。
这些话,因为涉及到朱仪的身份,朱祁钰没跟卢忠开口,但是,若是换了舒良在,至少,他也能够猜到,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
但是卢忠就……简单粗暴的多!
或者说,身为本身就有侦缉捕查之权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也不必像舒良这样凡事都思虑周全。
说到底和舒良相比,卢忠毕竟是武人出身,在权谋机变一道上,的确有些不足,不过,这样不能怪他,毕竟,朱仪的身份,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沉吟了片刻,朱祁钰道。
“锦衣卫中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只能说明,这些勋贵们在锦衣卫当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想要连根拔起并不容易。”
“这个时候动手会打草惊蛇,且先观察一番,待将他们的身份全都弄清楚了,再处置不迟。”
所以,是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卢指挥使隐约明白过来,但是,他心中不由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这个时候动手,打草惊蛇倒是真的,然而,想要顺藤摸瓜,只怕不易。
毕竟,这些被埋在锦衣卫里的人,很可能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不过,天子既然都这么吩咐了,他自然也只能照办。
于是,卢指挥使只能先暗暗的在心中给这帮人记上一笔,面上却恭敬道。
“臣遵旨。”
朱祁钰点了点头,倒是没在这件事情上花费过多的精力。
卢忠这个人,虽说机变不如舒良,但是两个人共同的特点,就是忠心不二。
但凡是自己吩咐的事,他们都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完成,这才是朱祁钰最看重他们的地方。
何况,还是那句话,锦衣卫和东厂,本来执掌就不同,没有必要过分苛责。
坐直了身子,朱祁钰摆手让卢忠起来,脸上浮起一抹认真,问道。
“这件事情暂且如此,朕交办给你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卢忠总算是打起了精神。
他刚才说的话,可并不是在替自己开脱,而是实实在在的,他这段时间的精力,都没有放在京城当中。
要不然的话,至少也不至于让这些人如此明目张胆。
而他之所以放松了对锦衣卫本卫的管辖,原因就在于,天子交办给他的两件差事。
“回陛下,于少保在宣府遇刺一事,基本已经查明,乃是宁远侯在宣府之时,密令其属下将军何浩潜至甘肃,在甘肃副总兵马昂的帮助下,带走了几个精锐夜不收,并谎称这几人乃是得了疫病而死。”
“经多方核查并核对杨副总兵关押的证人证词,基本可以确定,这几人就是得到了何浩的‘军令’,要潜入副总兵府,刺杀于少保。”
“臣承旨意,在宁远侯被捕入诏狱之后,已持驾帖将何浩一并关押诏狱,如今正在审讯,但是,这个何浩的嘴很硬,死不承认,照目前来看,只怕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撬开他的嘴。”
朱祁钰交办给卢忠的头一桩差事,自然就是宣府谋刺的案子。
应该说,由于某少保的拖延,朱祁钰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晚了一些,但是,所幸的是,还有朱小公爷这个百事通。
在那天杨杰登门拜访之后,朱仪一方面前往英国公府说服张輗,另一方面,也紧着将消息传到了宫中。
当时,朱祁钰便当机立断,派遣了锦衣卫秘密前往宣府和甘肃一代,详查此事。
所以实际上,这件案子虽然明面上是交给了三司审理,甚至于,主审的刑部尚书金濂都还没有出京,但是事实上,整个案件的脉络,基本上都已经被理清楚了。
随着何浩被关押,最关键的证人也到了手,接下来的事情,其实就是如何找到更加详实的证据,将这件案子办成一个朝野上下都无可置疑的铁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