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即便汉军善攻,也不是那么喜欢打攻城战的,他们同样喜欢歼敌于野外。而汉军在野战中的铁壁防守,同样是强项。
只是,战事的展开,还是出乎刘旻等人的意料,黑汗军虽然主动进攻,但并不莽干,绝不主动冲击汉军严密的军阵。
汉军守,他们就骚扰,汉军攻,他们则退,而只要汉军无法完全保持严密的防御阵势,他们便发起猛攻,悍不畏死,不惜伤亡地拼命。
在黑汗军这样的战法下,汉军不得不采取了几次对攻,意图正面击溃敌军,但是在“卫国卫教”的宣传下,黑汗军骨头硬到了极点,就是以命换命,他们毕竟主场作战,且人多,汉军远征,纯拼消耗,即便死伤少些,久而久之,也是不足取的。
在经过大小十二次战斗后,汉军伤亡三千余人,即便黑汗人死伤更多,判断局势后,刘旻终是放弃了直接击溃正面敌军的打算,采取战略性后撤。
黑汗军见自己的战法取得了效果,便变得不依不饶,紧跟着粘了上来,想要反击,彻底击败入侵的汉军。这可惹怒了汉军,一场反击战,力挫追击的黑汗军。
小败一场,也只是打击到了黑汗军的锐气,而在交战中,黑汗人再度发现了汉军的一处弱点,那便是于阗军队。与那些整装齐备的汉军相比,于阗军就是彻底的软柿子了。
因此,当黑汗军把目标转向于阗人之后,迅速取得了成效。那些本就是被强行绑上汉军战车的于阗人,哪里能挡得住黑汗人悍不畏死的冲击,他们从征,本就只做一些辅助性工作,让他们在黑汗人的国境与其拼命,也实在做不到。
于阗人被击败,汉军自然不可能不受影响,而由于于阗人的溃败,导致了刘旻西征以来第一次重大失利,不得不再度后撤,边打边撤,足足退了上百里,一直退到亦息渴儿湖东边,方才稳住阵脚。
这个时候,来路已然被黑汗军阻断,汉军竟成困兽,被逼在盆地之中,局势一下子恶劣起来,有覆没之危。
黑汗军则看到了消灭汉军的机会,不肯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战机,只经过简单的休整,便再度压迫上去,面对此局,刘旻果断收缩防御。
而面对汉军的军阵,黑汗人也实在啃不下来,战事再度陷入僵持,并且一直到入秋。几番攻打不果,黑汗人也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变得聪明起来。
不再想着一口吞下汉军,而是采取围困战法,封山锁道,阻止安西可能的援军。毕竟,时间在流逝,汉军的士气在衰落,粮秣在消耗,若无援应,危险只会一天一天加剧。
不得不说,巴尔思汗一战,是刘旻从军以来,经历的最危险、压力最大的一仗,甚至要超过当年随杨业远征漠北。那时候,他只是一名将军,这一次,他是统帅,要为麾下的将士负责。
第256章 危险往往来自背后
刘旻年方而立,作为一个统帅而言,年纪并不算大,但行军作战的经验,却是丰富无比,毕竟出道的第一战便是参与到开宝北伐,亲身经历艰苦卓绝而又荡气回肠的漠北远征。
十五年的军旅生涯,早就练就了冷静的头脑与坚定的意志,面对困境,始终保持着镇定,如一座山岳,岿然不动,率领汉军积极应付黑汗人。
即便最危急的时刻,眉头都没有褶一下,远征汉军的士气虽有所滑落,但统帅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也都追随着刘旻坚持着。当然,底层的士卒是盲目从众,也不得不相信魏王能带领他们闯过困境,但高层的将校们,却清楚刘旻坚持的底气所在。
战前,刘旻与杨延昭等将帅已经做了充足准备,考虑到天山难越,道路复杂,自南而北进攻,困难太大,即便能一路打到黑汗国都,损失也是难以预料的。
因此刘旻做了两手打算,他这一路主力,声势浩大,一路上打得也轰轰烈烈,但却是吸引黑汗人注意力,虽是主攻,却也承担着佯动的作用。
而除了刘旻这一路军队,另有一支精骑秘密行动,选择走北路,绕过天山主脉阻隔,通过轮台、张堡,突袭黑汗国。
在安西以北,是大片的荒原沙漠,虽然同样有天山之阻,但比起南麓,却又要通畅得多。此前未选择此路,一是不熟悉,二则是没有启动灭国计划,三则是这种基本只能用一次的计策需求一击致命。
这是一个比较大胆的战略,迂回绕袭的战法并不少见,但像这样绕行近两千里,深入敌境,就是纯粹的军事冒险了。
