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南宫,成国公府……便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
要知道,梃击香亭一事只是开始,这件案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引发的后续影响。
太子照期出阁自不必说,但是在出阁礼上,孙太后和太上皇借此事发挥,才是最让俞士悦怀疑的。
因着梃击香亭一事,出阁仪典上,孙太后惊闻昏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她老人家醒了之后,便借故传话,令皇帝扩充东宫属官,赏赐太子出阁有功之人,以翼护太子。
正是有了这一节,太子府的属官数量再度获得了扩大,更重要的是,成国公府借此机会拿回了爵位。
考虑到春猎场上,朱仪明目张胆的站队太上皇,以及近段时间以来,成国公府一系列的活动,足可以看出,借助成国公府,太上皇也开始正式在朝中重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治势力。
事实上,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俞士悦对于朱仪此人,一直颇有敌意的原因。
虽然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事后细想,朱仪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就在太子出阁之前,拉拢一众勋贵,拿出田册交给兵部和户部,真的就只是碰运气吗?
只怕他早就知道,孙太后会在太子出阁仪典上发难,所以才提前有所准备。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俞士悦完全有理由推测,梃击香亭一事,和朱仪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和于谦,都是此事的亲历者,都对天子有足够的信任,于谦又算是客观推动成国公府复爵的一员,俞士悦本身精擅刑名,所以,他们二人才会不约而同的有这种想法。
当然,真正让俞士悦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原因,则是看到了朱仪在任礼被杀时的一系列作为。
同样是置身事外,但是,最终却成功达到了目的。
这种手段,和梃击香亭时的何其相似?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只是推测!
可是对于其他的大臣来说,这种说法,简直是匪夷所思,牵强附会,毕竟,从头到尾,朱仪在梃击香亭一事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子出现。
更何况,就算是有人相信,以成国公府多年在京城盘根错节的势力和人脉,加上如今爵位已复,除非是能够找到实打实的铁证,不然的话,想要动摇朱仪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无论如何,通过这件事情,太子府增加了诸多属官,成国公府复爵,太上皇培植起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这些是不容抹杀的。
花厅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俞士悦想了想,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稍稍大胆了些,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是在引蛇出洞?故意出宫制造把柄,好让朝中心怀不轨的人跳出来?”
这算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
“这恐怕不会吧!”
不待于谦回答,俞士悦自己便否认了这个猜测,道。
“若真是要引蛇出洞的话,那这些人即便是出面参劾,陛下难不成要因言罪人?”
“陛下不喜党争,这是你我都知道的,这种仅仅因立场不同,而降罪臣子之事,陛下又岂会做?”
“何况,陛下行事素来坦荡,对朝中大臣心怀仁恕,如今朝中固然有心怀不轨之辈。”
“但是,出面参劾之人,只怕也并不全是如此,无法分辨之下,恐伤及无辜之人,此非陛下性情也!”
面对俞士悦的质疑,于谦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道。
“俞兄说得对,这种仅以立场不同,相互斗争,掀起党争之风之事,的确并非陛下的风格。”
“但是,既然朝中派系立场天然存在,那么到底行事之间,就得要顾及到这一层。”
“俞兄昨夜说,内阁当中近些时日以来,已然察觉到了有人在朝中搅弄风云,那么陛下想必不会毫无察觉。”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出宫,便是天子对此事的回应。”
“刚刚俞兄觉得是引蛇出洞,其实这还是其次,在于某看来,此次之事,固然是陛下想看看朝中诸大臣立场如何,但更多的只怕是一种威慑和安抚……”
第877章 于大圣人
威慑与安抚?
俞士悦眉头微皱,不由思索起来。
如今的朝廷当中,南宫和天子其实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而这个平衡的联结点,就是东宫的太子殿下。
要知道,当今天子登基,从程序上来说,其实是有问题的,说白了,虽然不能说是得位不正,但是到底有几分先斩后奏的意味。
不去探讨受禅还是嗣位的细节,当今天子继位的合理之处,其实来自于两份诏书,一是宫中圣母的懿旨,二便是所谓的‘口诏’。
甚至可以说,后一份的效力,比前一份要更强,这和法统无关,而是程序是否合理合法的问题。
如果说口诏是真,那么天子的根基就稳固,如果说口诏是假,那么天子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而遗憾的是,口诏是假的!
所以想要保证天子的地位稳固,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份假的口诏变成真的。
对于朝廷的诸多重臣来说,能够走到这个地步,他们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破绽的伪造。
唯一能够做到无懈可击的,就是这份口诏就是真的。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而且是必须要做到的道理。
正因于此,天子和太上皇之间,便展开了暗中的博弈。
当时的局势,天子既已登基,自然不可能再让出皇位,但是,若无太上皇的背书,那么天子继位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
事实上,如果太上皇回朝,就是不承认这份口诏的存在,或者对此不予表态,当然改变不了大局,但是相对的,天子也不可能强逼太上皇承认。
如此一来,看似没什么问题,但是终归会埋下隐患,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但是现在,太上皇归朝时,郊迎,祭天,祭祖,奉天殿宣诏,亲自昭告群臣,布告天下,以圣旨的形式,补上了这份禅位诏书,也就消弭了这个隐患。
有这份诏书在,有奉天殿中文武群臣亲自见证,这份口诏自然就是真的!
