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仁赡退下之后,宋延渥道:“这个王仁赡,也是文武双全,锐意进取,人才啊!”
“也是功业之心过重,否则怎敢率两千疲兵,急进以攻强关!”向训则道:“还想主攻敌关,我却不敢再允了,否则,其他将军们,要闹了!”
在地图上研究了一番,向训说:“此图废了不少心血,道路、城关、山林、水脉,虽则详细,但终是死图。我欲亲自去探探周遭地形与城关布置,大军内,就由驸马,暂且照看了!”
“都帅小心!”宋延渥素来谦和,拱手应道。
威武城,当栈道要地,关山相连,阻南北交通,分内外两城,周围三四里,在这秦岭山脉间,算是一座大关了,也是凤州州治梁泉以北,最紧要的堡塞。
内城为砖石结构,内设粮仓武库,城墙塔楼,重兵戍守。外城木制,规模不小,城外林木参天蔽日,以为林阵,道路穿凿其间,甚为复杂,人陷其中,不经指引,可迷失方向。
向训率一队亲兵,遍察周遭形势,及至关前,登高而眺望。放眼望去,向训盯着威武城关出神。
良久,向训对跟在身旁的慕容承泰说道:“前蜀王建于此地修建关城,巩固北防,至今也近四十年了。当初,郭崇韬灭蜀,就是先取凤州,巩固后方,并以先锋破此关,守军望风而降!如今,我军统帅大兵而来,是要于此,来一场大战了!”
“都帅,我看此关前,林荫茂盛,绵延山岭,不利于大军展开,想要破关,甚为不易啊!”慕容承泰,忍不住对向训道。
而向训,望着那一座木寨与周遭茂密的林木,尤其是其间搭建的军寨营房,若有所思。
“将军中的斥候都派出去,探路寻道,严密盯防蜀军动向!”勒过马缰,向训吩咐了句,道:“回营吧!”
威武城,已成为一座军事要塞,随着蜀帅李廷珪率主力北上支援,各路军队集中于此,以城关基,前后岭寨,已聚五万多军民。显然,如汉军将帅,所期待的那般,蜀军设重兵于此,想要将汉军阻于此。
实际上,按照李廷珪原本的想法,是打算依仗地利,层层立寨,步步设阻,以迟滞汉军,疲弊之,然后再寻机破敌。
这是套不错的战法,然而,汉军的进攻能力,有些超乎想象,黄牛八寨,不到十日,就尽数为王仁赡所击破,败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有鉴于此,蜀军上下震动,虽然高彦俦小败汉军一场,也只是挽回了些颜面。
威武城虽然坚固,在汉军主力进击的情况,再有黄牛八寨前车在前,凭着寡兵与败兵,李廷珪也不敢自信得说,能挡住多久。而威武城若破,梁泉也就更难守了,是故,考虑过后,李廷珪选择,率大军北上来援,以抗汉师。
事实上,有幕僚向李廷珪提议,散关道以青泥道最为险要,盘盘山道,飞鸟难渡,建议李廷珪将主力布防于固镇周边。但是,这样一来,梁泉等地都得放弃了,在成都朝廷那边交不了差,并且容易影响秦州的蜀军。
威武内城,同样初至的蜀军主帅李廷珪,顾不得进军的疲惫,召来高彦俦与韩继勋,询问敌情。
对于韩继勋,李廷珪有些愤怒,与他一万兵马,守备军寨,竟被汉军轻易击破。更重要的是,他前脚才收到韩继勋的“捷报”,杀敌数百,挫敌锐气,并转奏向成都,结果后脚便收到黄牛寨被攻破的败报。
此时,又闻其嘴里,满是对汉军强悍的描述,更生火气,有心发作。但是,见到韩继勋那一身伤痕,凄惨模样,也不好过于苛责。
李廷珪想得比较多,汉军的战力他清楚,两年前东河村之战,他损兵更多,韩继勋虽败,但还收拢了近五千败兵,并协助高彦俦击退追击汉军,有所斩获。
综合考虑之下,李廷珪对韩继勋,表示宽容,稍微责斥一番后,还出言安慰他,让他养伤整军,再战汉军。
对于李廷珪的大度,韩继勋自然是感佩不已,虽然当场立誓,要抗击汉军。但实际上,已生怯敌之心。
“说说汉军敌情吧!”堂间,李廷珪问高彦俦。
高彦俦是蜀军中,少有的能将了,国初蜀汉激战,鸡峰山大战后,此人还率军,突袭散关,烧关毁砦而去。
在守关的这段时间,倒也做了不少事情,对于敌情,也有所勘察了解。此时闻问,直接道来:“汉军虽然号称十万,能战者,绝对不超过四万。其初至,于关东、北,沿谷、岭,伐木立寨,共建有二十四座大小营寨,用以屯集兵马、粮械!”
