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祐看着他:“此事,便交给你了!”
郭荣也干脆地接下来刘承祐给的这个差事。
轻轻地扶在栏杆上,刘承祐突然指着底下侍候的两个年轻人,好奇问道:“我方才便注意到那二人,颇为英武,身上有股锐气,是何人?”
郭荣顺着刘承祐的目光看去,随即轻笑应道:“这二人一个叫马仁瑀,一个叫潘美,是末将到澶州后招兵时前来投军的。马仁瑀膂力惊人,勇猛善射,潘美聪敏节义,见识过人,皆是青年才俊,一直带在身边培养。当初于陆家店救慕容……慕容使君,便有赖这二人拼死相护。”
听到这两个名字,刘承祐忍不住朝下边的两个青年多看了几眼,回头以一种异样的眼神,对着郭荣。倒把郭荣看得纳闷了,问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听你这么说,见猎心喜,我都想将之收为己用了。”刘承祐淡淡地说。
闻言,郭荣有些意外,看着刘承祐,想要分辨出他是否认真的。
不过刘承祐迅速地收回了目光,摆了摆手:“既是俊才,你就好好培养吧,异日若能成为一方大将,为国效力,也算一段佳话。”
“是!”
冷风吹多了,感觉到鼻间湿湿的,直接探手抹了一下,招呼着回帐。至于其他四门的军寨,暂时也无心去巡看了。
回帐期间,撞见了高行周,刘承祐上前打了个招呼:“高令公!”
“不敢当!”刘承祐十分客气,高行周则更加客气:“末将参见周王殿下!”
“令公免礼!”刘承祐伸手虚抬一下。
打量着高行周,年纪当真大了,须发斑驳,一脸的老态,神情之间掩饰不住疲惫。心有所感,朝其拱手道:“令公为国操劳若此,实令孤敬仰万分!”
“殿下的胸襟,也令末将佩服!”
被其说得一愣,这老令公恭维之辞说得这么顺嘴?愣神间,只见高行周郑重地朝刘承祐行了个礼:“前番朝堂上,多谢殿下仗义执言!”
刘承祐反应过来,大气地挥了挥手:“令公勿需如此,孤只是出于公心,说了句公道话,如是而已!”
不管刘承祐怎么说,显然,高行周是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了。
就在当夜,自元城中,有数十人缒城而出,投降汉营,引得城上城下,发生了一片骚乱。同时,有人出,也有人偷偷地进……
翌日,天方亮,刘知远便于御帐之中,召集全军的高级将领,举行一次御前军议。算上伴驾而来的军队,前后有近十万的禁军,再加上助战的地方军队,近百人的将校,也是将宽敞的御帐挤得满满当当的。
正常的行礼拜见后,众将发现,刘知远并没有发话,反而是看着慕容彦超。一下子,众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了。
慕容彦超呆立不动,在大量的目光下,黑麻脸变幻了一阵,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走到高行周面前,干脆地跪下:“高都帅,此前末将无状,口出狂言,这厢向你赔礼了!”
说完,便自闭着一张脸,埋下头。
对这场面,帐中的将校们都感讶异,作为当事人,高行周也愣了下,下意识地瞥了眼坐着的刘知远,然后动作不慢地将慕容彦超扶起:“将军请起,万勿如此,老夫当不得!”
人老成精,高行周当然知道,这是刘知远吩咐的,否则以慕容彦超的脾性,怎么可能会如此服软赔罪。皇帝这么给他面子,高行周又岂会端着架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功夫得做足。
这个小插曲过去后,刘知远这才开始军议,没有什么废话,单刀直入:如何拿下邺都。
众将仍旧分为两个意见。
一个以高行周为主,在他看来,邺都已是强弩之末,崩溃就在眼前,天子御临,更对其士气人心造成严重的打击,昨夜士卒缒城逃逸,便是明证。只需再等些许时日,可不战却敌。
另外一个,仍以慕容彦超为主,简单粗暴得多,攻!且支持的人,这回多了太多。十万大军,面对势单愁城,没必要再畏手畏脚,何况,再拖下去,就要立冬了!
两方之间,仍旧有所争执,只是争执的程度,没那么激烈罢了。
“今日何日?”刘知远问随驾在营的苏逢吉。
苏逢吉立刻答道:“九月二十!”
