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琼解释说:“两川多阻,将来攻打,免不了硬仗。末将也与蜀军交手过几次,比较熟悉。另外,北边都平静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战争,末将也想到汉中去立功……”
“此言倒是一点不虚,很实诚!”刘承祐评价道:“等北巡结束,就让你去汉中大营!”
“谢陛下!”张琼身板雄直。
打量着他,刘承祐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张琼,你告诉朕,当真觉得宿卫事务繁杂,难堪其任,才想离京的?”
“不敢欺瞒陛下,这是缘由之一!”张琼说。
“哦?那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刘承祐说。
这下,张琼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了:“另外就是,南方只剩蜀、唐几国,势必难挡大汉兵锋,若长久待在东京,只怕很快便无仗打,无功立了!”
刘承祐又笑了:“你可真是个实诚了呐!这天下终有太平的那一日,你再和朕说说,待到宇内一统,国家再无战事,无仗与你打,无功给你立,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那时,末将没有战死沙场,便带着陛下的赏赐与俸禄,回家置办些田宅,然后喝酒吃肉,习武打猎……”想了想,张琼答道。
“要求倒也不高!”评价了一句,刘承祐摆摆手:“你去吧!”
“末将告退!”
“对了!”又开口唤住他,刘承祐以一种告诫的口气说:“朕知道你性情粗直,脾气暴躁,与同僚关系处得不甚好,还常有打骂军士的劣迹。这些毛病,希望你能放在心上,尽快改掉。”
“多谢陛下教诲!”
张琼兴致昂扬,神采奕奕地退下了,刘承祐却不禁摇了摇头,这个张琼,勇则勇矣,终究只是个厮杀将,难起大用。其人性情缺陷十分明显,胸无城府,直来直往,从其态度与表现来看,即便给他看门护院,都不够资格。
蹙着眉头考虑几许,刘承祐召来张德钧吩咐着:“去,通知石守信,让他进城,接掌宿卫!至于张琼,直接让他回东京,找枢密院做安排!”
“是!”
越过行礼的几名随驾宫婢,踏入陈饰简单的厅内,符后正带着三名皇子等候着,食案上摆着一席菜肴,尚且冒着热气。
“我没来晚吧!”刘承祐挂上了和煦的笑容。
“比起你通知的,晚了近一刻钟,不过,饭菜还未凉!”符后瞥了眼刘承祐。
作为嫡母,随驾的刘煦与刘昉,也是由符后照料着的。此时,刘昉正仰着脑袋,噘着嘴,乖乖地被大符上药,刘煦亲自端着个药碗在侧,边上刘旸好奇地看着。
“他这是怎么了?”刘承祐问。
符后十分细心地将药膏,擦拭在刘昉的双唇周围,嘴里说:“北边干燥多风,有些不适应气候,嘴唇红肿干裂,我特意命人,准备了些药!”
打量着刘昉,小娃苦巴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嘴略肿,红得过分,跟吃了一锅辣椒一般,涂上药膏后,更是滋润地发亮,舌头还忍不住往上舔。
见此景,刘承祐不禁笑了:“他这是风吹多了吧!”
大符忍不住道:“若不是你,任他乘马,风吹日晒,冷暖交替,否则,何至于此?”
刘承祐有些不以为然,探手摸着刘昉的脑袋:“怎么样,还想骑大马吗?”
刘昉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刘承祐有些好奇。
“总是有人给我牵着缰绳,有时还抱着我,不能奔驰,还要被风吹……”刘昉红着小脸,嘀咕道。
“这小子,这就想跑了!要是真把你摔了,我怎么给你娘交代?”刘承祐揉了揉他的脑袋,呵呵一笑。
“用膳吧!”大符招呼着。
食不言,寝不语,对刘承祐一家而言,是不存在的。看刘承祐神情间几乎难以掩饰的疲惫,给他夹了块肉,大符关心道:“你这一路奔波,察问政务民情,有些辛苦了,在沧州歇两日吧!”
感受到符后的关切,刘承祐摇摇头,淡淡然地应道:“这么多年都辛苦过来了,这点不算什么?再者,这些事情,本就是我这个皇帝的职责与使命!”