而刘旻敢想,也敢做,甚至一度打算亲自带领偏师走北路。不过,被杨延昭、康保裔等将帅劝阻了,用杨延昭的话说,他是大军统帅,不能弃大军而走,何况,正面进攻,跋山涉水、破关拔寨,同样危险,甚至面临更大的艰难,需要刘旻统率以安军心。
当然,事实上就是不愿意刘旻过于冒险,当年老四、老六这两兄弟失陷漠北之时,造成的影响,作为亲身经历者,杨延昭可是清楚得很。
至于北路偏师,自然由杨延昭这个副帅统领,在绕后奔袭这件事上,杨延昭还是很有天分的,也很有经验。
最终,杨延昭自安西军中,挑选了六千精骑,约定好时间,稍晚由高昌城出,经轮台转向,一路向西。沿着漫无边际的大漠,顺着天山北缘,奔袭上千里,长驱直入而向黑汗东部边关阿力麻里。
阿力麻里位于伊丽河下游,在河谷西北部,属于咽喉要道,也是北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镇。或许是过去大汉从未表露过对此地的野心,也没有任何北上的意向,因此,对于杨延昭军的到来,守军毫无戒备。
即便是经过长途行军的疲惫之师,不加休整,只一个冲锋,便闯关成功,轻松地拿下阿力麻里这个黑汗国东门锁钥。
其后,经过短暂的休整,恢复精力体力,补充饮水,搜罗粮草,杨延昭又迅速提兵西进,目标直指黑汗东部大邑乙寄乌骨,同样没有多少悬念,乙寄乌骨守军虽然不乏顽强抵抗者,但迫于兵力不足,且在汉军兵临城下后城内发生了一起内乱,不到半月即宣告城破。
黑汗国内的主要精力放在南边的汉军主力上,最精锐的军力也是如此,在东北部地区的实力自然孱弱,杨延昭军人数依旧不多,但都是汉军精锐,战力不俗,也不是当地的黑汗守军所能抵挡的。
与南面刘旻大军一路啃硬骨头,直面黑汗主力不同,杨延昭这一路军,虽然千里迢迢,行路辛苦,也遭遇过一些意外与风险,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分顺利的。
毕竟,面临的对手不同。但是,远涉大漠,深入敌境,本身就意味着死亡与危险,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
同时,在北路,杨延昭也做到了以战养战的目标,与想象中的沙碛荒漠,不毛之地不同,沿途有不少城镇牧场,虽比不得大汉的富饶,但物产是不缺的。
而生存在黑汗东北部的,大多是一些臣服的突骑施游牧部落,他们接受黑汗的统治,纳贡从征。早年之时,随着黑汗国的扩张,也是获得了不少好处,打仗总有缴获。
但是,在东进的过程中,黑汗的中央朝廷固然损失惨重,更为惨淡的则是这些北方的部族。族人不停地被征召,填补东征需要,消耗在与契丹、大汉的战争中,别说赏赐了,能完整地回来都是奢望。
越到后期,情况就越严重,事实上,在最近几年,黑汗对于这些仆属部族,已经是压榨性暴力统治,诸部早有不满,甚至发生过几次叛乱,只是因为实力不足,被镇压下去了。
但黑汗对东北部地区的统治,早已是摇摇欲坠,那些被黑汗残酷统治的部族心中早已充斥着怒火,汉军的到来,则将之彻底释放出来了。乙寄乌骨城的失陷,就是有这么一批人,积极反正,杀人夺城,然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北路军进展的顺利,完全出乎了杨延昭的预料,不过,他自然是乐得如此。战情如火,为了策应刘旻大军,也为了分担其压力,在乙寄乌骨城略作停留,便带领新征召的几千突骑施部卒,马不停蹄地继续向西南进发。
事实上,乙寄乌骨城陷落后,黑汗国都八刺杀衮便已经暴露在汉军的兵锋之下了,两地只相隔四百余里,中间只隔着一道伊丽河可为屏障,堪称一马平川。
而无数战例证明,要想守住河防,需要有充足的准备与足够的实力,而这两样,都不是时下的黑汗国具备的。
因此,漫长的伊丽河,也没能挡住北路军,为其轻松突破,兵锋直抵碎叶河畔的八刺杀衮。一路上的招降纳叛,兵叩敌都之时,杨延昭军人数不减反增,已达一万三千余人,因精锐齐出,南下御敌,八刺杀衮的守军,只有不到两千。
依靠着山河形胜,八刺杀衮还是给汉军进攻造成了一些麻烦,但空虚的敌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抵抗都是无力的,最终也没能逃过陷落的结局。
由于消息的滞后,在南线,黑汗主力正与刘旻大军缠斗。当得知北路也有汉军,并且在向八刺杀衮挺进之时,黑汗大汗阿里木萨整个人都懵了,不得不从歼灭汉军的美梦中醒来。