“二十五日前,朕要入邺都!”刘知远一锤定音,只给了五日的时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更赞同进攻。
刘承祐自然参与了军议,只是从头到尾,他都缄口不言,没有发表意见。
第153章 破城曲折
休整,又花了一日。
既然做下了攻的决定,在没有结果前,那便没有任何多嘴的余地。包括高行周等将在内,迅速地统一认识,协调诸军,准备进攻事宜,高行周仍是营前都部署。
不过在进攻方向上,又产生了异议。高行周建议以南城为主攻方向,毕竟此前汉军就是主打此门,将士对此处的城防、兵防也最为熟悉,护城河也填得差不多了……
但是慕容彦超觉得,南门的情况,邺兵也清楚,故南城这边,也是叛军防御的重点。他提出建议,应该反其道而行之,转攻其他三门,以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
眼见争端渐起,还是苏逢吉站出来,建议更加简单粗暴:“朝廷十万大军在此,叛军将寡兵疲,何需分主次,一齐攻上去便是。”
刘知远是厌烦了这种凡议必有异议的情况,直接拍板,四门齐攻。不过,主次还是很有必要的,乱战虽然可能奏效,但太没有章法。认真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以南城为主攻,胜势在手,宁走熟路,不辟蹊径。
在皇帝的意志下,邺都外的汉军,有如一架战争机器一般动了起来,各军、营间,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攻城的准备。此前耗费了大量人力、物料的“攻城巨兽”被推上了前线,被挑选出的冲城士卒依附在其侧,蠢蠢欲动,只待进攻命令下,便发起冲击。
平叛大军受阻于城下这么久,军民皆已厌倦,刘知远御驾至,对士气的提升有显著的效果,基本都鼓起气力,一举破城,结束这场难熬的拉锯战。在刘承祐的建议下,随军的文吏组成了一支宣传队伍,与各军、营中大肆宣慰、激励,基本都是拣着军民之所向而宣示:破城,还家,过冬。
在筹备进攻的过程中,刘承祐亲自在军中挑选了几个嗓门大的士卒,分为四波,于邺都四门,拿着制作的简易“扩音器”,轮番朝城内喊话。这等打击士气,削减其抵抗意志的事情,不知为何,高行周等人竟然没有想到。
为此,苏逢吉还自动请缨,卖弄文采地写了一篇辞藻华丽的《为天子亲征杜叛告邺都军民书》,刘知远看得挺头疼。
刘承祐见了,则直接弃用,提笔亲自写了一小段话,就两句话,言简意赅:朝廷讨逆,只诛首恶,余者不论。邺都内外,取杜重威首级者,封侯。
二十二日清晨,当一切准备待续,刘知远都亲自登高观摩战事。结果天上飘起了雨滴,且越飘越大,进攻之势顿止。冒雨攻城,尤其是冒着冰冷的秋雨攻城,那是不可能了,上下都十分郁闷地,取消作战计划。
前后筹备了这么久,在将要出手的时候,老天来作对了,分外憋屈。根据几日来的天气,起雾凝霜是常见,不当有雨才是。
天佑叛军?底层的士卒与百姓愚昧,此类的想法,若经有心人挑动,绝对会出大问题。即便汉军管控严厉,经过这么一通折腾,士气也不可避免地下滑,刘知远亲临的磅礴大势,被一场雨给破了。刘知远还御帐的时候,黑脸阴沉得可怕,似乎更黑了。
让人倍感郁闷与苦抑的是,这雨一下,便是一整日,不大,却是恼人。雨雾蒙蒙,整座汉军大营都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放眼望去,能看到那沸腾的水汽,惑人眼球。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凉意仿佛能沁入心底。
“秋风秋雨愁煞人吶!”御帐前,刘承祐文青地感叹了句。
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抬起麻木的腿,在帐前的一根栏杆上蹭了蹭脚底沾上的淤泥,清理地差不多了,方才进帐。
帐里帐外,显然是两个世界,凉暖迥然。转入“书帐”内,更是温暖如春,架着一座火炉,烧着木炭,就是气味有些重。
“父亲。”刘承祐叫了句。
刘知远坐在御案后,似乎枯坐很久了,脸上阴沉的表情,就如这冰冷的天一般,生人勿近。
“坐。”刘知远搭理刘承祐的兴致并不高。
刘承祐在炉前烤了烤,将附着在体面的寒意去除了,方才坐下。看着刘知远:“您心情不太好?”
“明知故问!”刘知远斜了刘承祐一眼,说着又自案上拎出一封奏章:“东京转来的,孟蜀又不安分了。蜀军三路出击,欲取凤翔、京兆,侯益与赵匡赞上表朝廷请援。”
内侍将奏章拿给刘承祐,刘承祐稍微阅览了一遍,眉头也不禁褶皱了下,抬眼对着刘知远:“这是想要趁火打劫啊!”
“先是高从诲,再是孟昶,这些割据诸侯,一个个地都跳出来了。此皆战事迁延招致的恶果啊!”刘知远并没显得太过激动,只是语气中的愤恨与怒意却是收敛不住。
“关右纷纷扰扰这么久,一时半会儿,确是难以平息下来。其路遥,朝廷如今捉襟见肘,也是鞭长莫及啊。只能靠凤翔、京兆两镇本身的力量阻遏蜀军了!”刘承祐在旁,叹息着说道。
“蜀军卑弱,更无将帅之才,不足为虑。朕所忧者,是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刘知远沉声说。
刘承祐眼神飘向刘知远:“您指的是,侯益还是赵匡赞?”
