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制的事权且不论,这也不合礼法,朱仕壥承袭的是代藩主脉,他若移藩,其他郡王不移,主脉和支脉之间,便算是隔离了,这并不符合宗法本意。
所以,到了朝堂之上,肯定是会遭受反对的。
可是皇帝却说,他来负责解决,这不由得让朱徽煣心中升起一阵疑惑。
漳州府,难不成有什么特殊之处?
要知道,最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徽煣只觉得,这是皇帝想要让代王知难而退,毕竟,这样的一个地方,跟大同城可差多了。
但是,这句话一出,却让朱徽煣反而觉得,皇帝其实是有心促成此事的。
如此说来的话,移藩漳州府,恐怕未必是一件坏事……
看了一眼朱仕壥,却见后者皱紧眉头,仍旧一脸纠结之色,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有心开口提醒一句,但是,朱徽煣不经意间瞥到了天子的脸色,却见天子正盯着他,目光中暗含警告之意。
于是,朱徽煣立刻收了声息,低头不语。
殿中变得有些安静,朱祁玉也没有开口催促,静静地等着朱仕壥的决定。
该给的恩典,已经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现在该给的,机会他给了,就看这位代王,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片刻之后,朱仕壥抬起头,咬了咬牙,道。
“陛下,臣愿意移封!”
这话说出来,明显是用了极大的勇气,以至于,让朱徽煣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代王府,到底是给朱仕壥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要知道,大同城虽然临近边境,但是毕竟有坚城可守,但是漳州府可不一样,那里倭患频发,同样不太平,却远不如大同要安全。
可如今,以朱仕壥这样懦弱的性子,却连漳州府这种地方都愿意去,也不愿意留在大同城,可见他的确对朱桂曾经住过的代王府厌恶到了极点。
不过,也只是稍稍感叹,朱徽煣便将这点情绪抛在了脑后,与朱仕壥的经历相比,他更感兴趣的,是这漳州府,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让皇帝如此看重。
不错,就是看重!
朱徽煣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这和他早年上头一个大哥压着有关,要知道,他能获得老岷王的宠爱,可不仅仅是因为有朱音埑这么个好儿子。
刚刚天子露出让代王一系的郡王都留在原封地的时候,他就在思索,天子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随后他想要提醒朱仕壥时,天子若有若无的警告,更是让他念头飞转起来。
虽然不知道漳州府的特殊之处到底在哪,但是,光从这两点,其实就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首先,移封只移代王一系的主脉,明显不合规矩,当然,朱仕壥自己肯定是乐意的,代王一系的那些个郡王,就算是没欺负过他,也至少都是对他之前的遭遇漠然无视的,所以,他巴不得离这帮人越远越好。
但是,这和皇帝又没有什么关系,代王和皇帝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更不要提什么交情了,念着整饬军屯中代王的功劳,天子能答应移封就是很大的恩典了,要说替代王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么做,必然是因为天子也想这么做,或者说,这么做对天子有好处?
那么,会有什么好处呢?
朱徽煣想来想去,觉得答桉只有一个,那就是,代王一系主脉移封,支脉不移,会大大的削弱代藩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更好控制,朱仕壥移藩到漳州府,自己本就人生地不熟的,如果又没有其他郡王相互帮衬,那么,很多事情,就只能依靠于朝廷,与此同时,没了主脉支撑,代藩一系的郡王,也会日渐涣散,更易被朝廷拿捏。
不过,如果只看代王这一支的话,他这种依靠是双向的,朝廷能够更好的控制代藩的同时,也必然要给代藩提供更多的支持,人力,物力,乃至是重新给予一部分的王府护卫,毕竟,漳州府实在不算太平。
所以,就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以朱仕壥的性格,即便是在根深蒂固的大同城,代藩也应当不会生事。
可是,天子仍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让代藩变得更加容易控制,原因何在?
既然不是因为有威胁,那么,就只能是要委以重任!
