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多解释,刘承祐转而关心起四名皇子:“你们年纪还小,若是站累了,到旁边歇息一会儿吧!”
“君父在上,儿岂有叫累的道理!”刘煦应道。
“我要陪爹爹一起等!”刘旸说。
有两个哥哥表态在前,刘晞与刘昉没有作话,仍旧安安静静地等着。
事实上,从收到燕王南来的消息,到传令文武齐聚等候,一直到燕王一行,抵至关城,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当千员燕骑南来,刘承祐不假思索,直接带着人下关,城门大开,直至吊桥前等待。
而赵匡赞这边,一行护卫着空荡荡的銮驾而来。在白沟驿遇到安守忠,从其口中得知来意与天子的宠幸,他终究力辞不就,没有乘坐銮驾,而是十分恭敬地似卫护天子一般,保护着銮驾而来,并且加快了速度。
然而,及至关前,见到这番郑重而浩大的迎候场面,心头的复杂情绪更重了。
赵思绾在旁,也是意外不已,感慨着:“看来天子还是知礼的,又是銮驾,又是亲候,对大王,诚意深厚啊!”
没有搭理赵思绾,隔着半里地的距离,赵匡赞手一挥:“全部下马!”
燕骑的素质当真是很高的,闻令而动,令行禁止,整整齐齐地落马。
“赵思绾陪我前去面君,其他人原地候命,不得靠近!”赵匡赞吩咐着。
“大王,就我们两人?”赵思绾稍露迟疑。
“就我们两人!”语气不容置疑,在他身上瞄了一眼,又道:“把你的佩剑、武器,全部留下!”
“是!”
很快,赵匡赞先整理了一番甲容,而后与赵思绾,一前一后,直趋御前。待到靠近关前,隔着数丈远,赵匡赞三跪九叩,以示恭服:“臣赵匡赞,参拜陛下!”
从赵匡赞进入视野开始,刘承祐便一直注意着他的表现,结果还是让他很满意的,几步上前,亲自搀扶,语气温和地不得了:“燕王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扶起他,刘承祐笑容满面,尽是感慨:“当初永清一别,至今已近七载,多年未见,朕对燕王,甚是想念啊!”
面对汉帝那一脸温和的笑容,赵匡赞双目之中尽是感动:“臣德行浅薄,怎敢劳陛下如此信重,亲自迎候,万不敢当。还请陛下回銮!”
“燕王当得起,朕来都来了,以你我君臣之间的情谊,何必在意些许俗礼!”刘承祐哈哈一笑,一手紧紧抓着他手腕,往力牵,嘴里道:“燕王一路劳顿,朕已命人在关内备好酒宴,今我大汉北边将帅齐聚,可谓一场盛会。走,我们进城,喝酒聊天……”
“谢陛下!”
汉帝的盛情,实在让赵匡赞有些吃不消,只能亦步亦趋,不自在地跟着,同时和其他汉将,保持着善意的微笑……
瓦桥关一行,赵匡赞注定要忐忑得度过。
第90章 安全脱身
初夏的阳光,不似春季的和煦,也不似盛夏的酷热,却有带给人一份闲适与慵懒,明亮的光芒丝丝缕缕洒落大地,照在道途间,仿佛能驱散萦绕在路上军旅身上的压抑。
燕赵之旗轻扬,汉旗傍之,在瓦桥关待了足七日,同汉天子进行一番亲切的会面与交流后,燕王赵匡赞一行,终是得以顺利脱身,北返幽州。
夹道有树木林荫,茂密而旺盛,后边是坚实的关城以及营壁,渐行渐远,对于心怀鬼胎的人而言,有种越远越轻松的感觉,就仿佛逃脱虎口一般。
随着瓦桥关城渐渐消失在视野,被丘林坡岗而遮蔽,赵思绾彻底回过头,不作南顾,重重地松了口气。
注意着赵思绾那一副放松的神情,赵匡赞说道:“赵将军是过于紧张了!”
“大王,也只有远离瓦桥关,末将方能真正放下心来!”赵思绾露出了笑容:“实言以告,这几日,末将感觉我们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注意到赵匡赞默然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末将的生死不足惜,唯恐大王的安危,干系重大啊!”
“这段时间,天子对我们,也算是礼遇重待了。”赵匡赞瞥着赵思绾,说:“你赵将军,也得到天子亲自敬酒,赞你功德与豪勇,怎么,就一点感触都没有?”
“天子固然礼遇我们,但诸般热情,却是让人有些难以适用!”赵思绾应道。
“是啊!”赵匡赞英俊的面容间,也不禁流露出少许凝思,幽幽道:“天子的做法,确实让人不禁猜测,为何对我们如此热忱厚遇,那温和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不瞒大王,这几日,北面军将,轮番宴请,末将是推不得,辞不得,应邀则生疑惧!”赵思绾一脸后怕的表情:“末将当真担忧,饮宴之间,会突出伏兵,刀斧加身。”
“你这却是过虑了!”看赵思绾那仍带疑惧怕的神情,赵匡赞从容地说道:“天子前后,从未显露羁留之意,言谈行为,尽显热忱,既然放我们北归,足见朝廷大政不改,其心之诚!反倒是你,诸般戒忌小心,只怕引人注意啊!”
