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比其他阁老去的晚的首辅,不是个好首辅!
但是,王翺今天显然失算了。
因为,等他到达内阁的时候,正撞上急匆匆走出来的中书舍人。
“首辅大人,您可来了,下官正要去寻您呢,刚刚宫里来使,陛下急召内阁所有大臣觐见!”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顿时让王翺心下感觉一阵不妙,忙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说完之后,他环顾四周,却见内阁的几个公房里头,都已经空了,显然,所有人都已经走了。
然而,那中书舍人也有些茫然,只道。
“来传旨的人是怀恩公公,并未说是什么事,但是下官瞧着,怀恩公公的脸色不大好看。”
说着话,那中书舍人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今日清晨的时候,下官刚到内阁,朱阁老便遣了人来,拿了几本未分票的奏疏去拟,过了没多久,朱阁老就递了牌子进宫,然后没过多久,怀恩公公就来了!”
朱鉴?
王翺眉头一皱,当下心中越发觉得有几分不祥的预感升起,道。
“快,带老夫进宫去!”
第699章 啊俸禄……
片刻之后,王翺急匆匆的到了文华殿外,远远的便瞧见一个内侍在外头焦急的张望着。
这个人王翺也认识,是怀恩手下的亲信宦官,名叫李荣,时常替怀恩往来内阁传旨。
瞧见他的身影之后, 那内侍总算松了口气,远远的便迎了过来,草草拱了拱手算作行礼,接着便问道。
“首辅大人怎的如今才来,内阁诸位大人都已到了,皇爷也在等着, 快快随咱家进去吧。”
这番话说的急促,让王翺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着实郁闷的很。
不过,也只是片刻,王翺便冷静下来,更加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说以他的身份,不用过于在意一个小内侍的情绪。
但是,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一层的话,王翺也就白当这个首辅了。
要知道,宫中宦官,逢人笑三分是基本功,尤其是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对于宦官约束的很严格。
即便是赫赫凶名的某东厂提督太监,在朝廷的一干重臣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虽然有笑里藏刀之嫌,但是, 也毕竟代表了天子对宦官的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 一个普通的宦官,在他一个首辅大臣面前如此急躁,只能说明,有让这个宦官更加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而毋庸置疑的是,在整个皇城当中,对内侍宦官有如此生杀大权,稍一动念,便能让人瑟瑟发抖的,只有天子!
说的直白些,恐怕如今的文华殿中,天子的情绪必然很差,不然的话,不至于让日常侍奉的宦官,都如此战战兢兢。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翺整了整衣袍,稳步在内侍的带领下,进入了文华殿当中。
刚一迈进殿门,王翺便立刻感受到了殿中的压抑。
御座之上,天子脸色阴沉,冷冷的望着底下,御阶之下,一众大臣垂手而立,面色各异。
朱鉴最是平静,显然早已经适应了在场的氛围,相对而言,俞士悦等人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望着朱鉴的目光当中,既有几分埋怨和愤怒,同时,又夹杂着无奈。
“臣来迟,请陛下降罪!”
略略扫了一眼,王翺不敢耽搁,快步上前,拜倒在地,道。
与此同时,旁边的几个大臣看到他,也纷纷让开到了两旁。
王老大人礼数恭敬,丝毫不差,姿态也摆的很低,一上来就认错,但是这样一来,事实上,反而天子倒不好责怪他了。
毕竟,这种紧急召见,需要临时找人,耽搁些时候也是正常的,通常情况下,天子都是会理解的。
王翺这么说,其实也是委婉的在表达,希望天子能够不揪着他不放。
诚然,这样可能会让天子的心情更加不好。
但是,老王进京这么长时间,也变得猴精猴精的,他当然看得出来天子这个时候很生气。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谨慎恭敬,平常的时候,露个小错处,让天子发发火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说不准天子就真拿他当出气筒了。
所以,王老大人也只能拿话架一架天子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首辅大人,明显还是失算了,因为,在他说完之后,天子轻哼了一声,没有如他预料的一般揭过此事或是训斥一句便罢,而是直接到。
“既然首辅自己也承认有过,怀恩,今日结束后,你去传旨,内阁首辅王翺,延迟怠慢,职分有失,着罚俸一月,以示惩戒!”
啊这……
王老大人抬起头,目中露出一丝不解之色,这和剧本不一样啊!
他说降罪不过是摆个态度啊陛下,您咋能就这么顺着下来了呢,这时候咋不得显示一下您作为天子的宽宏大量吗?
然而,没有,甚至旁边的大臣,都没有人敢开口替王首辅辩解两句,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怀恩拱手领旨。
“好了,起来吧,首辅既来了,那不妨看看这个吧?”
