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观察着厮杀的形势,指着远处道:“辽军之中,不乏能人啊!否则,也不至令我军遭受如此损失,诚为大敌啊!”
说着,杨业却取出挎在马背上的一张宝雕弓,也是天子赏给他的。杨业这一身装备,没有一件不是刘承祐所赐,是故,以此戎装作战,杨业总有种荣耀加身,士为知己,效死而报的冲动与振奋。
张弓搭箭,强弓的劲道通过曲张的弓弦彻底地展现出来,他瞄准的,正是在辽军阵中指挥作战的耶律屋质。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早就进入了杨业的视野。
此前一直按捺住没有出手,如今,突发一矢,直直扎向耶律屋质。而耶律屋质这边,正鼓舞着士气,勉励作战,他也发现了,汉军攻势已疲。
当杨业所发之箭,破空而来之时,耶律屋质完全没能反应过来,若不是亲卫推了他一把,只怕那支强劲的利箭就直接穿透他脑门了。
即便如此,耶律屋质也是惊魂一场,跌落在地。他一倒,辽军顿时一阵慌乱,攻杀的汉军,都是百战之卒,经验十分丰富,趁机而进。
耶律屋质布好的这道防御,不足一刻钟,再度被破。后边,杨业继续带人向前突击,一边挺进,一边引弓,目标还是指向被抢护着的耶律屋质。
这一次,没有意外,耶律屋质虽有所闪躲,但直接射中其背,即便身被甲胄,难免受创。面对杨业神射,汉军将士气势一振,杀声更烈。
山口外,已经有上万的辽军逃了出来,在萧护思等人的整顿下,安抚住。耶律璟经过一番狼狈的逃亡,也出来了,虽然安全了,但心中的羞愤之情,无以复加。
顾不得许多,当即命人前去查看情况,尤其耶律屋质的情况。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汉军仍在沿道追杀,势如破竹,连败耶律屋质。
有随驾的近侍,劝耶律璟先行离开,被耶律一顿马鞭,抽得满地打滚。终于收到消息,北院大王重伤,正在被汉军追杀。
这下,耶律璟是彻地怒了,当即让皮室军详稳耶律撒给,领军去接应。耶律撒给不愿意,说要保护辽帝。
虽然欣慰其忠诚,但耶律璟还是冲其怒吼道:“北院大王乃国家柱石,若无他全力抵挡汉军,岂能尔等全身退出山道,必须给朕把他救回来!”
一直到辰时两刻,天色彻底转变,黑红的云彩仍旧存在,但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并逐渐转大,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之中。
清凉的雨水,洗刷着山岭间的血迹,也给陷入杀戮中的汉辽两军降温洗脑。这一场春雨的降临,也给杨业的袭杀,画上一个句号。
雨并没有下多久,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了,云宵雨霁,太阳再度冒了出来,天边彩霞依旧,越发绚丽美妙。
岭间各处湿淋淋的,此前汉军就靠着辽军留下的一些毡帐、车辆遮风避雨。杨业怀里抱着刀,靠在一面内凹的石壁下小憩。要知道,从昨夜起,他基本没有得到过休息与睡眠。
“将军,辽军向东撤了!”
随着哨兵的禀报,杨业一下子活了过来,当即问道:“当真?是部分移军,还是全兵而撤?”
“全部撤了,没有一兵一卒留下!”
闻之,杨业是不喜反生疑惑,康在遇也有些纳闷:“辽军就吃下这亏了?”