迫于后方紧迫的形势,不得不放弃战果,匆匆西撤。黑汗人的反应,自然引起了汉军的注意,为免中了敌人的诡计,刘旻初时也没有急于追击,但是,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追击战,最终断定情况。
有了判断之后,刘旻就不客气,开始发力,全力追击,两方之间,攻守再度异势。只是这一回,黑汗人要更加狼狈,结果也更加惨淡。
在汉军的纠缠下,黑汗大军坚持了半个多月,待撤至距离八刺杀衮百里的集勒小城之时,国都失陷的消息终于传来了,黑汗人终于支撑不住了,陷入崩溃。
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后,黑汗主力大部被歼,大汗阿里木萨也亡于阵中。
第257章 数百年后的问候
亦息渴儿湖,是黑汗国境内第二大的湖泊,仅次于北部的达林库尔湖,海拔高,水极深,四季不冻,风光秀丽。同时,得益于适宜的气候,以亦息渴儿湖为中心的盆地,也是黑汗国的重要畜牧区及产粮区。
缘湖一线,除巴尔思汗之外,尚有诸多小城镇村落,像一颗颗碎钻点缀在亦息渴儿湖这颗明珠周围。集勒城地处亦息渴儿湖西端,靠近国都,向来繁荣,自大战结束后,汉军便一直驻扎此处。
出征半年之久,不是在艰难行军,便是在辛苦作战,自上而下,都格外疲惫,也需要长时间的休整。而随着黑汗大汗阵亡,军队被歼,八刺杀衮陷落,整个黑汗国东部再没有有组织的能对汉军造成威胁的力量了,也有充足的时间以及足够安全的环境去休整。
作为黑汗国的农牧重地,粮肉自然是不缺的,在汉军挺进的过程中,当地也才获得了一次丰收,大小城镇及民间,也有足够的物资,供汉军取用。
征粮的事情,自然交给了于阗人,因为当日的受挫,致大军陷入危难境地,刘旻正对他们看不顺眼。而于阗人心里也有数,在主将尉迟古力的率领下,格外用力卖力,为汉军服务筹粮。
在南线战役中,汉军伤亡惨重,于阗军受创也不轻,在黑汗人发疯似的攻击下,兵员折损近六成,只剩下不到两千人。
事实上,于阗人的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弱,这个阶段的于阗国,还算处于一个富盛繁荣的阶段,只是,他的邻居们都太耀眼了,遮盖的它的光芒。再加上,于阗军是被刘旻逼迫着加入对黑汗的作战中,战场上不尽死力,也属正常。
不过,经过一场惨痛的教训后,于阗人终于醒了,战场上开不得玩笑,容不得疏忽大意,又或者是为了挽回消除刘旻对他们的恼火,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因素,在后续的作战中,于阗人开始拼命了。
尤其是在集勒对黑汗军最后一战中,更是人人奋勇,冲得比汉军还猛,真就让他们建立了功劳,黑汗国的阿里木萨大汗,就是被于阗军一无名小卒射杀。当然,如今不是无名之辈了,刘旻得知后,褒扬其功,赐名李射汗,李也算上于阗国的国姓了。
战场上的表现,或许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战场之外,于阗人仆从的职业干得就很用心,很敬业,也格外积极,毕竟,他们也能从中得到好处。
对此于阗人造成的烧杀抢掠,汉军从上到下都持默许的态度,战争没有温情脉脉,没有好处,连汉军都没动力,何况这些仆从。
而刘旻要做的,只是尽量少做吸引仇恨的事,虽然效果不会太好,毕竟对黑汗人而言,大汉就是切切实实的侵略者。但再不济,也能让大汉的儿郎们轻松些,多些休息的时间,不为那些“俗事”所累。而除了军需物资之外,于阗人抢的东西,也要上供汉军一份。
午阳高照,投射在亦息渴儿湖面,泛着粼粼波光,强风吹拂下,水草在摇曳,波澜碧波在荡漾,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一头扎入深林。远处的高山之巅,皑皑雪峰是那般显眼,耸立的冰川,像一排巨人,守护着亦息渴儿湖这颗明珠。
侍卫们在湖畔休息放马,刘旻则与郭仪漫步在草地间,陈旧的征袍搭在肩上,被风卷起,呼呼作响,清寒的风似乎让刘旻的心情也沉静下来。
一声宣泄般的长啸,打破了湖畔的宁静,飞鸟惊,走兽遁。哈哈大笑了几声,刘旻指着清澈如镜几可见游鱼的湖面,赞叹道:“好湖泊,好水土,好景色!征战之余,还能欣赏到如此美景,也是一番情趣。
只是不曾想,在这深山绝岭,荒僻之地,竟有如此宝地,已经快入冬了,风光仍旧这般秀丽,让人赏心悦目啊!”