“来势汹汹啊!”李廷珪不由叹了口气,表情比较凝重,道:“韩继勋兵力过万,即为数千汉军所败,而今这数万汉军,难敌啊!”
高彦俦面色倒显从容:“汉军固然强悍,依险设阻,强关高垒,想要突破,也没那么容易。甚至,我更期待汉军来攻,耗其兵力,弱其士气,寻机反击。不过,观汉军布寨的举措来看,也不会莽撞来攻。招讨使,我们要做好长期鏖战的准备啊!”
“高使君分析有理!”李廷珪顿时表示赞同:“故道粮秣转运困难,若使汉军劳师,久战无功,其或可自退。若消耗粮秣军械,我朝又岂惧汉军?”
“威武城这边,我等率大军拒之,暂时可无虑!只是——”顿了一下,李廷珪表情间,闪过一抹阴郁:“秦州那边,却值得忧虑啊!那里无此间险隘,汉军分兵攻之,以赵季札之才,我恐他有失啊!”
“招讨使,还是先应付关前大敌吧!”高彦俦眉头微皱,叹道。
第251章 蜀中流言
成都,又是一年芙蓉花开季,气候转凉,分外爽人。虽然秦凤战事正酣,但也丝毫不妨碍成都的公子贵女们游园赏景,吟诗作赋。
亭榭之间,繁花盛开,游人如丛。当然,士民之中,也不是完全麻木,诗词之中也带上了刀光剑影,小民之间也有议论传言。
一间小茶肆内,茶香难掩空气中浓郁的铜臭味,一干挣扎在贫苦线的脚夫,聚在一块儿,吃茶休息。
免不了聊天吹牛,也少不了提及北方的战事。
一人感叹道:“两国聚兵二十多万,打了这么久,还不分胜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
“没有结果,就是好事了!听闻汉军各个凶狠,残暴如虎狼,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否则,当初那个叫王仁赡的汉将,怎能轻松地就攻破我们八座山寨……”对座一短小的汉子,摇头说道,语气中透着些悲观。
边上一人附和:“前些年,朝廷两次出兵北伐,都大败而归,损兵折将。这一回,汉军大举入侵我国,也不知还能抵挡多久!”
“能挡敌军三个月,就能挡他半载,一年,汉军攻不进来,等入冬,山路栈道更加难行,自然就退去了!”几人的话,引起了一名货郎的注意,大声道:“你们这干脚夫,不专心卖苦力,还敢议论起军国大事了,就不怕官府查办吗?”
货郎走南闯北,见识显然足些,他出此言,实则也是有卖弄之嫌,说:“某才从兴元府归来,听说,在凤州那边,汉军向我关城,前后发起了不下二十次进攻,损兵过万,已然无力再战了。只要拖到冬季,大雪封山,汉军自退,否则他十万大军,都要被消灭在山中了!”
货郎的话,让众人精神头高了些,赶忙追问细节。不耐众请,眼神一闪,货郎嘴角泛起了少许笑意,捋着胡须说:“现在,两国军队,鏖战于威武城前。威武城可是凤州北面,最坚固的强关,汉军虽凶悍,但我蜀军岂无男儿,又有关城依仗,自然使得汉军寸步难行。”
“不对啊,我前日听人说,汉军军械精良犀利,将士悍不畏死,我军死伤颇多,威武城摇摇欲坠,快被攻破了!”有人提出反驳。
面对质疑,货郎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面色一板,斥道:“这必然是流言,以讹传讹罢了!”