发了一通火,天子的心情看着总算是好了几分,随手拿起旁边的奏疏,递给旁边的内侍,送到了王翺的眼前。
可怜王老大人一路小跑从内阁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挨了一通骂,如今刚刚起身,眼睁睁的看着摆在旁边的几个墩子,却不能坐,只能恭恭敬敬的接过面前的奏疏,翻看起来。
不过,这么一翻之下,老大人顿时便什么疲累都忘记了,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颇有几分怒发冲冠之势。
内阁主票拟,说白了,就是写一张小票,将奏疏的大致内容和处理意见,附在奏疏的结尾。
所以,王翺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便朝着后头的小票看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长串的联名,以及朱鉴那一番‘大义凛然’的票拟意见。
这个时候,王老大人总算是知道天子为什么上来就拿他发火了。
“延迟怠慢,职分有失……”
这八个字,看似是在说他没有及时进宫,但是实际上却另有所指。
内阁主掌票拟,而首辅有分票之权,这也是首辅跃然群辅之上的最大原因。
但是,有权力就有责任,首辅既然掌握分票权,那么就得保证自己分票的时候,分出去的是妥当的,至少是不会给皇帝添堵的。
可是现在……
看着眼前的这本奏疏,再想起进宫之前,中书舍人跟他说的话,王翺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这是朱鉴截胡了通政司送来的奏本,然后不经分票,抢先一步完成票拟,送到了宫中。
怪不得天子会生气!
这的的确确,是他职分有失,王翺虽然不算十分勤勉,但是对待政务也十分认真,几乎每日他都会将当日的政务处理完之后才会下衙。
所以,他很确定,这份奏疏他之前并没有见过,那么,就只能是通政司刚刚送来的。
如果说,他今天没有迟来的话,那么理论上来说,通政司的奏本,应该会先送到他的公房中。
如此一来,这种大事,他必不会假手于人票拟,至少,不会分给朱鉴,而会自己亲自票拟,或者至少是给俞士悦来处理。
哪有怎么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反应过来之后,王翺便深深的看了一旁的朱鉴一眼,脸色和俞士悦等人简直一模一样,无奈当中带着一丝丝的不满。
至于原因……
王翺还未开口,便听得一旁的朱鉴道。
“陛下,东宫出阁乃是正理,即便是内阁众臣阁议,想必诸位大人也不会有其他看法,何况,内阁本是群辅,臣亦有票拟之权,不知陛下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若陛下当真觉得臣于此疏所拟之票不妥,只需驳回重拟便是,臣愿听陛下垂训!”
第700章 舍得一身剐
文华殿中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刚刚某首辅用被罚俸换来的略好的氛围,顿时被朱鉴两句话破坏的干干净净。
众臣悄悄抬头,肉眼可见的,便看到天子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然而面对这种情况,朱鉴却依旧淡定,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立如青松,目光坚毅。
从道理上来讲,朱鉴说的这番话其实毫无问题。
作为大明可能是最特殊的一个衙门,内阁拥有票拟权,但是, 也仅仅拥有票拟权,而且,这份票拟权, 只要是内阁的阁臣,都可以独立行使。
还是那句话,某种意义上,内阁首辅,并不是和其他衙门的主官一样是正堂官,而仅仅是众多阁臣当中,排名第一的那个。
这种设计,原本是为了限制阁权,避免内阁首辅势大,权逼宰相而设,但是放在现在这个场景,就导致了朱鉴的行为,从流程上而言, 完全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因为票拟的本质是一种协助天子处理奏疏的建议权, 所以,任意一个阁臣都可以提出建议, 然后呈递到天子面前。
当然,天子理所当然的可以否决!
这在内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尤其是当今圣上是一位对政务熟稔到极点且相对勤政的天子。
日常的政务处理当中,内阁的票拟被驳回,或是直接被搁置一旁,天子亲批的例子,屡屡皆是,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
但是,这份奏疏的情况,显然和以往不同。
归根结底,就像朱鉴所说的一样,东宫出阁,是早已经定好的事,所以严格来说,天子如今迟迟拖延出阁读书的时间,是不占理的。
如果说朱仪的这本奏疏递到内阁,然后交到王翺或者俞士悦的手里,他们给的票拟是朝廷事忙,或者随便找个其他什么理由,建议暂缓,然后送进宫里,天子随手准了,这件事情也就过了。
但是,朱鉴这么一闹,事情就麻烦了。
首先,朱仪的这本奏疏,并不是密奏,通政司是有存档的,也就是说,其他的大臣如果想要查阅,是可以打探的到其中内容的。
其次,虽然内阁的票拟并不会留下副本,但是,要驳回内阁的票拟,无论是口谕还是中旨,却同样都是要留档的。
如此一来,这件事情的压力就会转嫁到天子的身上,而且,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天子当然可以驳回这份奏疏的票拟,甚至可以直接驳回这本奏疏,但是,如此一来,面对的将是朝堂上的诸般压力。
因为在外朝大臣们看到的景象当中,就是朝中忠义之臣,力谏天子早定储本,内阁一同苦劝,但是天子却一意孤行,故意阻挠东宫出阁。
这么一闹,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不得炸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