只有打算委以重任,才需要提前有所钳制,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刚刚朱徽煣才想提醒朱仕壥,不要犹豫,答应下来。
但是可惜的是,被天子制止了。
不过,正因于此,朱徽煣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为何是朱仕壥了。
因为,只有他这样懦弱的性格,或许才更好拿捏。
只是,这么多的铺垫和准备,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一点,着实是让朱徽煣好奇的很。
当然
,随着朱仕壥将此事答应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答桉很快就要揭晓了。
果不其然,朱仕壥的话音落下之后,上首天子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笑意,对着身旁的怀恩侧了侧身,道。
“拿上来吧。”
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让人能听清楚。
于是,朱徽煣二人同时看向一旁的怀恩,只见他对着天子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下台阶,不多时,再度出现时,身后多了三四个小内侍。
这几个内侍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说是锦盒其实也不恰当,因为这盒子过分长了些,宽,高各一尺上下,长约一丈。
紧接着,在朱徽煣的疑惑当中,却见天子站起身来,走下御座,来到殿中。
随后,那几个内侍小心的将锦盒放在地上,然后在殿中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锦盒被打开,朱徽煣凝神望去,却见里头是一副巨大的图卷,以上等的宣纸制成。
两个内侍捧着图卷将其放在刚刚铺好的地毯上,然后一左一右,将其徐徐展开,铺在地上。
“这是……”
朱徽煣和朱仕壥二人对视了一眼,跟着天子的脚步往前来到殿中,将目光投向了殿中的图卷,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惊。
他们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副地图,但是,却又和他们往常见过的所有地图都不相同。
在这副的中间偏左位置上,明晃晃的写着大明二字,往下细细看去,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标写着他们熟悉的山川江河,城池关隘名称。
但是,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在浓墨勾勒出的国境线外,是一片片庞大的土地。
这整张图卷长约一丈,展开后宽逾两丈,但是如此庞大的图卷当中,大明所占的土地,竟然只有半本书的大小。
再继续看下去,二人在这副地图上,找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安南、占城、高丽、暹罗、琉球……
但是除了这些,其他的一些地方,像是什么佛郎机,利未亚,亚墨利加……他们就比较陌生了,甚至于有些名字,他们听都没听过。
再细看下去,这图上越是靠近大明的地方,就越是详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比较简略,大多数地方都只标记了地形走向和国别名称。
但是,也一些有些地方,连地脉形状都没有画出来,只有一个名字标记以及一些简单的划分。
整个地图,有一大半都是海洋,朱徽煣注意到,里头特意标记了郑和下西洋的路线,显然是经过对照的。
除了地形之外,在地图的一些地方,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乎记载的是各个地方的一些风土人情。
在许多地方,还画着一些动物图形和他们之前没有见过的帆船式样,其中用红色的线条,描绘了几条路线。
因为隔得不算太近,所以小字看的不太清楚,朱徽煣眯着眼睛看了一阵也就放弃了。
随即,他的目光上移,在地图的右上角,朱徽煣总算是找到了这副地图的名字……
“坤舆万国全图?”
“不错,坤舆万国全图!”
就在这个时候,身旁天子的声音响起,顿时让二人都从这地图的震撼当中回过神来。
抬头看着天子平静的脸色,朱徽煣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此刻的天子心绪十分复杂。
当然,这个时候,他倒是没心思想这个,而是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陛下,这图是从何而来,敢称坤舆万国,口气着实大了些。”
“而且,我大明幅员辽阔,疆土庞大,为何在这图上,竟然如此之小?”
第1049章 人要多思考
乾为天,坤为地,舆意疆域。
坤舆万国全图,寓载万国疆土之舆图之意。
大明虽然一向自诩上国,但是,却并非狂妄自大,觉得天地之间,只有大明一家。
相反的,郑和下西洋,带回了很多让人耳目一新的消息,所以,稍有学识的人都知道,在西洋彼岸,尚有无数无数小国,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此图称坤舆万国,万为虚指,言下之意便是囊括诸国之舆图,也怪不得朱徽煣说,这图的口气好大。
要知道,即便是巡遍西洋的郑和,恐怕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尽至诸国。
而且,更重要的是,就像他刚刚发问的那样,无论是朱徽煣还是朱仕壥,看到这幅图的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大明这么小?
这图,当然是朱祁玉自己画的。
坤舆万国全图,成于万历年间,后来被大量刊印,赐予达官贵族,原本一直藏于宫中,所以,朱祁玉自然是见过的,但是可惜的是,他当时只是出于好奇,细细看过一番。
随着这副舆图进宫的,自然还有来自西洋的传教士,朱祁玉也是从他们口中才得知,原来在西洋彼岸上,有着服色迥异的各国之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文明和发展。
当然,让他尤为在意的是,那些传教士们,对于西洋火器和一些粮食的描述,在他们描述当中,有些地方的粮食产量极高,能够一年三熟甚至四熟,而他们的火器威力,也远超朱祁玉认知当中的火器。
现如今,大明虽用火器,但是限制性很大,造价高,威力低,射程近,且弹药装填不便,大多数时候,只能进行一轮射击,随后便只能继续用刀剑拼杀。
说句不客气的,要论威力和便携程度,弓箭甚至要比火器更加好用,事实上,这也是北虏骑兵之所以能够压着大明一头的原因。
如今大明的火器,最好用的竟然是容易炸膛的大炮,这些大炮虽然难以移动,而且容易伤人先伤己,但是用来守城,的确很好。
至于说其他的火器,着实是不尽人意。
之前团营改制,朱祁玉为了检验京营实力,曾经亲自观看过京营战法,实话实说,他当时是有些失望的。
神机营是使用火器最利的官军,但是即便如此,主阵冲杀,还是要依靠刀枪剑戟,火器战法固然有用,可局限太大。
当然,这是朱祁玉在听到那些传教士对西洋火器的描述之后,两相对比得出来的结论。
不过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见过这些传教士口中描述的火器,但是,从他们对当时西洋各国发生的战争状况描述来看,火器的确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要编造一个谎言不难,但是,如果说连战争的细节和走向都能够编造的话,难度就太大了。
所以,这种火器应是的确在西洋存在的,传教士对很多事情的描述不够清晰,细节并不清楚。
朱祁玉当时,也没有办法开口发问,因此,他只能从只言片语当中推测。
现在这个时间段,西洋诸国应该已经制造出,可以依靠火石激发,不惧风雨的自生火铳,除了改良火器之外,西洋火药的威力,也比大明如今使用的威力要强,应当是也做了改进。
这一点,才是他最看重的,大明本就有使用火器的习惯,如果说,能够拿到这些西洋火器加以融合的话,至少在北方边境上,可以轻松许多。
除此之外,对于传教士口中描述的,粮食一年多熟的良种,朱祁玉也十分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