闻言,赵思绾脸色变了变,咧嘴笑道:“末将只是一粗人,哪有大王的涵养,沉着冷静,处变不惊,不减风度!”
在到瓦桥关之前,赵思绾在心里可做好了各种应变准备,然从弃械随着赵匡赞觐拜刘承祐开始,一切筹谋盘算,都成了空。与随行的燕骑隔离,凭他一人之勇,半点挣扎都难有。
在瓦桥关的这几日,赵匡赞一行,受到了最隆重的礼遇与最热情的接待,没有一点不融洽之处,唯一让人感到不和谐的,大概就是皇帝的态度太温良和蔼,让人有些吃不消。
对赵匡赞,刘承祐以兄礼侍,着众将敬酒不算,还让几名皇子举杯。夜间,又拉着他君臣对饮畅谈,纵论天下,并让皇后亲自给二人斟酒,若周淑妃在,估计还会让其弹奏几曲,用以助兴。其后,又抛下美娇娘,与赵匡赞同榻,抵足而眠,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至于赵思绾,刘承祐也亲自持杯相敬,回顾其功劳,多有赞誉勉励。说起来,赵思绾对大汉还是有战功的,乾祐元年,王峻率师抵御孟蜀入寇,败蜀帅张虔钊于鸡峰山,当时血战破寨,赵思绾乃是头功。那也是赵思绾的名字第一次传入刘承祐耳中,其后便是王峻上奏,言赵思绾桀骜不驯,凶狠残暴,狼戾不仁,必至祸患,请刘承祐将他斩杀。
王峻当初,或许是因为赵思绾对他不敬,得罪了他,以致打击报复。但从后续的发展来看,王峻所言,倒也中之。
而别看赵思绾,个性凶暴,向以乖张桀骜示人,平日里对汉帝也颇有不逊猜疑之言论,但真到了刘承祐面前,虽然免不了少许矜持,但也更像面对猛兽时给自己披上一层保护的外衣,乖巧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谦恭陪笑。
此时,回返途中,思及自己在瓦桥关中的表现,赵思绾竟难得有些羞臊之感,只觉有些丢面。
总体而言,瓦桥关谒君,赵匡赞始终保持着从容淡定,而赵思绾,则是被害妄想,疑心生鬼,兀自难安……
“大王,虽离关城,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北返吧,以免汉帝改变主意,派军截杀我们!”赵思绾的被迫害妄想,显然已经有些严重了,心里估摸了一下,向赵匡赞进言:“北边就是白沟驿,我们直接从刘李口渡河,只要过了巨马河,也就无忧了!”
“放松点吧,赵将军!”听其劝谏,赵匡赞轻叹道:“天子若真想谋算于我们,在瓦桥关,有的是机会。既然放我们离去,我们不妨坦然些,在此徒自疑忌不安,却没必要,表现得不堪,反倒让人小瞧了!”
“大王说得是!”又想了想,赵思绾不由得表示认可:“是末将多虑了!”
“大王,若有下一次,再不能这般南来,置身于危城之下!”赵思绾建议道。
“哦?”赵匡赞饶有趣味地看着赵思绾:“依你之见,往后天子再召,我当如何啊?”
“末将以为,纵使天子不亲自北上幽州,也需在巨马河之北,永清就不错……”
“你倒是也敢想!”赵匡赞淡淡一笑。
考虑了一会儿,赵匡赞吩咐着:“回幽州之后,将新购得的三百匹战马,进献到东京吧!”
“什么!”赵思绾闻言脸色就是一变:“那可是我们花重金购得的啊!大王你也知道,汉辽之间虽然边贸繁荣,但契丹人对马匹交易的控制监管何其严密,我们购得这批战马,可废了多大代价,就这样献给朝廷?”
赵思绾语气中全然不乐意,赵匡赞也理解,毕竟他们口中那批战马,是补充给赵思绾部下的。但理解归理解,他的决定与命令是不容质疑的,赵匡赞的语气也有些严厉:“我意已决,回去即办,汝不必多言!”
注意到赵匡赞的表情,赵思绾再是不甘,也只好闷声应道:“是!”
见状,赵匡赞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说:“我多年未朝,每岁逢节,也只是上表。不过三百匹战马罢了,抵得上朝廷每年协发我幽州的那么多钱粮?”
“我甚至在想,若有机会,当亲率文武,进京述职谢恩!”