“我有同乡,往威武城押运粮草,他可是亲眼见到了城池攻防,城寨下,汉军可留了一地尸体……”
“上一个人还说,他的好友是守兵军官,负伤而归……”提出质疑的汉子,立刻驳斥道:“诸位,我看此人,言语多有夸大不实,他的话不可信!”
“老汉看呐,你也只是在北边,听了些传言,反倒我等面前来卖弄吹嘘,是也不是?”
被盯着质问,货郎有种被拆穿把戏的尴尬感,面上闪过一抹羞怒,固辩道:“我所言,句句是实。难道你们这些人,就盼着我们的城关危如累卵,被汉军攻破吗?”
货郎这一番反问,倒令人一愣,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汉军强势,蜀军弱势,汉军易胜,蜀军易败。见状,货郎继续道:“我蜀国有李、高、韩等将帅,统领十万兵马戍关,岂惧汉军?”
“只是啊——”说着,货郎有点刻意地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当人有人追问。
“汉军损失过多,只怕中原的大汉皇帝,一怒之下,会增兵来攻啊!”货郎叹道:“据闻,汉朝皇帝性格强悍,文治武功,冠绝当代,这些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前方失利,他岂能甘心。北汉有雄兵数十万,真全力来攻,我们纵使有坚城险隘,届时也难以应对……”
“是啊!”货郎这么说,倒也有人表示赞同。
说着说着,货郎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放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再透个实情。汉军此番讨伐我们,是为了报两次北伐之仇,夺回秦凤阶成这四州!”
“对啊,秦凤四州,本来就是北汉的,也难怪北汉皇帝会大动干戈,兴兵来攻!”
“不过!”货郎话风一转,说:“北方战事,与尔等可无关,也影响不到成都。别说汉军难以突破防线,退兵在即,纵然威武城破了,还有青泥岭,从兴元府到成都,更是千山万隘,险障重重,汉军打不进来的……”
“怎么没有影响,这段时间,粮价上涨,家里传信,秋税也增多了,官府还在征召劳役,募兵备战……”有一人,忍不住抱怨道:“只盼这战事,早点过去,这个冬季,只怕不比往常,难熬了!”
“说得是,我已有意回乡种地去……”
一干底层小民,情绪多受感染,货郎见了,赶忙道:“诸位,今日所言,只是即兴而发,可不许乱传,否则官府治我个散步谣言、蛊惑人心之罪,在下可吃罪不起。”
“诸位安歇,我且告辞了!”说完,一大碗茶水,连着茶叶沫子喝尽,撂下两枚蜀国所制铁钱,挑起货担,便离开茶肆,迅速了容入人群,消失于市井之间。
而茶肆间的议论,却并没有随着货郎的离开而有所降温,这些市井小民,并不是真正在乎国家大事,仅当茶余之谈资,另外一方面,也确实涉及到他们的生计。
蜀国富庶,一在国库仓廪,二在官僚、地主、商贾,对于内外小民而言,仍旧挣扎于底层,温饱难料。而一旦战事不利,府库消耗超支,不论税负、徭役,首先针对的,却是这些蜀国小民。
几乎可以预见的,只要北方战事有个结果,蜀军若败而汉军不罢,蜀国国内,将有一大批的庶民百姓,会破产。
而在成都城中,类似茶肆中的议论并不少,酒楼、书坊、棋室,乃至勾栏妓所,各种版本,各种似是而非。
事实上,秦凤战事未休,而蜀国国内,已是流言四起,议论纷纷。从北到南,从兴元府到成都府,越往来,消息越离谱,越失真,但很多人,越相信。
当然,热议的风潮背后,自然有人在推波助澜,鼓风弄潮。
成都城内,一所民宅,巷道幽静,少有人往,院内的杏也已然金黄,随着秋风,不时有落叶飘零。
一名身着麻衣的小个子,敲门而入,在宅中人的引导下,进入室内。简陋的屋内,已然等着十几名装扮不一的汉子,那名货郎,正处其中。
小个子入内,扫了一圈,只冲着一人,给了个眼神。
“十多日来,我等游于内外城,各依场合散布,混淆视听,成都民间,流言已盛!”那人起身答道,声音中带着川音。
小个子点了点头,精瘦的面庞上,几乎不带表情,直接道:“很好!不过,这么大的动静,必然引起成都官府的警惕,接下来,可以停止行动,潜伏起来了。露了面的人,先出城躲躲,注意行踪。剩下的人,继续隐遁城中,刺探成都城防布置!”