符后美眸望着刘承祐,轻柔地提醒道:“出发后,我似乎听你说,此行是为了游玩放松的……”
“是吗?”刘承祐很自然地反问一句,回忆了下,似乎真的说过类似的话,然后道:“我问过楚昭辅,清池距离渤海不过一百多里地,明日吧,我们去看看大海,看看其广袤无垠,浩瀚壮阔,看看日出海平面……”
第82章 瓦桥关
顺安军,归义县,临易水,居其阳,原为涿州属县,石晋时期归契丹,汉初之时,趁赵延寿北伐幽州成功之际,被何福进率军收复。后刘承祐整顿北面边防,归义县遂为顺安军驻所,城关的名字声名很盛,曰瓦桥关。
瓦桥关设立的初衷,本为抵御契丹的威胁,当然,具体起到了多少效果,还有待商榷。毕竟当初,耶律德光南下之时,可以算是从容越过,在当下,名头不够响亮,也并不是什么强关险塞。
河北三关的名声,还是在北宋防御契丹的过程中,慢慢传扬开来的。对于当下的大汉而言,以其地理通衢的优良位置,仍旧沿袭下来,加固修缮,设险防守。
顺安军使为罗彦瓌,作为早期投靠刘承祐的将领,自开国以来,便长驻北方,移驻瓦桥关,也有两年了。虽然没有太大的军功,但在军中的地位、资望却是在逐步提升。
因为国家战略重心在南,北戍的汉军,基本只能训练、驻守,没有立功的机会。多年下来,许多戍边的将领,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平衡。
而刘承祐,也很照顾这些将领的情绪,也理解,是故对于罗彦瓌等边将的关注,从来不加少。虽然少了实在的战功,但品秩不断提高,待遇按期加增,逢年过节,也少不了来自天子与朝廷的犒劳与赏赐。又时不时地,派遣朝中将帅北上巡边,察阅军情,关注兵心,去岁就是殿帅慕容延钊奉命巡视。
到目前为止,刘承祐几次出巡中,动静最大,距离最远的,都是北上巡狩。由此可见,他对北面军事的重视。
乾祐九年四月初一,阳光明媚,天清云淡,易水南岸,一千五百名威武甲士,阵列于此。官兵们军容整齐,雄壮英伟,各个都换上了新发放的夏装。
旗帜有异,这些甲士,并非都是顺安军下的戍卒,而是由北面五军及都部署本部所挑选的精干之士。却是闻天子北巡,一干军将们商议,在都部署安审琦的安排下,各自从军中选拔精锐前来,既作迎驾,也准备接受检阅。
毕竟,皇帝难得北来一次,都想好好表现一番。当然,此事也是提前上报行营,得到天子首肯的,否则,光一个擅自调动军队的罪名,就是难以承担的。还是在御驾到来的敏感时期,哪怕安审琦尊为陈留郡王。
在队列前,北面上下数十名汉将,严整地候立着。其中,除了都部署安审琦外,便是顺安军罗彦瓌、永清军马全义、保定军董遵诲、雄安军韩令坤、信安军郭进五军使了,这就是大汉北面防御的核心将帅了。
季风带着海、河的潮湿,吹拂而过,旗帜飘扬,绳带拂动,一干将士,已然等待多时,然而都没有不耐之色,一个个始终保持着肃立,像雕塑一般。
不管心里活动如,至少面上始终保持着沉稳与耐心,连已将满六旬的安审琦,都静立于前,其他人又岂能有所怨言。
直到日头上移,众人已然等待近两个时辰了,几名背插小旗的骑士,飞驰而来,近前矫健地跃下,躬身应道:“启禀都帅,御驾已至五里外!”
此言落,众人俱是精神一振,苍髯皓须的安审琦,当即一挥手,吩咐道:“都打起精神,准备迎驾,将我北军,最雄壮的面貌展现在陛下面前,谁出了差错,也不需本帅多说了吧!”
“是!”
又是约两刻钟的等待,随着仪仗冒头,御驾缓缓北来,易水南岸,顿时鼓角齐鸣,北军威武将士,热情相迎御驾,以军礼相拜。
而感受到北军的雄壮的气势,护驾的禁军卫士也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凝神肃穆以对之,似乎想要与之比拼。毕竟,谁还不是大汉精锐呢?
銮驾至军前,刘承祐慢慢地走出车驾,站在辕上,视线落在迎驾的将士身上。这是他北巡以来,第二次出驾接受迎拜。
“北面都部署臣安审琦,携北面诸军将士,恭迎陛下巡阅!”安审琦带头,长身恭拜。
扫了一圈,千军伏首的感觉,着实令人陶醉,刘承祐手一挥,道:“众将士免礼!”
“谢陛下!”
“请陛下检视三军!”安审琦在前,意态激扬。
“准!”
安审琦当即做了个手势,后边的军阵,顿时提刀举枪,动作整齐划一,山呼万岁。虽然人不算多,又处在开阔的易水河畔,猛然爆发出来,还是足够震撼,堪比万军。
“请陛下,渡河入关!”安审琦请道。
回身入銮驾,给张德钧使了个眼色。张德钧高声说:“陛下有谕,请安都帅登驾叙话!”
“谢陛下!”安审琦恭敬应命的同时,脸上却不动声色。到他这个年纪与地位,不似一般人会轻易感动,当然,面对天子的恩遇与尊待,该有的臣节表现还是很到位的,态度规矩而恭谨。
“末将请为陛下牵马扶辕!”等安审琦登上銮驾后,罗彦瓌站了出来,恭请道。
“准!”
