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侧过身,刘承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太子妃,初为新妇没两日,娇颜如花。探手,轻柔地在其面颊上蹭了一下,捋了捋几缕肆意打在锁骨上的秀发。此时的刘承祐,身体平静,思想空灵,并没有什么带颜色的反应。
大符给刘承祐的感觉确实不一般,又或许是受先入为主的影响,自带好感。当日初见之时,刘承祐一下子便记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柔中透着坚强,爽落的自信气质,高门贵女的良好教养……
最重要的是,初见之下,大符竟敢直视刘承祐那双平静得没得感情的眼睛,未露怯,反而主动问:“你就是太子殿下?”
同样是将门之女,高氏在刘承祐面前的时候,都不敢直视他。当然,不排除与高怀瑾初见时,两人便是在洞房中的缘故……
当日上符府,虽见大符,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甫一见面,便一番畅谈,进行什么特别深入的交流。
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未让他失望,已然足够。
刘承祐与他的后宫之间的关系,基本上都是,先上车,后补票,事前根本没有时间抑或是耐心去培养感情什么的。
平静地起身,动作虽轻,仍旧不免发出一些窸窣的声响,随意地披上一件绒袍,越过珠帘,刘承祐朝外走去。刘承祐起后,符氏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透亮,朝外张望,眨了眨眼睛。抬手捂了下被刘承祐抚摸过的面颊,红润滋生。
殿中的宫灯被点亮,在昏黄明亮的光线照射下,刘承祐专注的影子被投到案侧。大符裹着厚袍踏出内寝之时,便见着这样一副场景。符氏走动间,动作仍有些许的别扭,毕竟方破那啥没两日。
一大早,刘承祐已经投入的政务的处理中了,案上,已经叠了几封批示好的奏章。直到淡淡的幽香传来,刘承祐方回过神,扭头看着大符,自下斜上的角度望过去,真的大。
“你醒了。”刘承祐随口问道。
目光又投到手中的奏章上,俊眉稍凝,又是一封关于粮食的奏报。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总是个大问题。
符氏轻轻地应了声,见刘承祐反应冷淡,却也未露小女人的戚戚之态,静静地坐到他身边,打量着他的侧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做事的男人,总是最有魅力的。大符本非寻常女子,就冲着刘承祐这勤政的表现,心下便觉满意。
符氏的适应能力很强,进入东宫这两日,已然慢慢熟悉了,刘承祐对她也算恩宠礼待,入夜也很激情……虽然就如传闻中的一般,性格沈淡寡言,但看在大符眼中,却是威严的体现。
“天寒,怎么不多睡会儿?”放下手中的奏章,刘承祐将关注投放到大符身上。
面对刘承祐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大符有些受宠若惊,柔雅一笑,却无小女人之态,温声应道:“殿下勤于政事,妾身怎能贪图床榻之暖,宁侍奉笔墨于君侧。”
对她的回答,刘承祐仍不免诧异,眼神一飞,拿起刚放下的奏章递给她:“看看。孤闻你睿智明理,遇事常有见解,正好,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见状,大符却是根本不接,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国家政事,岂能听妇人之见、妾身见识浅陋,只求能侍奉殿下即可,不敢瞻顾分外之事!”
闻言,刘承祐眼闪过一丝隐晦的满意,放下奏章,自顾自地说道:“临清王与澶州节度郭……嗯,郭荣奏报,魏博、澶州闹饥荒,死百余人。”
没有去注意刘承祐言语中的停顿,大符蛾眉轻蹙,只是跟着感慨道:“妾身随父来京,沿路可见百姓,面浮饥色,却未曾想到,竟有饥饿而亡的惨剧!”
“以去岁平杜重威叛之故,那场兵祸,对邺都周边的州县破坏太严重了,战后生产未复,以致遗祸至今!”刘承祐叹了口气:
“东京也缺粮,自大汉立国以来,就无时不刻不为这吃穿问题头疼。尤其是东京,数十万张嘴要养。思之,实令人头疼!”