“向东,应当往上京方向,会同武州方向的辽军。这么急躁,莫非是武州出了什么战况?”杨业猜测道。
云州这边都选择了撤军,那文德那边的辽军,显然也不可能坚守逗留,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不管如何,对于杨业军而言,辽军撤了,便是好事。至少,他不用忙着南撤了。
一面命人北出,继续监视查探,以免出现其他意外,同时,开始安排将士,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战胜后的汉军,不由得欢呼起来,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杨无敌”的呼声,响彻山岭谷地……
第266章 断云岭大捷
当杨业军徜徉在美好的春光下,清理战场缴获,享受胜利果实之时,辽帝耶律璟率着败军向东疾行。当然,不是因为惧怕杨业军了,只是经此挫败,因伏击大胜的辽军士气,再度遭到重创,实无心再战。
三万多辽军,经过伏击以及杨业的突袭,损失过万,虽然不乏诸多在山中走失的,但还能组织起来,拱卫在辽帝身边的,只有不到两万人了。
并且,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值得庆幸的,大抵要属损失的兵马,以部族军为主,皮室军的伤亡倒没有多少。可以想见,此番汉辽大战后,契丹诸部卒必定是怨气沸腾,他们从征作战,前前后后,死伤实在太惨重了。
至于其他随军的辎重、财货、马匹、牲畜等等,则是完全顾不上了。
北院大王耶律屋质,一直是殚精竭虑,如今终于可以得到休息的机会了。杨业那一箭,力道极强,铠甲的防护被穿透,扎入肉里。万幸的是,没有射中要害,但经过山地逃亡的折腾,未能及时得到完备的抢救,以致流血过多,还在昏迷中。
而让耶律璟匆匆东进的原因,也如杨业所猜测的那般,武州的辽军出问题了,耶律沙在撤军过程中,被汉军追杀,损失两万多……
这对耶律璟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急于东进,却是打算去收拾烂摊子的,同时,对于耶律沙的表现,也十分愤怒,觉得他有负信任,两次撤军,一次南口,一次文德,都出问题了。
当然,从实际而言,耶律沙这名辽国大将是有些委屈的。去岁自昌平撤军,有高怀德及汉军强行纠缠,不得已与战。
而这一次,在收到辽帝的命令之后,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做撤军准备。并且,在迷惑汉军方面,做得很到位,对慕容延钊大军的袭扰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问题呢,还是出在汉军这边。自动兵之后,按照此前的布置与作战方针,慕容延钊领大军稳稳推进,在面对辽军的疯狂袭扰之时,还有意放慢了脚步。
但是,慕容延钊用兵,从来都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稳扎稳打,却不代表自缚手脚。早在动兵之前,便从各军之中抽调善于跋涉的部队,尤其是此前参与过灭蜀之战的将士。
总计五千卒,由韩重赟率领,自怀来北入燕山,在向导的带领下,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行近三百里的山道,其意直插辽军后方。李重进也请命随军,走山路迂回绕袭,既吃苦受累,还有风险,但对于戴罪贬职之身的李重进而言,慕容延钊能给他个机会,大抵都是看在柴荣的面子上。
而慕容延钊则率领大军在正面与辽军周旋,吸引其目光,对此,辽军是毫无察觉。因此,当耶律沙弃守文德,率领吸引汉军注意力的两万多骑兵快速后撤,在文德县西北二十里处的断云岭碰到韩重赟军时,可想有多惊讶。
当时,经过十二日的行军,汉军历经千辛万苦,从曲折崎岖的山道中解脱出来,正隐伏休整,准备从背后朝辽军发起一波攻击。
面对耶律沙军的动向,韩重赟与李重进立刻就判断出了辽军的目的,这是还想逃。韩、李二将,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领兵拒之。
断云岭这个地方,就如起名,形势险恶,再加上有羊河穿流,在汉军抢占道路设防的情况下,辽军想要快速通过,除了正面突击,没有其他选择。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突然展开,汉军人少,且在翻山越岭的过程中消耗的精力没有得到恢复,但是占有心理优势与时间优势。
辽军则人众,且归心切切,在生存的动力的,爆发出的能量也是可观的。但是,想要冲破汉军军阵的阻截,又哪里是容易的。
慕容延钊那边,则是不动如山,侵掠如火。得知辽军后撤之后,即令郭崇威率领五千骑追,又石守信领兵跟进,他自率中军随后,至于文德县,只派了一千卒去接手。
是以,在前后夹击之下,耶律沙那两万多军很快便陷入穷途,被逼得没办法,耶律沙带着人往羊河水里闯,淹死者无数。最终,只有十余骑兵得以逃脱,与全军覆没有差别。
断云岭一战,仅俘虏,就抓了上万人。歼敌两万多,也算是一场大胜了,战果丰厚。但是,人,总归是不满足的,尤其是得知辽军撤军的情况之后,更觉得可惜。
