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只鬼头的一瞬间,朱祁钰立刻抬起头,对着仪铭问道。
“这封信,都有谁接触过?送信之人现在何处?”
或许是因为这个标志太过意外,以至于,朱祁钰一时之间,顾不上自己眼前站的是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一身帝王气势直逼而来,让仪铭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压迫感。
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弯了弯,仪铭赶忙道。
“回陛下,这封信除了臣和那个信使外,没有任何人接触过,至于那个信使,现在安置在驿站当中。”
闻听此言,朱祁钰沉吟片刻,示意怀恩将御案上的信封送到仪铭的面前,问道。
“先生既然检查过这封信,那么,可注意到了,这信封内页中的图案?”
这话声音平淡,但是,仪铭却莫名的感受到,自己面前的压迫感,比刚刚要更强了。
目光落在这状若涂鸦的图案上,他拧眉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
“回陛下,臣当时并没有刻意检查信封,但是,这枚图案,若是有的话,臣不至于没有注意到。”
言下之意,最初仪铭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这上面是没有这个图案的。
这个时候,舒良也压低声音,开口道。
“皇爷,如果仪学士检查时,这上面没有这个标记,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被人后来加上的。”
“仪学士刚刚说,这封信除了他和那个信使,没有其他人接触过……”
这话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清楚了。
朱祁钰看着眼前小小的图案,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舒良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道。
“皇爷,奴婢这就去驿站,把人带过来!”
说着,这位舒公公后退两步,便疾步离开了文华殿,留下仪铭站在殿中,还没有从刚刚天子的气势震慑当中回过神来。
看着舒良离去的背影,朱祁钰收了心神,心中却升起一丝忧虑。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这封信的内容,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内容,并没有写在信上。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为了预防消息泄露。
既然除了仪铭之外,只有那个信使接触过这封信,那就说明,这个鬼头是他后画上去的。
如此一来,这个信使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可问题就在于,孤魂是一支绝对忠心,只听命于朱祁钰的队伍,临行之前,朱祁钰给孤魂下的命令,是保护杨杰的安全。
既然如此,那么,哪怕牺牲性命,孤魂也会矢志不渝的执行这道命令。
但是现在,孤魂却一个人回到了京师,难道说……
朱祁钰的目光陡然一寒,眼中不由浮起一丝杀意,虽然转瞬即逝,但是,那一瞬间,殿中降至冰点的氛围,却仍旧让底下的仪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仪铭终于才清楚的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当初他在郕王府教导的那个皇子了。
虽然看似没什么不同,但是,两年的时间,这位郕王,已然成了一位真正的帝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仪铭完全不复最初进殿时的自然,壮着胆子,他开口问道。
“陛下,可是出了何事?”
这一句话,让朱祁钰总算是意识到,底下还有个人。
于是,他暂时将自己刚刚的想法抛到脑后,收敛了气势,但是,却没有对仪铭多说什么,只道。
“先生不必担心,的确出了些事,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那信使来了,才知分晓。”
“不谈这个,先生刚刚说除了这封信,还有关于宋文毅的事要禀奏,是什么事?”
这明显是在岔开话题。
但是,仪铭也不是什么喜欢追根究底的人,这件事情能够让天子如此失态,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天子不愿意说,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于是,仪铭拱了拱手,道。
“陛下,臣此次进京,一路上听到一些传言,说陛下调宋文毅进京,是为了接替成敬公公,负责司礼监,臣斗胆进谏陛下,宋文毅此人,虽有才能,但是喜好财货。”
“镇守辽东多年,他时常收受贿赂,更有甚者,还屡屡巧立名目,克扣军饷,此番陛下清查边境军屯,宋文毅虽然向朝廷献出了不少私田,但是,也可见其平时在辽东之猖獗。”
“臣虽在甘肃,但是,之前金尚书彻查军屯案时,便曾对臣提起过此人。”
“此辈宦官,若交由其来负责司礼监,恐有损陛下圣德,更有甚者,可能会祸乱朝纲。”
“故此,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另择得力内宦,接替成公公。”
这番话,仪铭说的十分认真,显然,他早就准备好了。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朱祁钰或许还有心情对他解释一下,但是,刚刚出了这样的事,此刻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一个区区的宋文毅身上了。
何况,宋文毅的事,金濂和户部的禀奏当中,都提到过,他心中早就有底,还是那句话,调宋文毅回京,自然有朱祁钰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现在既不能跟仪铭说,也没有心情跟他说。
于是,沉吟片刻,朱祁钰道。
“此事朕知道了,待宋文毅回京,朕会亲自问他,先生不必担心。”
仪铭怎么也算是在官场多年,一听这话,就知道天子在敷衍他,不由有些失望,拱了拱手,正想再度开口,却见天子已经又继续道。
“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还没来得及歇息吧,驿站简陋,东城处有一座宅邸,虽然不大,但是胜在清净,便赐给先生,暂时住着。”
“朕稍后会派人去驿站,将先生的行李搬过去,朝事繁忙,朕不得空亲自设宴给先生接风洗尘,就先命御膳房做些吃的,先生可以在偏殿先用一些,等宅子那边收拾好了,朕再命人送先生出宫!”