刘知远冷冷地说道:“朕既然接受了赵延寿的臣服,赵匡赞料想无虞。唯有这侯益,于西面用事多年,前朝之时,便有私通西蜀的嫌疑。更遑论如今,蜀军来逼,其若反了,那关右的局势将要彻底糜烂!”
刘知远的脸上,带着一些无奈之色。
刘承祐表情也是有些凝重:“不论如何,朝廷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朕已传诏京兆赵匡赞,陕州赵晖、泾原史匡懿,同州薛怀让,令其自守。关右再乱,也不能祸及河洛!”刘知远说道。总觉得,他的安排,跟没有安排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底线倒是挺明确的。
“只能等魏博乱定,才能腾出手顾及关中啊!”刘承祐说:“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破了邺都!”
听刘承祐这么说,刘知远顿时忍不住骂了句:“这场该死的雨!”
“你来见朕,有何事?”
闻问,刘承祐方才回过神一般,嘴角扬了扬,对刘知远道:“儿此来,特为您献上破城之策。”
目光不由得在刘承祐身上打了个转儿,并不是很重视的样子,问:“何策?”
“城中燕兵指挥使张琏,已愿意反正,率麾下投降朝廷!”刘承祐说。
刘知远两眼顿时一亮,急忙问道:“当真?为何不早报?”
刘承祐解释着:“这两日,我遣德清都指挥郭荣,负责联络此事,如今已然基本确定了,才敢上报此事。”
“好!二郎,做得好!”刘知远的脸色眼瞧着阴转多云、多云转晴。不过,很快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疑虑:“可信吗?”
“自大汉出河东以来,前后招降的燕兵不计其数,连赵延寿都能委幽燕之事,这区区两千燕卒,又算得了什么,只需给其保证,安其心,料想无异。”刘承祐说着:“再者,其欲降,也要先给我们看到他们的诚意!”
“什么?”
“先行作乱于城内,掩攻城内守军。城内不乱起,我军不进攻!”刘承祐回答着。
“张琏还将城中守军的虚实,尽数遣人告知。这是自城中传出的,叛军兵力布置!”刘承祐自怀中掏出一份城池的布防图,递给刘知远:“另外,张琏透露,城中军心动荡,将士降意甚烈。粮秣已然不足,此前所传言的‘兵精粮足’,都是杜重威派人宣扬的,意欲虚张声势,致朝廷投鼠忌器……”
刘知远拿着那张布防图观察着,僵硬的面庞眼见着柔和了许多。
“燕军额外提出了个要求。”
“说!”刘知远心情很好地挥了下手。
“城破之后,放其还乡。”
“此事易耳!”刘知远大气地说道:“幽燕也是兵荒马乱的,彼辈若归心炽烈,朕自当放行。”
“传谕各军指挥,来御帐参加军议。”说着,刘知远有点迫不及待地吩咐着。
……
这场雨,大概只是对汉军耐心的考验,下了一昼半夜,在子夜时分,终于停了。第二日拂晓,天色仍然是灰蒙蒙的,南大营前,孙立率着三千精选齐装的小底军士,待命。这主攻的任务,是他吼粗了脖子,方才挣来的。
另有两千余兵壮,扛着干木板,准备铺路。以雨水之故,路面泥泞,不便云车等重型攻城器械推进。
“厢主,怎么还没动静?城中当真有内应?”清晨天格外冷,手下一名指挥使忍不住搓着手问道:“天都快亮了,将士们身体都快冻僵了。”
“官家说有,那就有!”孙立对手下,那是动辄喝骂:“都给本厢主听好了,传令下去,待见到信号,城中乱起,出击之时,动作都给本厢主麻利点。谁要是拖了后腿,战后我砍了他!”
“是!”
又过了小半刻时间,周遭仍旧雾色黯淡,但眼见着亮了许多。终于,自城中发生了一阵杀声。
城外的汉军仍旧未动,一直到杀声逼近城门,自城头上竖起了几面招摇的白旗,城下的汉营中猛然爆发出一阵轰鸣的鼓声。
收到进攻的命令,就如演练好的一般,铺路,推车,同时进行。营前离城垣不远,很快,几架云车便被推进至城下,探至城头。城上的守军,显然真被搞乱了,根本不似此前,有迟滞的反击动作。
后边,孙立见状,挺剑而出,亲自带着麾下士卒,抗盾持刀,冲了上去。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成功登上城头,源源不断。
到这个地步,也不怕城中耍什么阴谋诡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