“是!”
干练的一番吩咐后,小个子便离开了,而剩下的密探们,也各自散去,十分有序。
这些人,属于大汉枢密院下辖的军情司,专事刺探内外、及诸国政治、军情,在职能上,与武德司有一小部分的重合。成立的时间,比武德司还早些,但是论名气与地位,却明显低于武德司。毕竟,武德司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
即便如此,在枢密院的支持下,军情司也在不断发展壮大中,仅后蜀成都城内,便有数十名密探潜伏着。
而此番,秦凤大战开始之后,后蜀国内的动向,包括兵马调动、粮草转运、关卡防御等一系列的消息,络绎北传。散布流言,只是兼职罢了。
当然,武德司在其间,也扮演着一个不轻的角色。
第252章 后蜀君臣
在秦凤战端初起之时,孟昶还紧张了一段时间,每日召集文武,察事议军,筹集关注北方战事。
初时,蜀中还有臣子,嘲笑汉军,说其不依天时,不看地理,选择盛夏动兵,劳师攻坚,只需深沟高垒以拒,汉军必然挫败。
果然,先是“初战告捷”,未及喜悦两日,败报来了,黄牛等八寨失陷,折兵过半。其后,汉军大举入寇,兵临威武城。
事实证明,汉军的强大,一如往常,即便天时不佳,进攻仍旧犀利难挡。孟昶当时便将口出“狂言”的那名郎中给贬了。
不过,战事接下来的发展,倒令孟昶稍稍安心,李廷珪这个败将,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汉军兵势虽强,终究受阻于威武城下。
战事虽然拖延下来,但于蜀国君臣而言,就是好消息了。就如前线蜀军将帅所考虑的那般,拖时间,耗钱粮,蜀军根本不怕,成都君臣,也是这般想的。
从初秋,到而今的季秋,双方鏖兵对峙于凤州。而孟昶紧张的神经,也慢慢地松弛下来,将前方的战事,交由枢密使王昭远等人处置,不再每日过问。
事实上,对于秦凤之战,孟昶还是有些信心。在他看来,汉军也只强在军队上,至于其他,不论兵力、国力、加械,他蜀国都不弱,又兼有地势之利。
再加上,他治蜀多年,惠及士民,民心所向,军心所依。今无有大过,北汉以其强暴,悍然入侵,在孟昶看来,属不义之师,必然只有失败一途。
这段时间以来,孟昶让蜀廷的才士、词臣们,写了不少敌视、讽刺北汉的诗词文赋,似乎想要从笔杆子上,击败汉军……
“陛下,近来成都城内,流言四起,士民争相议论秦凤战事,人心浮动,大不安宁!”御案前,几名大臣候着奏事,门下侍郎欧阳炯向孟昶禀道:“臣等以为,流言背后,必有奸贼作祟,恐怕是潜入城中的北汉细作,隐藏于市井散布,扰乱人心!”
孟昶一身明黄冕服,映衬着其英秀之姿,此时闻言,顿时斥道:“既然知道,为何不调查,揪出地敌间,即行处置?”
孟昶俊目微凝,略怒道:“成都府在做什么?为何不出动差官捕役,逮捕那些居心叵测的奸贼?”
“臣等以为,北汉细作,终是少数,倘若官府动静过大,反而中其圈套,使得人心浮动,惶惶生疑!”欧阳炯道。
“那依卿的意思,就这般任由北汉细作猖獗,兴风作浪,使得流言泛滥不绝吗?”孟昶质问,二十年的帝王生涯,所养成的皇威,还是很有震慑效果的。
“臣绝非此意!”
“传令成都府,触动差役,肃清街市,禁绝民间流言。并张榜布告官民,敌间潜伏,小人作祟,禁止妄议秦凤军情!”孟昶面露厉色严厉地吩咐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