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敬掌着司礼监,怀恩侍奉御前,舒良提督东厂,皆是宦官当中权势熏天之辈。
但是,要让宋文毅看来,他们权势大归大,可要是让他来选,他却更喜欢王诚的位置。
要知道,那可是皇店啊!
虽然说,他自己也不抱太大希望,能够接任成敬的位置,但是,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所以,他这段时间,在府邸当中,好好的恶补了一番京中的情势。
理所当然的,也听闻了许多轶事,譬如说,天子登基的这两年,几乎年年都有大工程,花钱如流水。
这其中有一大半,户部都不情不愿的,但是到了最后,天子用内库的银两出一部分,再用国库一部分,也都没耽搁。
再比如,户部的沉尚书,出了名的抠门,时不时的就到宫里哭穷打秋风,关键是,还真能打的出来,也不知道天子是烦他还是怎么着,反正回回沉尚书都不会空手而归。
这番消息,简直让宋文毅目瞪口呆的,他也是在宫里待过的,多多少少,也知道宫里内库是什么样的状况。
早些年张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一向节俭,辅政这些年下来,算是在内库当中攒了些银子,以致于,后来太上皇亲政后,基本没怎么为宫中花用担心过。
但是,即便是那个时候,也仅仅只是足够宫中花用而已,要说反过来支援国库,那是想也别想的。
可现在完全反了过来,原因何在?
自然是在这皇店身上!
宋文毅在辽东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产业的,但是,这些天下来,在和王诚接触的过程当中,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积攒,和这位王公公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作为皇帝的产业,皇店就只干两件事,一件是在京畿附近,常年低价购入各种物资,另一件就是在边境,将这些物资翻上几倍的价格,卖给那些草原人。
这中间,甚至就连运输都不用皇店操心,自有京营派遣官军护送,皇店只需要派几个人,跟着过去交接就行。
就这么一倒手,那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金银,立刻就进了口袋。
虽然说有户部在旁监督,要分润出去不少,而且大头都进了内库当中,但是,手指头缝里稍稍漏上的那么一点,都比他这么多年积攒的要多了去了。
更重要的是,这活安全啊!
内宫当中,像是成敬,怀恩,舒良这些人,有权势是有权势。
可是,也得看看担了多大的风险啊?
司礼监固然权重,但是,稍有不慎处理失误了,可就是影响朝局的事。
在天子面前侍奉固然风光,可君心难测,那是时时刻刻都得提着脑袋的差事。
至于东厂,别看前呼后拥的,京城当中多少人闻之色变,可得罪过的人,不知凡几,一旦有一日失了势,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相比之下,皇店的差事,低调,油水大,而且还简单。
外朝提起宫中的大珰,基本上没几个会提王诚的,但是,实际上,王诚在宫中的地位,丝毫都不比前头这几位要低。
这些日子,宋文毅旁敲侧击的打听过,虽然王诚说的含含湖湖的,但是,就透出来的那一点点口风,也足够让宋文毅猜到,如今皇店给内库的岁入,已经和每年国库划到内库的银两相差不多了。
更重要的是,这差事无非就是一买一卖,如今互市全面被皇店垄断,定什么价,还不是这位王公公说了算。
风险小,收益大,油水足,还容易在天子他老人家面前出彩,换谁谁不羡慕啊……
虽然说,宋文毅的艳羡一闪即逝,但是,在场的哪一个又是简单之辈,自然都捕捉到了。
于是,朱祁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
“最近京城当中都在传言,说朕召你回京,是想让你接替成敬的差事,你怎么看?”
话音落下,宋文毅立刻收敛了心神,偷偷看了一眼天子的神色,他一时拿捏不准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踌躇片刻,他试探着开口道。
“陛下明鉴,奴婢就是您的一个奴才,自然是您给什么差事,奴婢就尽心办什么差,外头人怎么传是外头人的事,奴婢觉着,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就是天大的福分。”
见此状况,朱祁玉上下打量了宋文毅一番,随后,重新转过身去,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道。
“成敬走了,司礼监的确有些顾不过来,不过,如今内阁几位先生皆十分尽力,怀恩两头多跑一跑,倒是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让他进司礼监了,虽然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但是,真的听到的时候,宋文毅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就调整好了心情,附和道。
“陛下圣明,奴婢虽久在辽东,可也早闻怀恩公公办事周到,他替陛下管着司礼监,自然是最妥当的。”
朱祁玉没有转身,但是,清澹的口气,却似乎洞穿了宋文毅的内心,道。
“你也不必失望,怀恩早就在司礼监多时,对各种事务熟稔的很,你毕竟久不在宫中,所以,还需磨砺一番。”
“朕此次召你进京,是因之前金英离开之前,曾对朕举荐过你,说你在财货一事上,颇有才能,当时事忙,没顾得上,如今闲了下来,倒是想起你了。”
这话一出,宋文毅眨了眨眼,心中的一团疑惑也解开了。
原本他还在疑惑,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找上他,原来是有金英这层关系,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与此同时,又品了品天子露出的一丝口风,宋文毅心中隐隐有所觉悟,立刻跪了下来,道。
“陛下有用得着的地方,是奴婢的福分,不管什么差事,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
朱祁玉轻轻点了点头,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跪倒在地的宋文毅,道。
“你既然和王诚有些交情,那大概应该也知道些情况,皇店原本是朕潜邸时的产业,除了那些铺子,还有些庄子,这些产业初时不太多,所以,都交给王诚管着。”
“但是现在,皇店的摊子越铺越大,王诚的精力也顾不上那么多,刚好金英说你擅长经营,所以,朕打算把这些皇庄,都交给你来管理,如何?”