至于耶律璟收到的,损兵两万多,那是因为随着耶律沙自文德撤军的,只有两万多军……东面的辽军,原本有六万余众,随着耶律沙驻在文德的,就有四万余众。
实际,耶律沙还是尽了些力的,提前把两万军后撤,通过野狐岭出塞了,他自己选择带人断后与慕容延钊大军纠缠。否则,要是都被截在断云岭,怕也逃不脱全军覆没的下场。
至于另外两万辽军,则驻于文德以西的怀安县,那里原本才是辽军真正打算坚守的地方。因为处在后方,在收到辽帝的撤军令后,要显得从容得多。
怀安辽军的统帅,名叫韩德枢,乃是辽开国功臣韩延徽的长子,辽国的功勋贵族。韩德枢也是个才干出众的人,早年的时候就被辽太宗耶律德光誉为“国之宝”。耶律璟继位后,以他镇抚辽东,政绩卓著,汉辽交恶之后,被调至南面任事。
辽军的撤军显得很突然,但真正贯彻耶律璟诏命,落实其想法,连军带民一起北撤的,只有韩德枢。是故,等汉军取得断云岭大捷,赶到怀安后,只剩下一座空城,民众被迁走,房屋被焚毁,道路被破坏,水源被污染……
对于辽军而言,这一场大规模的撤离,终究没能全身而退。最终,各路辽军,是在野狐岭以北三十余里的燕子城会集。除去那些随军的胡汉百姓之外,诸军加起来已然不到十二万,且以残兵弱旅为主,精锐虽然保留了一些,但士气异常衰落。
更现实的问题是,耶律璟还得靠着这些人马,回国平乱。然而,在汉军的屡次打击之下,这些军队也是军心不稳,让辽帝头疼的事情,还多得是。
值得庆幸的是,耶律璟下边,还有不少胡汉人才,能为他效力,进言献策,整军抚民。即便如此,经过这般重创,辽国的统治也陷入了几十年来最危险的境地,比起当初栾城之战后的形势,还要紧张。除了军力国力的巨大损失之外,就是南边的大汉虎视在后。
而慕容延钊大军,在全复武州,又向西夺取怀安之后,针对辽军大规模北撤的情况,也面临一个选择。是按照既定计划,经怀安向西,与符彦卿、赵匡胤会师云州,还是北出长城,出塞继续追逐辽军。
这是根据军情变化而产生的调整,但是涉及到御营的战略规划,慕容延钊也不敢自专,是以暂驻怀安,命人往幽州请示皇帝,同时派军抢占野狐岭等险要以及长城隘口布防,并与西面的符彦卿取得联系,了解其战况。
对于辽军撤兵的选择,刘承祐也有些意外,在经过权衡之后,让慕容延钊暂不出塞,根据云州的军情而决。同时,刘承祐也安排下去,加强对辽国的消息刺探,搞清楚辽军突然撤军的原因。
第267章 亲赴云州
又是一场春雨过,清风微寒,吹拂过崇山峻岭,沟壑谷地。沿着慕容延钊进军的路线,一支约两万人的队伍,依着燕山,顺着水流,向西北行进。
中军之内,龙旗飘扬,威武雄健的骑兵游弋于两侧,小队的人马,不断奔走于前后,忽冲刺,忽缓进。土地尚且湿润,道路稍显得泥泞,行军的速度难免受到影响。
这自然是汉帝行营了。如今,已是二月中旬,汉辽大战,前后历时七个月,至今已然进入尾声,辽帝北遁,辽国实力大规模收缩,躲避大汉兵锋。
燕云十六州,也只剩下云州尚未完全平定,辽南院大王耶律挞烈率领一支孤军,在云中城苦苦坚守,残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慕容延钊在取得断云岭大捷,布置好长城一线的防御后,便自怀安提兵西进,往云州进兵。一直到二月六日,三路汉军合二十五之众,终于会师云中城下,比起计划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十日,这也是辽军撤退导致军情变化,从而造成的影响。
而在二月八日,汉帝刘承祐决定,銮驾起行,前往云州,故有此行。大臣们,不论在京还是随驾,都还盼着皇帝回京了,是以,对于他云州一行,包括燕王赵匡赞在内,都表示劝阻。
原因也很简单,新占之地,尚且不稳,恐生差池,再者皇帝远赴塞外,离京可就更远了。当然,劝是劝不住的。
刘承祐能够体谅加理解臣子们的担忧,但是,就刘承祐个人而言,此次北伐,若只以幽州作为他行程的终点,将是一个遗憾。幽云,幽云,幽已归汉治,那云州也当留下他的足迹,那么此次北伐之旅才够完美。
同时,刘承祐心中也是暗下决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御驾亲征了。是以,对于云州这个重点战略目标,他是定要亲赴。
赵匡胤统军去前线了,御营都部署由高怀德兼领,同时,伤愈的韩令坤为都虞侯。南口一战前后,韩令坤表现不错,差点因伤而亡。
至于幽州,由赵匡赞与安审琦权正副留守。没错,两名留守都是暂领,并且,燕王还十分识趣地自请为安审琦之副,用他的话来讲,晚辈岂能以安王为副。赵匡赞的政治觉悟与恭顺态度,让汉帝越加满意了。
銮驾内,刘承祐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因为道路颠簸,不断晃动,看起来有些费劲,没一会儿,眼睛就有些发酸。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馨香,有高贵妃身上的味道,并不浓郁,但很宜人。随驾的两名妃子,郭宁妃留在了幽州,因为有孕了。要说郭妃进宫已经三年多了,如今才怀上,端是不容易。
发觉了刘承祐揉眼睛的动作,凑过身来,把他手中的书给没收了,取出杯盏,倒了一碗保着温的奶酒,双手呈给他:“官家,歇会儿吧!”
