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曮闻之面喜,眉宇都松展开来,伸手接过,快速地浏览了一番,轻吁气,道:“有这封捷报,或许能够稍解陛下心中郁结!”
闻言,赵普朝正殿方向望了望,低声问道:“陛下不在?”
赵曮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更没有议论透露皇帝行踪的意思。放下军报,赵普说:“待陛下回殿,我们再去禀报吧!”
“好!”目光在赵曮身上停留了那么一刹,赵普神色平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并没有等太久,皇帝归来,二赵赶忙前去拜见。而得到前方捷报的消息,刘承祐果然打起了精神,神情如赵曮所言,确实放松不少。
“13日,史彦超与李筠二将自公安率军南下,史彦超直奔澧阳,解澧阳之围,防止杨师璠逆军撤退。李筠目的涔河村,意图先歼灭在北防御的逆军偏师,当夜,贼军见势不妙,意图亡奔,被早有准备的李筠堵在村寨内。
14日晨,李筠发起进攻,不到一个时辰,全歼之,破三千贼众,大部归降。其后,稍作休整,李筠整军南下,会同史彦超、潘美,三路监控杨师璠军,使其陷入绝境。
贼军由此兵心动荡,士气低落,其后一日两夜间,越贼寨而出,来营投降者超过千人。
16日,察杨师璠军崩溃在即,史、李二将率步骑,向贼军发起猛攻,杨师璠虽率中军负隅顽抗,但已至穷途,兵无战心,瑶兵作乱于内,潘美出兵攻袭侧后,大战一个半时辰,贼军溃败。
是役,诸军共斩杀贼军三千余卒,收降过万,贼军主将杨师璠中流矢而亡!”
听完赵普的回报,刘承祐并没有太过喜悦,更遑激动之情,稍作思考后,方才点头说:“李、史、潘三将,这一仗打得不错!看来,开封一年的闲居生活,也确实让李筠憋狠了,放出去就是一头猛虎啊!”
当然,刘承祐的反应也属正常,对他而言,取胜是应该的,要是打了败仗,他大概会激动些。
“根据咱后察问降将得知,杨师璠久挫于澧阳城下,见城守完备,后以弱旅攻城,死伤惨重,是欲采取骄兵、惑敌之策,麻痹守军,而后发起突袭,集中精兵,全力攻城。当然,澧阳的潘美察觉贼军异动,早有所备。
原本,杨师璠是准备在14日遽然发起进攻,然而史彦超在13日便急行军百里至于澧阳,直接使得杨师璠的计划落空。
而在史彦超兵至之前,杨师璠还下令将澧水浮梁以及转运船只全部焚毁,意图效破釜沉舟之故事,激励士卒,忘死而战……”赵普说着,都忍不住露出少许蔑笑。
“如此看来,周行逢委任此人为主将,倒也有几分考量,至少通晓些兵法,有股子狠决!”刘承祐评点道:“不察形势,不看军心,强行效仿楚霸王,自断绝路,结果自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陷大军于绝境,全军覆没,不足为奇!”
“陛下说得是!倘非如此,想要将杨师璠全歼于澧阳,也没那么容易!”赵曮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关于此战详情,还需由枢密院做具体汇报!”赵普说。
“传郭荣,再将几名宰相一起唤来!”刘承祐当即道。
“是!”
未己,崇政大殿内,中枢重臣齐聚,由枢密使郭荣就湖南战况作详细汇报。
郭荣还是如往常,言行举止带着强烈的个人风采,只是因前线捷报,语气振奋了些:“……澧阳之战后,西路贼军瓦解,只需稍作整顿,即渡江南下,向武陵进军。一旦武陵拿下,则洞庭大泽西南即被控制,岳州的周行逢军则立陷孤危,进退失据!”
“说说岳州那边的战况?周行逢军如何了?”刘承祐问。
郭荣答道:“回陛下,如今韩通已率禁军、州兵及荆南降军,总计水陆三万余卒,进据三江口。不过受慕容延钊军令,逼而不战,以对峙为主。
慕容延钊的分析很准确,我军粮械充足,士气高昂,周逆则相反,急于求战,想要速决。原本,受制于水军,我军形势稍处下风,魏璘率水师参战之后,双方战于洞庭,互有死伤。
后周行逢又调集步卒,从三江口与巴陵城两路攻我营寨,意图从陆路取得突破,在韩通等将的指挥下,被击退……”
“澧阳之战后,周行逢会如何反应?”刘承祐问。
这个时候,魏仁溥开口了:“如欲苟延残喘,当放弃岳州,撤军回武陵,乃至长沙,再图固守,否则侧后遭受威胁,势难持久。但从开战以来周行逢的表现看,这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性格刚戾,有决断,否则也不会这般主动北上,以图破局。
越到末路险局,只怕其会更加疯狂,孤注一掷,猛攻三江口之军。若能击破我东路兵马,其危情大解,甚至可以溯将而上,威胁公安、江陵!”