听赵匡赞这么说,赵思绾阴晴一阵,沉默少许,说道:“大王,这三百匹马,献给朝廷,末将无话可说。可我军中,分与他部的马,得收回,以供训练……”
因为财政的缘故,燕军之中,在军备之上,也是有些精打细算的。此番从辽西部族,分批购得战马三百匹,补充赵思绾部的同时,也裁汰下三百疋旧马,分给他部。如今,赵匡赞想要献马,等于是拿他赵思绾的“财产”,自然想要讨回,怎么样都不能亏了他赵将军。
听其言,赵匡赞也明白其心思,笑了笑:“也不必这般麻烦了,先委屈你一下,回幽州后,孤从王府调配一批钱帛,再设法采购吧!”
“是!”赵匡赞一番温和的态度与言语,赵思绾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观其那并不可好看的神情,赵匡赞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只是眼睑微微垂下,眼神愈显深邃。经过此番南下,经过这些年的暗中观察,此时的赵匡赞已然给赵思绾定性了,这是个危险份子,再任其发展,迟早牵出大祸。
此前容忍之,是念其侍奉赵家多年,勇猛敢战,但如今,很明显的,此人是越发认不清自我了,扩充实力与影响,也有些不加收敛。
幽燕未来如何,暂时还难以下定决心,还需坐看天下局势的发展,但对赵思绾,必需得有所打压措施,监视控制了。
燕军的将校,能用的可不只一个赵思绾……
第91章 作别西行
“……帝不好弄,严重寡言,及长,面紫色,目睛多白。初事唐明宗,列于麾下……”
关衙之中,清脆而明晰的读书声自刘煦口中发出,刘承祐正座案上,听其背诵,手中自然地翻阅着几个儿子的课业,脸上露出的满意的笑容。
刘煦口中背诵的,乃是由已故史臣贾纬同宰臣薛居正等史官学士合纂之《高祖本纪》,乃是皇子们学习的必读的一篇,也是刘承祐授意太傅张昭教习的。
直到刘煦背完其中一段,方才告停,刘承祐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四名皇子。
“你们学得如何?”刘承祐看向二、三、四子,问道。
刘旸说:“虽然不如大哥能够熟练背诵,却已能通读!”
刘煦赶忙应道:“儿亦只能背诵其中一小段!”
“那也不错了!”刘承祐的双目之中,满是和蔼,对着四小儿,教育道:“我也并不要求你们能够全篇背诵,但需通读。
史官们写得很好,尽述你们皇祖经历!让你们习读之,是要你们好生体会,皇业肇基之艰难,牢记创立江山之不易,那是你们皇祖,一刀一剑,浴血厮杀,打拼出来的。
你们作为皇子,身上流着父祖的血脉,享受着皇室的尊崇,也肩负着维护社稷,巩固江山的责任。《本纪》所记叙,亦有国初局势之紧迫,社稷之艰难,宗庙之危颓,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大汉江山,来之不易。
为父已经在竭力收拾天下,为子孙后代,建基谋福,但二三十年后,这江山,却是要靠你们兄弟了……”
刘承祐的一番话,几个小童,不管能理解几分,但从彼等严肃认真的表情来看,显然还是听进去了的。
刘煦带头,郑重地说道:“儿等将来,必定以皇祖、爹爹为榜样,维护我大汉江山!”
“去吧!今日就到这里,给你们放个假,下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刘承祐露出一个慈父的表情。
“谢爹爹!”刘昉欢呼了一阵,率先迈着小腿,撒欢而去。
刘煦最为矜持,规矩地行了个礼,方才温温吞吞地离开,但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也明显松弛下来。作为学生,面对检查课业的老师,不论优差,总归难免紧张,尤其此番,检查的可不是张昭那老学究……
“官家,燕王一行,已然起行北归了!”张德钧前来禀报。
“朕的礼物,给了吗?”刘承祐随口问道。
张德钧说:“小的亲自交到燕王手中的!”
“他们什么反应,说了什么?”刘承祐问。
张德钧答道:“燕王面无异样,只是恭拜于道间,表示对官家的感谢。倒是那赵思绾,如释重负,似乎急于北归!”
“燕王其人,还是明理的,深晓臣节,值得托付。倒是那赵思绾,暗中戒备,急于脱身,仿佛朕这里是龙潭虎穴一般!”刘承祐嘴里嗤笑道。
“官家说得是!赵思绾为燕军大将,手握兵权,素来骄横,心怀贰心,官家或可设法除之,以消后患!”张德钧接话道。
“呵呵!”刘承祐乐了,笑吟吟地看着张德钧:“你这是给朕出谋划策吗?”
闻此言,张德钧清秀的面庞倏地一变,赶忙说道:“小的多嘴!请官家恕罪!”
“去把陈留王以及五军使唤来!”收回目光,轻拂过袖子,道:“另外,再通知石守信,准备起行。此番北巡,就以此地,停留甚久,也该动身了!”
“是!”张德钧绷着身体,问道:“敢问官家,下一步欲巡何处,好教石将军做探道准备、路线安排!”
稍微考虑了下,刘承祐说:“向西,先去保定军,再往真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