刘承祐也不客气,喝了两口,啧了啧嘴,又一饮而尽,看着丰韵美艳的高贵妃,说道:“这草原上的奶酒,酸酸辣辣的,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高贵妃嫣然一笑:“官家此前提过,我特地找人酿制的,味道还需做些改良,官家若是喜欢,可多喝点!”
刘承祐摇了摇头,又拿起书。见状,高贵妃立刻按住:“官家还是该多爱惜自己的眼睛!”
见高贵妃秀眉轻蹙的坚决表情,刘承祐有些无奈,朝后一靠,说道:“漫漫长路,你总得让朕找点事情做吧,否则,岂不乏味?”
“那也要适当休息!”高贵妃说:“这些日子,你这双眼睛,太累了!”
“罢了,听你的!”刘承祐手探到贵妃腰间,准备活动活动。
高贵妃则帮他把书收好,略感好奇地问:“这本《贞观政要》,官家已然看了十多遍了,仍不释手?”
闻问,刘承祐轻叹一声:“燕云一复,江南的割据势力,被扫平乃是反掌之事,如何安民归治天下,是头等的大事。贞观之治,乃帝王治国理政之垂范,虽时移世易,多少能有些借鉴,每读之,亦有心得……”
听刘承祐这么说,高贵妃看着他,美眸之中闪过少许的心疼,他这个皇帝当得当真不轻松。北伐之事,已然穷耗心力,战事未休,已然开始顾虑起将来之事,走一步,望三步,这段时间,自东京到幽州,军前军后,各类繁重的实务,各种压力,都逼向他……
“怎么用这种表情看我?”见贵妃没有该有的反应,刘承祐收回了不安分的手。
高贵妃叹道:“官家还当保重身体啊!”
“我看起来虚弱了吗?”刘承祐眉毛一挑。
高贵妃一笑:“官家自然身强体健,精力旺盛,然再伟岸雄壮的身躯,也是需要休息的。北伐以来,既忧军事,又虑国务,连寒冬都不曾有所空闲,比之在京,更加繁累,长此以往……”
“好了!”拍了拍她手:“北伐大业,功成未远,等返京之后,朕有的是时间休息!”
在銮驾内,与美艳动人的贵妃娘娘调了调情,刘承祐恢复了正态,朝外问道:“张德钧,到哪里了?”
经过一番察问之后,方才来禀:“官家,已过断云岭,即将转向,前军正在加固浮桥,准备渡羊河!”
“我们下去走走!”闻言,刘承祐来了兴趣。
仲春时节,各处浅绿一片,野草焕发生机,林木也增添了一抹青色。空气中,能明显感受湿润,走了一段路,脚上也沾染了不少泥土,但都不妨碍愉悦的心情。
断云岭的战场,虽然被清理过,尸体尽数被焚毁,但战争的痕迹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消除的。在刘承祐欣赏春景时,张德钧来报:“官家,辽国又传来消息了!”
一下子打断了刘承祐的雅兴,接过密报一看,表情迅速恢复了麻木。关于辽国叛乱的消息,一直到断云岭之战后,刘承祐方才收到,并且,语焉不详,知其有乱,但具体情况,并不明晰。千里之外,辽国后方,情报的打探,消息传递交接,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具体细节虽不清楚,但从辽军北撤的反应,可以判断出,情况一定很严重。是以,刘承祐后来连下几道敦促命令,让大汉隐伏在辽国的密探,不惜代价打探清楚。
大汉在辽国情报网,虽然有所建树,但实际上很薄弱,以往只能通过商旅、使者了解安插,再加上收买一些部民,通过这些手段来实现,相较于对其他割据势力,情报建设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