第982章 伴君如伴虎
皇庄?
宋文毅愣了愣,脸上带着几分意外,但是同时,也难免有几分失望。
虽然说,刚刚已经知道进不了司礼监的,可毕竟早有准备,所以心态还算好。
而且,刚刚天子说金英离开之前曾经举荐过他,夸赞他在财货一途上颇有才能。
再加上近段时日王诚对他的态度,宋文毅满以为,天子打算派他去协助王诚管理皇店。
可没想到,到最后,却仅仅只是负责皇庄而已。
要知道,皇店和皇庄,不过一字之差,但是,意义却全然不同。
皇店如今的盘子铺的非常大,不仅是内库稳定的财源之一,而且,外朝还有户部罩着,到了边境,还有边军护送,再加上,皇店只做互市的买卖,有朝廷背书,几乎是稳赚不赔,又稳当又有油水。
可是,皇庄就不一样了,这皇庄,虽然带着一个皇字,但是说白了,和普通的田庄没什么差别。
无非是将皇家的私田交给普通的佃户种,然后收取田租而已。
听着简单,但是实际上,这中间的难处多了去了。
田有厚薄,佃户有奸猾有老实,种地又是个靠天吃饭的事情,一年到底能有多少收成,这中间能够弄虚作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若是普通的庄子也就算了,可别忘了,这是皇庄,天子的产业,到时候交不上租子,或者是他接手之后,不如以前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受罚的肯定是他这个管事的。
宋文毅被金英称赞财货一道颇有造诣,自然是有道理的,虽然不了解皇庄的具体情况,但是,天子刚刚的话,其实就足够宋文毅猜出很多东西了。
皇庄和皇店,都是天子登基前的产业,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大明虽然待藩王颇厚,但是,藩王们的生活奢靡,多少银子都是不够花的,所以,私下经商是常有的事。
当然,典制上来说,朝廷是不允许的,一旦发现,轻则申斥,重则……申斥!
没错,对于一般的宗室来说,不许经商是铁律,但是,对于藩王来说则不然。
一则,各地藩王都是天子近亲,要讲亲亲之谊,二则藩王毕竟身份尊贵。
区区经商之事,也不好太小题大做,除非是屡屡申斥,但是仍不悔改的,才会采取削禄,移封等手段。
天子登基之前,受封郕王,但是,仅有封号,并无封地,所以,自然也享受不到封地的种种好处。
如此一来,为了维持王府的开销,私下里有些产业,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了。
这一点,前段时间宋文毅自然也是好好打听过的。
大明虽然有不少藩王私下经商,但是,毕竟不敢闹得动静太大,至少,就郕王来说,毕竟是在京城,所以,也就是找了几个仆役,私底下开了些铺子而已。
那个时候,真正的大头,其实还是田庄,也就是如今的皇庄,这也是大多数藩王主要的收入来源。
后来,天子继位之后,将那些店铺变成了皇店,借着内库的资助和互市的东风,这皇店也就迅速膨胀起来。
相较之下,皇庄就显得没什么存在感了。
毕竟,这些皇庄是当初郕王府的私产,但是问题就在于,那个时候的郕王没有封地,所以,并不能和普通的藩王一样,在封地当中获得赐田。
郕王府有的,也就是京畿附近,先皇和太上皇偶尔赐下的一些田庄。
这些田庄,别说是和其他的藩王相比了,就算是支撑当初的郕王府也多有不足,不然的话,郕王也不会再去偷偷经营铺子了。
更何况,如今天子登基,有皇店相助,内库丰裕,皇庄的这点收入,就更是可有可无了。
这才是宋文毅感到沮丧的原因。
他满以为自己进京,能够受到重用,但是,没想到拿到的,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庄。
见微知着,就此便可看出,天子心中,他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看重的角色。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不如回去当自己的辽东镇守太监呢。
至少,还天高皇帝远的,自由自在。
就算不谈这些,就单说一条,这皇庄以前是和皇店一起,被王诚经营的,宋文毅就可以预见到,这绝对是一个苦差事。
要单是管理田庄的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自己就有不少田庄,做这些事情是轻架就熟,并不困难。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是从王诚手里接的!
这位王公公什么人?
御用监的少监,皇店的负责人,他管理的皇庄,会收成不好吗?
大家都是在宫里混过的,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宫里头最重要的,不是把事儿办好,而是让贵人觉得,让贵人看到,你把事情办好了。
天子刚刚说的很清楚,是因为皇店的摊子太大,才把皇庄剥离出来,交给他宋文毅,这就说明,天子对于王诚管理的皇庄,还是很满意的。
这满意是怎么来的?
反正换了宋文毅,一手握着皇店,一手握着皇庄,手指头缝里用皇店稍稍补贴一下皇庄,简直是比喝水还要简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