或者说,有这份诏书在,口诏是真是假,并没有什么所谓,因为这种正式的圣旨的效力,要远胜于一份口谕。
但是,太上皇愿意这么做的前提是,太子之位稳固。
事实上,现在回过头去再看,当初太上皇盘桓宣府不归,未必就不是存了要争上一争实权的念头。
可到了最后,双方仍然各自做了妥协。
太上皇退居南宫,不问政事,天子善待太子,保证储君之位,这是一场无言的交易。
可以说,太子安居东宫,太上皇和天子才能平安无事。
但是显然,这种平衡是脆弱的,倒不单单是因为太子这个连结点不够稳固,而是对于双方来说,都并不满足于现状。
太上皇就不说了,就像于谦所说的,虽然退居南宫,但是屡屡暗中试探,想要插手朝政,试图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至于天子,所谓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至少,在一众重臣们所见中,天子也并无意和南宫结好,只不过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罢了。
而且,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对于太上皇屡屡试图在朝堂上扩大自身影响力的举动,天子必然是不满的。
这一点,从之前太上皇屡次暗中试探,均被天子各使手段化解,便可以看出。
所以此次带着太子出宫,很明显就是一次警告!
是对近来太上皇行事太过张扬的威慑!
这是在告诉太上皇,这朝堂上,还是天子做主,他只是懒得和底下人计较,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小动作。
恰在此时,于谦望着俞士悦,面带深意的道。
“俞兄身在内阁,消息应该得到的比于某更早,就在陛下和太子殿下出宫之后不久,圣母便到了南宫,随后,成国公便被召进了慈宁宫,说是询问两公府的婚事?”
“呵……”
最后的这一声,于谦罕见的带上了几分嘲弄的口气。
见此状况,俞士悦苦笑一声,道。
“总要有个由头不是?”
“不过此次陛下携太子殿下出宫,看来是真的让圣母着急了,不然的话,也不会不顾外朝内宫之分,公然召见朝臣。”
太后毕竟是太后,份属后宫,按理来说,是不能随意召见朝臣的。
但是实际上,因为往常时候,太后都是皇帝之母,所以必要时候,也有偶尔逾矩之时,只要不过分,大家都装着瞧不见。
而且,有张太皇太后在前,她老人家辅政多年,见过的朝臣不知凡几。
如今慈宁宫这位,虽然不是当今天子之母,但也算是在危急时刻,临时主政过的,加之她老人家平日里的确比较克制,很少单独召见朝臣,要么是见的外戚,要么是有皇帝陪同,还算是符合礼制,所以,一干大臣们也都没有就此事多说过什么。
但是这一次,平心而论,孙太后的确做的有些过分了。
两公府的婚事虽然说是她老人家给赐的婚,但是一则朱佶要守孝三年,根本谈不上什么婚事的筹备,二则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尚在,就算是要询问婚事,这种后宅之事,也该召她觐见。
尤其是在这个当口,孙太后急急忙忙的召朱仪进宫,其目的不言自明。
闻言,于谦道:“圣母她老人家无非觉得,身在后宫,又有当初扶立天子之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但是,她却忘了,若是她老人家仅仅只是待在后宫当中,不问政事,那么,外朝大臣自然是无计可施。”
“当然,若真是如此,我等原也不必和圣母作对,但是,既然圣母如今有如此逾矩之行为,那么,我等自不可袖手旁观。”
这世上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孙太后如此作为,其实是在消耗她当初临危主政,扶立天子时积累下的威望。
事实上,虽然他们二人刚刚说的是太上皇暗中干预朝政,但是其实,孙太后也没少从旁辅助。
别的不说,成国公复爵一事,就是她老人家亲自出面,除此之外,还有上次春猎前蒙古女子一事,再往前推,关于南宫的一应安排,其实在很多事情上,孙太后都有逾越本分之举。
只不过,天子并不计较,每次又都是事出有因,再加上之前积累的威望,所以,基本都没有闹出太大风波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像刚刚于谦所说的那样,孙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人,而且身份摆着,就算是犯了错,也最多只能不痛不痒的劝两句,甚至连责罚都做不到。
不过……
“廷益,你想做什么?”
听到于谦越来越不善的口气,俞士悦有些不安,开口问道。
然而,闻听此言,于谦却摇了摇头,道。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俞兄你要做些什么!”
啊?
俞士悦愣了愣,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