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榆林的情报传回之后,王寅武就已经坐蜡了,而刘皇帝的反应,则更让他惊惧已。甚至到面圣了,他还是没想好,如何应付此事,又如何减轻他与武德司在其中的责任。
“武德司在做什么?相州官府在做什么?银州官府又在做什么?”刘皇帝的责问仍未停止,恶狠狠地盯着王寅武:“李继迁这贼子都跑到银州,都竖起反叛的大旗了,你们事前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陛,陛下,臣有失察之过!”大冬天的,面对刘皇帝刀子一般的目光,王寅武直觉浑身难受,冷汗迭出,话都有些说不清楚,极力地想要弥补什么:“目前情形如何,尚不明了,臣已然下令,让榆林、相州探吏调查李继迁及李氏……”
“好嘛,榆林道的奏章都上来了,你连具体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一听这话,刘皇帝更是毫不留情地责难:“武德司已经堕落至此,迟缓至此?要尔等何用?”
“臣有罪!请陛下治罪!”王寅武彻底慌了,根本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太子刘旸在旁,见刘皇帝怒火攻心,赶忙出言劝道:“还请陛下息怒,保重御体。既然叛乱已发,而今之计,还是尽快平定乱事,恢复治安,以免造成更大影响!”
太子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终于敢说话了,财政使王著跟着发言:“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赵普自然不能落后,也开口了,不过反应倒也还算平静:“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眼下以平息事端为先,避免扩大,拓跋李氏,在党项部族中,有不俗的影响,必不能放任,需严厉打击!”
枢密使刘廷翰也主动禀道:“银州叛事发生后,当地官府就已反应过来,李继迁匪众不足两千,也未对银州城造成重大破坏。榆林道都指挥使王侁亲自调动兵马平乱,贼众已然溃散……”
随着刘旸与几名大臣的劝慰,刘皇帝怒火有所平息,然而听刘廷翰的汇报,又忍不住怒道:“李继迁呢,他的首级呢?”
刘廷翰迟疑了下,硬着头皮答道:“叛众溃散后,贼首李继迁率领残部遁出长城,逃往沙漠……”
“王侁在做什么,还能让贼首逃脱?”刘皇帝目光锐利地让人惊悸。
第140章 杀心大起
发泄了那么一通,刘皇帝情绪已经有所回落,人也冷静了下来,扶着御案坐下,气息平复,环视一圈,冷冷道:“说说你们的解决办法!你先说!”
见刘皇帝把目光投向自己,太子刘旸稍作思量,拱手道来:“臣以为,其一,责令榆林官兵,继续清剿残匪,肃清余孽,同时追剿贼首李继迁。
其二,令榆林官府戒严,加强治安肃清,稳定秩序,安抚人心,尽量消除此乱影响,以防另生差池!”
“就这?”听完刘旸所提两点,刘皇帝顿时露出不以为然的反应,瞥了他一眼,直接道:“不够!”
说着,冲刘廷翰道:“制令王侁,对贼首李继迁及其余孽,全力追剿,穷追猛打,朕要将之贼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刘廷翰应道:“是!不过,李继迁已然遁入流沙,一时恐难觅踪迹,再兼又处深冬,天寒地冻,一时之间,恐难见效!”
“听你的意思,逃入沙漠,就拿他没办法了?气候严寒,就不能打仗,就不能剿贼了?”刘皇帝立时质问道。
刘廷翰神色一紧,赶忙道:“臣并非此意!”
见他急切地欲作解释,刘皇帝挥手打断他:“沙漠环境固然恶劣,能给贼人提供屏障,却也限制了其活动!李继迁长于相州,他对榆林道的地理,还能有久戍边疆的当地驻军熟悉?
那是大汉的国土,是他们守护的地盘,他们能够坐视贼子猖獗?先把目标放在那些绿洲、水泊之间,这么简单的思路也需要人教?
十年没有大动作,大汉的官兵已经不会打仗了?”
刘皇帝的状态,显然不那么正常,是各方面挑着刺,表达着他的不满。对此,刘廷翰当即应道:“陛下训示,臣必然地传达到位!”
听他这么讲,刘皇帝语气不见缓和,道:“告诉王侁,对他此次平叛的表现,朕很不满意,让他好自为之!”
“是!”
刘皇帝又瞧向刘旸,继续做出指示:“传诏榆林道,实行全境戒严,对各地党项部族,严密监控,对其进行一次清查,凡与李继迁有牵涉者,不论何人,一概拿下。
若仅是一个李继迁,自不足为道,然而若让他与当地党项人勾结起来,情况才更为深重,这些年党项人滋扰不断,李继迁也打着党项人的旗号,显然这些党项人,才是祸乱之源,必须提高警惕!
让榆林道文武,都给朕警醒些,再出乱子,朕就先治他们,再平李继迁!”
刘皇帝话里,警告的意味十分浓厚,不说榆林道的文武听闻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们这些在场之人,已经感受到庞大的压力了。
“榆林道针对此乱的处置,暂作此安排!”刘皇帝又冷冷道:“但是,在李继迁叛乱过程中,那些疏忽失察,乃至为虎作伥者,陛下严惩,以警世人!相州知州、指挥使一并免职,银州军政主官下狱问罪!此事,就由赵卿处置!”