郭仪在旁,形象与刘旻差不多,胡子拉碴的,未及打理,当然,征途之中,也顾不得这些小节。不过,心情同样轻松,笑应道:“自古美景,往往都在人迹罕至之处。
纵然是国内,这样大的湖泊,也属罕见,未览全貌,就是不知比之鄱阳湖,谁大谁小。不过,这确实是块宝地,稍加开发利用,养民五十万,想来应该不是问题!这甚至比安西一些土地,还要优越啊……”
刘旻闻言,点点头,但随语气强势道:“现在,就是我大汉安西属地!”
“殿下豪情!”郭仪赞道。
刘旻屈身,自草地间捡起一块扁石,把握了一下,侧身对准湖面奋力一掷,石头飞窜而出,掠过湖面,留下一道道水漂。刘旻的目光紧紧跟着,由近及远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不待数完,平静的水面已然彻底荡漾开来。
等湖面逐渐恢复平静,刘旻矮身又拾起一片石,递给郭仪:“子美,你也来试试!”
郭仪闻言,也来了兴致,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年少时基本都在东京金明池玩过打水漂,如今,却有种重拾童趣之感。
郭仪也用力一丢,不及刘旻投得远,但数量明显更多。刘旻见猎心喜,立刻道:“我们来比比!”
很快,刘旻与郭仪这两个西征将帅,在湖畔比起了水漂功夫,随从的侍卫们也有了事做,那边是挑选合适的石片奉上。
一边丢着石块,刘旻嘴里一边道:“难怪黑汗国能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逐渐崛起,占据着天山北麓的大片丰沃水土,又有一个统一的强势的中枢政权,军队也不弱,还有宗教信仰的武装,已然奠定了崛起的基础。
若非他们过早东进,引起了大汉注意,若是他们用这几十年的时间,继续发展农牧,扩充人口,积蓄实力,即便大汉想制之,都不容易,就更别说打到他们境内!”
郭仪点头道:“安西离京师,已是数千里之遥,而高昌距八刺杀衮犹有两千里之距,实在太远了。能够一次投入到西域作战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若黑汗人实力未损,成败如何,还真难料!”
“这便是大汉气运所钟之处,一功一成,殆有天助!”刘旻微微一笑,面露自信。
“这片湖泊,名字得改,叫什么亦息渴儿,太拗口了!”说着,刘旻忽然道。
郭仪闻言,问道:“殿下可有兴致给它取个名?”
“当地不是传说,这是天神遗留在人间的一颗明珠吗?此湖广袤,就叫作珠海吧!”刘旻沉吟了下,有些不确定道:“是不是太俗气了?”
“不俗!甚得其意境!”郭仪道。
刘迷你呵呵笑了几声,又道:“除了此湖,我们所攻克的城镇、山川,都要更易汉名,大汉对此地的统治,就从易名开始,我们一步一步抹除黑汗统治的痕迹!像巴尔思汗城,尤其需要清除,敌都八刺杀衮,复名碎叶,吹河也改回碎叶水……”
“是!”郭仪的表情也显得郑重了些:“这些事,向德明比较适合去做!”
“你这是要把我们的大管家累坏呀!”刘旻轻轻摆摆手,笑道:“还是再向朝廷要些治政职吏吧!”
说着,刘旻抬眼望向北方,在那隔着几重山的地方,便是“碎叶城”所在。而刘旻的双目中,也流露出少许追忆与向往,嘴里呢喃道:“碎叶啊,时隔数百年,终于回来了!”
第258章 戴孝入碎叶
日落西山,倦鸟归巢,见天色渐晚,刘旻一行正欲乘兴而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飞扬的蹄脚践起尘埃草屑,一名军校打扮的汉子急速向刘旻等人奔来。
那是刘旻的亲卫军官,一向负责传令兵管理以及消息传递,注意到此人,刘旻停下的上马的动作,凝眉道:“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郭仪道:“莫非军情有变?”
很快,军官近前,跃马而下,由于动作过于奔放,趔趄几下,差点摔倒。不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快走几步到刘旻面前,拜道:“启禀殿下,京城来使,有急报!”
“京城?”这可有些出乎了刘旻意料,同郭仪对视一眼,道:“莫非京城出了什么变故,还是朝中又对我们西征另有看法了?”
郭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军官则道:“殿下,来人尽服素色,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