听刘承祐的慨叹,符氏果如其言,保持着本分,并不妄加评说。只是见刘承祐眉衔苦,尽显贤良之风,轻声劝慰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只要天下太平的,总会好起来的。有殿下如此忧国忧民,励精图治,定能致百姓安居,生民乐业。”
大符这口小嘴,还是够灵巧的。
刘承祐愁意略消,说:“也是,去岁最艰难的时期都度过了,只要国家平稳无事,再熬一段时间,日子会好起来的……”
见刘承祐平淡之间,尽显自信泰然,符氏美眸一弯,朝他露出一道和煦的笑容。
天初放亮的时候,殿堂中,刘承祐用着早膳。大符、高氏以及大着肚子的耿氏俱在,这是三个女人,头一次同时在场。
吃食仍旧很简单,绿色健康,不过有耿氏这个孕妇在,刘承祐跟着吃了些养肾的补品。
很安静,食而不言。
案上摆着一小碟青菜,冬春之际的青菜,很是爽口,再加御厨的手艺不错,鲜嫩,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殿内的气氛,虽算不上和谐,却也谈不上僵硬。在刘承祐面前,并没有出现“修罗场”之类的氛围。一直等他吃干抹净,离开之后,殿中的三个女人方才有了点异样的动静。大符与高氏两个高门贵女,“志趣”相投,浅笑交谈,耿氏则一如既往,嗫喏柔怜,一只手低调地搭在肚皮上。
……
刘承祐这边新得佳妇,尽相欢愉,消息已极快的速度传到了河中这边。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蒲州城内,节度府中,“绿主”李崇训都还没说什么,李守贞却是按捺不住怒火,摔着瓷杯爆喝。
此前,他在蒲州,与儿子期待着贵女临门,甚至都做好了亲自上东京迎亲的准备。结果,突然得来符彦卿一封解约信,惊愕不已,连发信、遣人质问,为何毁约,皆不得回音。
这下,明白过来了。
“真当我李某好欺吗?”怒不可遏,李守贞环视一圈,朝面前的几名心腹幕佐喷着唾沫。
他在大符身上,可寄托着某些心思。
“派人去关中,联络那蜀帅张虔钊!”气愤难耐,李守贞直接支使着,有点昏了头。
“节帅不可啊!”话音刚落,底下一名看起来颇为精明佐官立刻劝谏道:“此乃取祸之道,若朝廷得知,必招致祸端。时命在汉,不可妄动啊!”
再残暴昏聩无能的节镇,手下总有一两个头脑清明、见识出众的智者,又或许是受衬托所致。眼前的这名官员便是,其名赵修己,如今官居河东节度推官,跟随李守贞多年,既知其阴怀异志,屡次劝谏。
大量的事实证明,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守贞不是那么好规劝的。
“朝廷如此欺我,夺妻之恨,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旁边的亲儿子李崇训激动地助攻李守贞。
闻言,李守贞当即拂袖,止住还欲说话的赵修己。不过,又瞪了儿子一眼,想了想,却没有继续提联络蜀军的事。
“派人,盯着开封的情况,听闻,汉皇身体不好!”李守贞冷冷地说道,朝自个儿的牙将命令道。
“是!”
却没再理会赵修己的意思,命其退去。
“爹,此事就这么算了?”李崇训一脸怨愤。
“哼!自然不是!”李守贞表情阴郁:“但是,也不可贸动。看看关中的局势再说,蜀军也是废物,五万大军,拖了这么久,竟然寸步难进!”
“来人,去把总伦大师给我请来!”生了会儿闷气,李守贞又道。
总伦是个和尚,善占卜,尝施法告知李守贞,说他有人君之位。先是符家女“贵不可言”,求得婚约,后有大师点拨。
李守贞深信。
第174章 帝崩
于大汉朝廷而言,乾祐元年的第一个月,日子并不好过。外有兵祸,内有饥荒,皇帝寝疾,前番元宵佳节都过得没滋没味的。
二十四日,宫中再度传出流言,皇帝又陷入了昏迷,尔后宫门紧闭,皇帝闭见任何人。紧接着,有数名宫人被杖毙,整个皇城一时肃然。
但是,朝堂之上,彻底不稳了,再愚笨的人都预感到,大汉可能要变天了,一时间,大量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东宫。
政事堂中,几名宰臣,包括同平章事的史弘肇与刘信俱在,气氛有些压抑。刘承祐端居主座上,一脸漠然,只有眉宇稍稍皱起,眼神不时瞥向杨邠与史弘肇。
“殿下,许州上奏,有动乱发生,乱民勾结匪徒,冲击官仓,抢夺钱粮!”杨邠出声打破了平静,朝刘承祐禀道。
“乱民袭城,着官府镇压便是,忠武军节度镇兵呢?”苏逢吉直接接口道。
“许州无人主事,掌控大局,群佐不协,难以弹压……”杨邠平静地说着,只是那目光不时瞥向刘信。
刘信虽被拜为忠武军节度使,但不就镇,许州的军政,由其幕佐与朝廷指派文武官员处置。
刘承祐却是听出了些言外之意,问道:“枢相有什么意见?”