见刘皇帝看向自己,赵普老腰一绷,迅速答道:“是!”
对此,他也是早有预料,李继迁之叛,应对是一方面,追究责任,也是一方面,以刘皇帝的脾性,也不可能放过,哪怕只为发泄,也要惩治一批人。
这天下,这朝廷内外,可真是一点都不安宁啊!
“还有!”刘皇帝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满是杀机,吩咐道:“传诏相州官府,把李氏一族全部羁拿,押抵京师处斩!”
这道谕示一下,殿中的几人顿惊,适才虽然没人提起,但都知道,李继迁在榆林道一闹腾,相州的那些拓跋李氏族人,日子就必然不好过。
但怎么也没想到,刘皇帝竟然毫不犹豫,毫不留情,要赶尽杀绝,甚至不打算听取一些李氏的陈情。
虽然出了李继迁这么个叛逆,但若说偌大的李氏家族,都是叛贼,那显然有失偏颇了。过去的二十年,李氏家族,还是算安分的,再加上,李继迁只是旁出支脉,如今李氏的当家者,乃李继捧。
这样不管不顾,一刀切地打击,甚至没有审查推鞠的意思,如此做法,过于狠戾,会起到怎么的效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是要打个问号的。
然而,谁教他们都姓李,谁教他们是定难军的后裔,谁教他们曾经割据一方,若是太平无事还好,今与叛逆相涉,那就只有自认倒霉。
“怎么,你们有异议?”见几人不说话,刘皇帝扫视,轻声道。
不过,哪怕是一向以仁厚著称的太子刘旸,此时也没有贸然开口求情,他毕竟不是一味的迂腐求仁,至少在此事上,他看得很清楚,知道刘皇帝的底线,立场也就坚定,不会去挑战刘皇帝的敏感处。
“李继迁一叛乱,拓跋李氏自然不可信,未免内外勾结,该当采取果断措施!”赵普坚决地表态。
闻言,刘皇帝这才露出了点笑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安排吧!”
此言落,也就意味着,这个冬季的开封,注定是充满血色的,拓跋李氏,嫡系旁出加起来,可是有几百人的,若是将家仆都算上,那就更多了。
“陛下,还有一个情况,需要注意!”赵普应诺的同时,拱手提醒道。
“你讲!”刘皇帝看着他。
赵普道:“榆林道的奏报中提到,参与李继迁叛乱的,除了一部分党项部众之外,还有被其攻破的明堂川刑徒营!
这些年,各地的刑徒营,屡出差池,骚乱不断,可见朝廷对刑徒营的管理是有漏洞的,需要尽快弥补,加强管控。
整个西北,刑徒数以万计,这些罪人,都是对朝廷不满的,若是让他们被挑动起来,必生大祸,朝廷不可不防!”
“赵卿说得好!”刘皇帝眉毛一挑,当即认可道:“朕还当真有所忽略,此情不可不察,降一道严令,着各地官府,对治下刑徒营,严加提防!”
“是!”
“陛下!”这个时候,刘旸见机进言道:“天下刑徒,之所以对朝廷满怀怨愤,皆因朝廷对其使用过厉,监管过苛,在加上各地官府管理上有所懈怠,方致隐患重重,骚乱不已。
有鉴于此,臣以为,在加强刑徒营监控的同时,在刑徒的管理与使用上,是否可以采取一些缓和办法,以作安抚,稳定其心!”
对于刘旸的这个建议,刘皇帝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陷入了思考,不过沉吟几许,还是摇了摇头:“若是平日,倒无不可,不过,眼下局势,不适合放松,还当以控制稳定为先。这个时候求缓,只怕会酿成的更大的动乱,即便要缓和政策,也要等榆林之乱平定之后!”
“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办差吧!”谈到这里,刘皇帝已然彻底恢复了冷静,也没有更多兴致了,冲几人摆手道:“太子留下!”
“臣等告退!”赵普牵头行礼,缓缓退去。
还跪在那里的王寅武则尴尬了,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眼巴巴地望着刘皇帝,欲言又止,见其状,刘皇帝语气不带丝毫表情:“你也退下!”
“是!”王寅武如蒙大赦。
然而,还没有出殿,脸色不由大变,像赵普、刘廷翰他们,是受了诏命,得了刘皇帝明确指示,可以按部就班地去做事,处置善后。
那他呢?他武德司该做什么,刘皇帝竟然一点没有交待,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哪怕是降罪处置也好啊……
心念及此,王寅武也不由忐忑不安起来,整个人被无尽的恐惧包围着,这可如何是好,他该何去何从?
众臣退下,御案前只留下太子刘旸一人,见微倚御案,面带疲惫的刘皇帝,轻声宽慰道:“爹,还请保重御体,不要忧虑过甚,些许小乱,会平定的!”