“魏卿对周行逢的性格,很是了解啊!”刘承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又看向郭荣。
郭荣还是那般自信,眼色没有任何变化:“不管周行逢如何决策,于我军而言都不重要!他若不惜代价,亡命从三江口破局,则韩通、杜汉徽等宿将足以制之!慕容延钊已自江陵发,领军向澧阳,无论他作何选择,都逃不脱一个败亡结局!”
说着,郭荣又解释道:“另外,根据澧阳败兵所报,在破敌之前,杨师璠营中便已无隔日之粮,而后方更是数日未有辎需补给。湖南诸州,已完全不足以供给贼军前线作战。
澧阳军如此,周行逢军纵然情况良好些,也绝计好不了多少。军报自澧阳转呈东京,又是数日的时间,臣料此时的周行逢,已在崩灭边缘!
而从军情司对湖南诸州的刺探来看,为了供给前方,湖南军府是刮地三尺以筹措钱粮,穷其丁壮以战,尽其妇女转运。
如今湖南,民情大困,怨声载道盈野,反抗愈烈。上下离心,周氏实则已对湖南失去控制!
周行逢穷兵黩武,耗竭民力,尽空钱粮,慕容延钊原料湖南会在一月之内,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半个月都支撑不了!”
“是故,臣以为,平定湖南,兵争之事,已不足为虑,朝廷需要提前考虑善后事宜了!”
从郭荣口中可知,湖南攻略形势,可谓一片大好。然而对于大汉朝廷而言,更头疼的,只怕还在后边。简单地讲,平湖南易,治其地难!
荆南对于朝廷而言,百万户民,战略要地,得之大益。而湖南,有一说一,就是一个大负担,支离破碎,残破不堪,但是,负担再重,也得收归朝廷治下。
对于郭荣的分析,宰相们显然也是同意的,范质就苦着一张脸,沉声说:“陛下,自马希广、马希萼兄弟相争以来,湖南诸州乱事频发,战火不休,八年之中,有六年都处在灾祸与动荡之中。
如今,又遭周行逢如此祸害,战事结束,朝廷接手的,将是一个动乱、饥荒的湖南。如郭枢密所言,朝廷确实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若战事迅速终结,留给朝廷的准备时间,也不多了!”
第31章 议治湖湘
“范卿所言甚是,你有何建议?”看着范质,刘承祐问道。
范质显然是提前有所盘算的,几乎不假思索,说道:“民足食,则致安。臣之建议,要点仅在一“粮”字。湖南破败,黎民生计维艰,食不果腹,只需派粮赈济,则足以收其心。
去岁大饥,周行逢开仓,湖南民心大悦,朝廷亦然,同样可取其效。再辅以朝廷政策,废除苛政,蠲免税赋,派遣能吏,安抚士民,恢复垦殖,则人心可安,湖南易将迅速归附朝廷!”
范质的建议,并不难猜,在场诸公,所能想到的,也无出这几点,是故都表示认同。刘承祐也点着头,道:“目前看来,湖南的情况,粮食比刀兵更能解决问题啊!”
“陛下英明!”范质礼节性地恭维一句。
不破不立,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湖南虽然被周行逢搞得破败不堪,但同样的,也减少了朝廷收治的阻力,异日可以从容地构建统治秩序。
“行营粮食情况如何?可足战后赈济?”刘承祐看向魏仁溥,他显然是打军粮的主意了。
“回陛下!”魏仁溥稍微盘算了下,明晰地禀来:“降诏南征之前,朝廷向襄阳屯有各类粮米20万石,二十余日下来,刨除作战消耗,转运损费,五万余军民,消耗约在2万石。尽取江陵之后,得其仓廪之粮7万余石。
连番调动作战,兼有荆南上万水陆兵马助战,转运路途愈远,每日粮秣的消耗,仍在增长,再兼并俘虏甚众,又是一笔消耗。
不过,以眼下战局进展来看,不出意外,待军争结束,南方屯粮,仍足有20余万石粮食以供征南大军消耗,也足以赈济!”
“如此说来,倒不需朝廷另作调拨了?”刘承祐眉梢舒展,道。
魏仁溥颔首,给了刘承祐一个明确的信号。三司使薛居正,也说道:“为了荆湖之战,朝廷官储,近畿诸仓以及南方诸州存粮,几乎消耗一空,夏粮入库之前,短时间内,朝廷也无法多调粮秣。
自河东、河北及淮北,路途遥远,损耗巨大,得不偿失。再兼,今岁湖南春耕,并未被耽误,纵使因战争之故,产出有所损减,待到粮熟,也足可缓解湖南匮粮局情。
是故,于粮米一事上,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刘承祐抬指,感慨了句。
略作沉吟,刘承祐道:“湖南饱经战火,疮痍遍地,如欲使湖南治安,大战之后,还需遣干臣典政,收拾民事。诸卿,可有能主持湖南大局的人选?”
闻问,李涛当即说道:“右谏议大夫昝居润,可当其任!昝公在朝在外,素以谨勉著称,处事练达,有镇守典政之才,再兼性情温和,品行高洁,足以收拾湖南,还其治安!”