得到准许,罗彦瓌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地上前侍驾。那表情,那动作,不像一位镇边多年的将军,更似一个谄媚的狗腿子。
而见其表现,剩下的几名军使,或多或少,都有所鄙视。当然,更多的,则是后悔与羡慕,没曾想让这厮抢了先。
罗彦瓌此人,素来机敏,眼光准,见机快。从当初,天下未定,中原未主,契丹势盛,罗彦瓌便截夺军马,投奔刘承祐,就能看出他的不凡了。
御驾在罗彦瓌与御者的策动下,缓缓启动,向易水上的浮桥走去。车驾外,仍旧是紧密的护从,以及声势不减的“万岁”呼声。
众星捧月间,刘承祐收回了目光,看向安审琦,温和笑道:“安卿这是将北边最精锐的军士,都选到此地了!”
“还有更多的军士,同样精锐,想要迎候陛下,只是未选上罢了!”安审琦应道。
“可惜,朕却是不能一人一军地接见了,倒拂了一众将士的心意!”刘承祐叹道。
“迎驾的将士们回到驻地后,会将陛下的恩威与关怀,转述与他人的!”安审琦的政治觉悟,显然很高。
第83章 抉择
脸上洋溢着笑容,尽展欣赏之意,冲安审琦道:“有此雄壮之师,镇守北境,朝廷乃安!类此师徒者,不消多,只需万卒,何愁北虏不定,雠耻难雪?”
刘承祐这话,也就是耍耍嘴皮的功夫了,师旅有强弱,兵卒有勇怯,迎驾的官兵,都是北军中的精锐菁华,若真有此过万卒众,当真可恃北讨了。
对其言,安审琦平静地应道:“陛下壮志雄心,终有一日可实现!”
“对了,燕王到哪里了?还未南至吗?”刘承祐问。
闻言,安审琦禀道:“昨日收到哨关上报,燕王一行,已近永清,估其脚程,今日也当至!”
皇帝巡至北边,自然少不了召见燕王赵匡赞,并且提前下诏,召燕王南下,欲于瓦桥关举行会面,联络感情。而赵匡赞,显然也奉诏南行了。
“随众有多少人!”刘承祐问。
“千骑轻甲!”安审琦说:“臣已下令,让沿途关卡、驻军,严密监视,警惕不测!”
“不必如此!”听其答,刘承祐当即拜拜手:“燕王镇守幽州多年,乃柱国大臣,燕卒亦是我汉军儿郎,这般戒忌之举,反倒显得我们心狭,引起其疑虑。
传令下去,放开关卡道路,沿途官兵,当以诚相待,不得有怠慢迟误之举。另外,朕遣近臣北迎,你派一名军官为向导!”
“是!”安审琦拱手,恭维说:“陛下胸襟开阔,以诚相待,令臣钦佩!”
稍微停顿了下,安审琦一脸坦然状,说:“陛下,非臣背后进谗,臣就任北边,亦有两载,对幽州与燕军也有所了解。其镇关多年,本自成一系,早年时,汉辽激恶,边境交锋不断,幽州为北面屏障,作为汉辽之间的缓冲,功效甚大,朝廷得以徐图恢复,专心南事。
然而,自乾祐四年,汉辽和议以来,边境少事,国民得安,幽州横亘于汉辽之间,则属左右逢源,首鼠两端。几年下来,燕王多年不朝,与朝廷已是若即若离……”
比较难得地,安审琦主动提起幽州之事,表示其担忧。闻之,刘承祐脸上笑容微敛,说:“幽州之事,安卿的顾虑,朕岂能不知。只是,当初以幽燕派赵氏父子,便可料今日之局情。不论汉辽之间关系如何,燕王与幽州对大汉北疆防御的功绩,是无法抹杀的!”
“陛下!”安审琦说:“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今日之局势,也大异于当年。于大汉而言,燕军之弊,也更甚于其利。
据闻,如今幽州,常年备有一万步骑,诸关塞堡垒及涿、易二州,亦布置有一万多军丁。以三州不到二十万民,供养两万多兵备,可称穷兵黩武,而朝廷每岁还需调拨钱粮,助其养兵,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而燕军下属,多骄兵悍将,不敬朝廷,唯尊燕王……
臣以为,当此之时,陛下当速下决断,对燕军采取动作,以作剪除,消弭祸端,一解燕军之忧。否则,长此以往,必致大患,甚至可能影响对契丹大局!”
安审琦这一番言论,刘承祐眉头锁了起来,沉声说道:“安卿呐,你是一言,将朕心中的隐忧,尽数戳破了啊!如你所言,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契丹休整这么多年,国力日复,大敌在北,不宜轻动啊!”
“正因如此,则更不当与其挟敌自重的机会,如今方可制,日后难料啊!”安审琦说道:“以陛下之英明,只怕对幽燕之事,也是洞若观火,还望早定决议!”
“依安卿之意,朕当如何解决?”刘承祐轻轻一笑,看着安审琦。说起来,即便被委以北面都部署之职,统管诸军,但这还真是安审琦头一次,主动向他进言献策,谋国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