听其言,刘皇帝舒了一口气,叹道:“一个小小的李继迁,还不被我放在眼中。我感慨的是,这开宝二十年,怎会如此纷扰不断,风波迭起……”
第141章 父子关系
“或许是我真的老了,压不住人了?”刘皇帝轻声嘀咕道。
刘皇帝喃喃自语,叹人之已老,但却没有给人一丝的消沉之感,显然言不由衷。不过,刘旸见了,还是十分贴心地劝慰道:“爹正春秋鼎盛,天下敬服,榆林只是突发小疾,无伤大体,用药根除即可,实无需挂怀!”
听其言,刘皇帝看着自己的太子,一时间收起来外表的冷硬,目光平和了许多,对刘旸道:“你说得对,只小疾儿,我若是太过重视,岂不高看贼子,徒惹天下笑?”
说着,刘皇帝抬手,于空中顿了下,方才交待道:“我把此事交给你总理,不论是西北平叛,牵涉人员的整顿,还是拓跋李氏的处置,都由你来负责,你决策之权,我暂时不管了!”
听刘皇帝这番交待,刘旸有些意外,犹豫了下,拱手道:“爹如此信重,儿感激万分,只恐才疏德浅,辜负所托!”
刘皇帝就不爱听这略显虚伪的谦辞,当即斥道:“办不办得好另说,若是还没去办,就如此迟疑畏缩,那日后你如何治理偌大的国度,如何处置那些纷繁复杂!”
看刘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旸也当即改变了态度,双手抱拳,表情严肃,语气坚决:“儿定不负期望!”
见状,刘皇帝这才露出了点笑容:“这才是大汉太子,该有的气度与担当!不要畏畏缩缩,也不要怕出乱子,更不要怕杀人!想要守好这份基业,光靠仁厚是远远不够的!”
“爹的教诲,儿谨记在心!”刘旸表示道。
从近些年的表现来看,太子虽然不时表现出一些与刘皇帝理念不符的地方,但明显变得低调,趋于保守,小心翼翼。
对于这些的变化,刘皇帝不是不清楚,因此,他心里也多少有些含糊了,不是对刘旸不满了,只是觉得,这个太子,城府似乎也慢慢变深了。
这样的变化,刘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一方面有些不爽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一方面又认为,刘旸需要有一些城府。
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下,刘皇帝看太子的目光,自然难免多些异样,也只能通过一些人事,去试探他,也是继续磨炼他。
此时,见刘旸如此表态,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处理国事的能力,已经历练出来了,朝廷上下都相当认可,我也十分满意。
你现在欠缺的,恰恰是应急权变,我还在,天下便如此多事,我若不在,你面临的情况只会更加复杂,对此,你要心里有数!”
“是!”刘皇帝这番话,已然相当开诚布公了,因此,刘旸神情间也露出几许感动。不论近些年的刘皇帝,变得如何冷酷猜忌,但对他这个太子,还是待以真诚的,这一点,刘旸也感受得到。
“爹,榆林不稳,西北这些年也渐不安,关于西征之事,是否往后压一压,既可抽出精力,平定党项之患,也可给六弟他们更多准备的时间!”情绪一上来,刘旸略微犹豫后,还是主动提议。
虽然西征的诏令已然下达了,但事实上,由于气候与交通的问题,汉军仍未大举西进。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只是把西征的统帅管理机构给架起来了,同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些军事、军令、后勤、训练等项目的准备工作。
甚至于,作为支前大本营的河西,都还没有彻底动员起来,等真正动兵征讨黑汗,恐怕也要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就是拖到入夏,也不是不可能。
西征黑汗,既有覆灭其国的战略目标,从一开始,朝廷就没有急攻速下的打算,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因此,刘旸提出的这个求稳建议,还是毕竟应时的。不过,刘皇帝思索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有些固执地说道:“只要把党项人給压制住,李继迁便成不了什么气候,榆林事榆林道解决,与西征无关。已定之战略,不可贸然更改,按照既定计划推进即可,否则岂能不令将帅官兵难做?”
见刘皇帝态度坚决,刘旸也不坚持,这种情况,他早已习惯了,有些事情,是真劝不住刘皇帝的。
这么多年,在与刘皇帝执政理念上分歧异见的应对上,刘旸也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该说的话,该表的态,他一定要展现出来,这也是刘皇帝乐意见到的。
刘皇帝不想看到一个唯唯诺诺、默默不语的太子,虽然并没有明确表达这样的意思,但刘旸自己是体会出来了。
而当皇父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时,劝阻不了,刘旸就只能尽心竭力地落实,做好监督,尽量解决执行过程中产生的一些问题,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许多重大问题的决策上,刘旸如今确实没有太大的发言权,因此,他只能尽量在执行层面努力,至少向刘皇帝表明,他是个能做事的人。
这其中的分寸把握,这些年刘旸也逐渐摸索出来了。当然,这同样又产生了一个问题,他毕竟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刘皇帝需要的也绝不是一个只会做事的储君。
事情做得再好,那也是臣,如果形成习惯,把为臣的思想,代入到为君上,那可是会出大问题的,皇帝不能从思想上就出问题。
因此,针对一些国事,刘皇帝又不断询问刘旸的看法,要他在决策层面,形成自己的想法与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