听李涛推荐,刘承祐不由瞟了他一眼,稍微琢磨了下,虽然点了点头,但并未直接表态,观其神情中流露出的意思,似在行与不行之间。
皇帝这样的态度,让李涛心头有种莫名的滞涩感。眼神一转,李涛又道:“陛下,如欲使湖南归治,除了朝廷派良吏干臣,还需辅以湖湘士人。前者,以周行逢出身寒贱,脾性粗野,狠戾好杀,士人多鄙之,而周行逢行军府之霸道,独宠李观象之流,更使文士离心。
湖湘之地,不乏理事之才,远识之众,如能尽收其心,湖南归治,亦不远矣!”
听李涛这么说,刘承祐回应道:“朕固有此意!”
“那石文德还在澧州吧!”突然提起一人。
闻问,李涛当即解释道:“正是!当年,马氏兄弟争位,马希广以石文德为使来京,向陛下请援,陛下以其为湖南宣慰使,南下澧州,宣扬大汉之王化善政,陛下之英明恩泽。”
“既然如此,李卿可安排一下,让石文德替朝廷继续招徕安抚湖南文才贤能之士。”刘承祐当即吩咐着:“长沙也是人文荟萃之地,马希范当年搞出个天策府十八学士,也不知如今,还剩几人!”
“是!”
“迁调的荆南的官吏,都安排好了吗?”刘承祐又问道。
“自朝内及近畿,共选拔文吏11人,已然奉命南下,接掌三州政务!”李涛答道。
“吏部这边,还需遣专使,对原荆南职掌吏员进行考核,取其能者,提拔善用,不贤者,即行处置!”对于其办事效率,刘承祐显然还是认可的,悠悠然地说道:“荆南已为朝廷治下,必须消除高氏当政之时的怠政与不良风气,从而树立我大汉的政风!”
“遵命!”
“平定荆湖之后,对于两地行政制度的安排,诸卿当也有提前考量吧!”刘承祐又提起一事。
对此,由范质发言回答:“荆湖广大,足看分为两道,然谅其初下,可暂归划为一道。待安政宁人,削除南方格局诸国后,再进行调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虽然是反问,但显然,范质对于自己的想法还是很自信的。而从刘承祐的反应来看,也是认可的。
“既如此,对于布政、按察、转运及都司,中枢这边,也需提前做好准备。欲治政,先举贤,荆湖广大之地,两百万丁口,务必重视!”刘承祐叮嘱道。
“是!”
提完此事,刘承祐面容彻底舒展开来,环视一圈,神态间带着点轻松的笑意:“而今,澧州战事方休,朗、潭未下,岳州鏖战正酣,我们君臣已于此畅议善后之事!是否太过放松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明显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郭荣神情,也松弛了些,平静地说道:“军事时势如此罢了!湖南之事,善后之务更重军事攻伐!”
“澧阳军报上提到,杨师璠军有一支瑶卒蛮兵?”刘承祐突然问道。
闻问,郭荣解释着:“这支瑶兵,属辰州蛮,约三千众,军甲虽劣,但这战力不俗。首领名叫秦再雄,传闻有勇有谋,被周行逢拜为将军。澧阳决战之时,率众投降!”
“蛮人……”刘承祐嘀咕了一句,脸色稍稍恢复严肃,说:“溆州蛮酋符彦通那边是什么情况,前番遣使联络交通,还没有消息吗?”
郭荣说:“使者王虔朗受命即动身前往,只是至今犹未有结果,或许是被符彦通扣下了。不过,以臣之见,五州南蛮,已不足虑,周逆即将败亡,他们断然不敢与朝廷为敌。
根据军情司所报,周行逢前后往溆州派遣了三次使者,欲说得符彦通出兵,都杳无消息。以臣猜测,那符彦通只是在观望形势发展!”
听完郭荣的解释,刘承祐即向诸宰相道:“湖南蛮人的治理,也需提出个章程来了。彼辈汉化程度不低,当终属异族,政策方面,还需慎重拿捏。但有一点,移风易俗,出耕为民!”
“是!”李涛应道。
又考虑几许,刘承祐问郭荣:“那瑶酋秦再雄与俘虏如何处置的?”
“暂且羁押于澧阳,编制其众,为大军辅助!”郭荣说。
“传制军前,将那秦再雄解与一众蛮将,解送至东京,朕要见见他们!”嘴角露出了点透着阴险的笑容,刘承祐抬手挥袖道。
第32章 郭氏之虑
殿议之后,诸臣各自散去,刘承祐单独留下郭荣,君臣二人信步于宫室之间。刘承祐比郭荣高大半个头,论形象,却是要比郭荣好上几分。
当然,二者之间年纪几乎差上一轮,没有太大可比性。刘承祐尚年轻,而郭荣随着年岁渐长,长年身处高位,练气养望,倒另有一种中年男人、事业有成的气质。
“澧阳一份捷报,朕可安睡几日了!”仰面感受着夏日的热度,刘承祐有些感慨。
他这是言不由衷了,荆湖的战事,从始至今,都没到让他寝食不安的地步。他只是,随便找个话头罢了。
“前方有慕容延钊执掌大局,又有众多精兵强将效力用命,中枢又有诸贤能安理内外,湖南小患,陛下自可高枕无忧!”郭荣露出一点内敛的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