杨邠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直接答道:“刘都帅为忠武节度,治下有乱,州县不稳,当从速就镇,弹压动乱!”
“我不去!”杨邠话刚落,刘信直咧咧地说道:“一干贱民作乱,用得着本帅亲自去吗?”
刘信,显然没能察觉到什么异样,他不去,只是因为舍不得东京的安逸与舒适。再者,刘知远的病重,对他也有些影响。
听其言,杨邠则双目一瞪,高着嗓子喝问道:“都帅既为节镇,又是宗室,如今所治之民生乱,难道就不知为国家,为大汉江山定乱安民?”
一句话,把刘信给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但是蛮横地顶了一句:“我不去!”
杨邠眉毛一横,看了史弘肇一眼,目光压迫性地逼向刘信,正欲再施展一番嘴炮,却被刘承祐给打断了。
“杨枢相不必如此激动!”刘承祐盯着杨邠,语气慢悠悠的:“叔父为侍卫军副帅,协理禁军,一干乱民罢了,何劳他出马?若是随便一州县有民乱,便需堂堂的禁军统帅去平定,传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大汉,难道朝廷无人了么?”
“你说呢?史都帅?”刘承祐突然望向史弘肇。
史弘肇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支吾了下,答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不过——”
没让他把后边的话说出来,刘承祐直接强势道:“史都帅都同意孤的说法,那就这么定了,自禁军遣一将校前往即可。孤议,以小底军都虞侯史弘朗,率一军小底将士前往平乱,如何?”
“臣附议!”苏逢吉立刻出声表示支持。
“史弘朗乃史帅之弟,从军多年,想来在史帅身边也得到了几分真传,一干乱民,当翻手可定才是!”一直沉默着的窦贞固说道。
史弘肇平日里还是喜欢被拍马屁的,但此时,虽然是被吹捧,但实在笑不出来。
目光中,带着点玩味,刘承祐看着杨邠。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杨邠似乎自闭了,苦着一张脸,微埋头,却是不说话了。
“既如此,那便拟诏吧!”
待议散之后,杨邠也不继续在政事堂办公了,径离宫,一直到出宫门之后,回首望了望皇城,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却是难掩落寞。
这一次他费心折腾,没曾想,三言两语便被刘承祐连消带打,反使得史弘肇之弟被遣出京去。一股无力感充斥在心中,更让杨邠感到挫败的是,宰臣们也渐渐沉默了,变成他孤军奋战了。正常的情况下,不该是他们这些宰臣合力,将幼主给压制住吗?
杨邠的算盘,刘承祐心里很清楚,无外乎借许州的那点动乱,将刘信,这个刘知远给他安排的擎天保驾之臣给支持东京去。
有点天真的想法,到了这关键时刻,杨邠似乎仍没有看清楚状况。刘承祐的底气,从来都不在刘信这个成事不足的叔父身上。
不知为何,回府之后,杨邠便上表了一个告病条子,尔后闭门谢客,仿佛彻底自闭了一般。
得知这个消息,反倒让刘承祐诧异了,这是何故?为了应付可能的变故,刘承祐已做了数手准备,杨邠的反应,反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刘承祐依然稳如泰山,命人盯着杨邠那边,以及史弘肇。
……
“臣参见太子殿下!”
“陶卿平身!”见着找上门来的陶谷,刘承祐放下了手中的笔。
近来,以周王府出身之故,在门下省,陶谷有些张扬。
不过在刘承祐面前,仍旧低眉顺眼的,望着刘承祐,眼色中带着讨好。
“寻孤何事?有政令出问题了?”刘承祐问道。
闻言,陶谷四下瞧了瞧,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小心地说道:“殿下,官家病笃。”
这不是句废话?刘承祐凝着眉盯着他,听其下文。
见状,陶谷立刻补充道:“殿下受命监国,固然要勤于政事。然既为储君,不侍奉汤药,何以副天下之望?”
听其言,刘承祐先是一讷,尔后似有所得。什么“副天下之望”,都不是重点,侍奉汤药于陛前,待在刘知远身边才是最重要的,陶谷这是提醒自己来了。
“孤这便去万岁殿!”
很快,刘承祐便将朝政尽数留给王、苏、窦、李等臣料理,自往万岁殿,同李氏一道照顾刘知远。
……
春风渐绿汴河岸,天气乍暖还寒,汉宫中的气氛,却是越发沉重了。拖了这三两日,皇帝彻底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