这话听着像是商量,但是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仪铭拒绝的机会。
想起刚刚的那件事,仪铭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拱手道。
“谢陛下体恤,陛下隆恩,臣感激莫名。”
“嗯……”
见此状况,朱祁钰的脸色才好看了几分,道。
“那先生便到偏殿暂歇吧,对了,刚刚密信的事,先生切记,莫要对任何人提起,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明白吗?”
话音平淡,但是,仪铭却不由心中一凛,认真的拱手道。
“请陛下放心,臣必定守口如瓶!”
第938章 议事
坐在偏殿当中,仪铭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宫宴,明显有些食不甘味。
想起刚刚和天子的奏对,仪铭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官场中人,都拼了命的,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京中留着的原因。
这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再度回京,仪铭却觉得,自己完全摸不透天子的性情了。
从带他过来的内侍口中,他已经知道,刚刚在御前的蟒衣太监,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提督舒良。
结合刚刚天子的话,仪铭很清楚的意识到,他现下是被软禁在宫中了。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刚刚带来的那份密信。
杨杰,这个昌平侯府的嫡子,他此去边境,究竟肩负着什么秘密的任务,以至于,天子听到他的消息,竟会如此动容?
那个信使,是什么身份?那个小小的鬼头标记,又代表着什么?
外间一直都说天子登基以来,对内宦约束甚严,但是,刚刚在殿中,那舒良却敢如此无状,是外间传言有误,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还有宋文毅,据仪铭所知,天子之前在宫里时,和宋文毅并没有什么交际,为什么现如今竟然会突然调他回京,接替成敬这么重要的位置?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谜团,都让刚刚进京的仪学士真切的感受到,这朝堂上的水,简直是深不可测。
勉强用了些膳食,仪铭心神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一阵响动,让他回过神来。
隔着殿门望出去,仪铭隐约看到广场上有几个绯袍大臣,急匆匆的走过,有文有武,其中甚至还有身着麒麟服的勋贵大臣。
他起身想要往外头瞧瞧,但是,刚到殿门处,就被两个内侍给拦住了。
看着他们为难的神色,仪铭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看着外间的几个大臣匆匆走进了文华殿,神色有些复杂……
“陛下,几位老大人都在外头候着了。”
文华殿中,怀恩轻手轻脚的走上前,低声禀报道。
于是,朱祁钰总算放下手里刚刚命人誊写下来的,长长的文书奏报,轻轻舒了口气,道。
“宣吧!”
“是……”
怀恩退了出去,不多时,几个绯袍大臣,便紧跟着内侍走了进来。
其中,文臣五人,以户部尚书沈翼,内阁王翺,俞士悦为首,后头跟着的,是兵部侍郎项文曜,李实,武臣三人,以昌平侯杨洪为首,紧跟着的是靖安伯范广,都督同知武兴。
几人虽然不知到底是何事宣召他们,但是,他们皆是心思灵敏之辈,单看这个召见的阵容,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因此,这一路上,他们的神色都十分严肃,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的意思,进殿之后,殿中的气氛也明显并不轻松,几人各自行礼,道。
“臣等参见陛下!”
朱祁钰命人给他们赐了座,目光复杂的看向了一旁杨洪。
感受到天子的注视,杨洪的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安,一抬头,正巧对上这道目光,于是心中顿时一沉,正要开口发问,却听得天子已然开了口。
“今日召诸卿前来,是因为朕收到了锦衣卫送来的一份紧急军报,这份军报,来自于镇抚使杨杰!”
出于消弭孤魂存在的考虑,朱祁钰并没有细说其中的关节,而是直接说军报由锦衣卫呈上。
众人也不疑有他,他们的精力,早就已经被杨杰的名字所吸引了。
一瞬间,在场诸臣的神色各异,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杨杰前往边境的真正目的,因此,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疑惑。
似乎是在想,一个前去遴选禁军的镇抚使而已,能有什么紧急军报,从他的手中传出来……
但是,在场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沈翼和范广二人,却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杨洪。
果不其然,杨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立时便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