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城内陈府。
这里是陈群的临时府邸,迁都失败后,这群跟随曹操而来的颍川士人还是要给予安排的。
此时,陈府内同样是四人落座。
须发有些花白的荀攸、面容刚毅带着几分威仪的杜袭、与荀攸年龄相仿,但眉宇间总给人一种阴恻恻感觉的杜畿,还有便是这陈府的主人陈群。
“我收到了元常的信,希望我们都回去,现在不比从前了,他出任了太学院的院长,科举制一旦完全推行,我们颍川可就有望成为朝堂之上不可估量的力量,甚至比从前的势头还猛。
今日寻几位前来就是商议此事的。”大家都是明白人,陈群不打算拐弯抹角。
“这事颇为奇怪,听说元常父子在潼关的时候曾经被打落大牢,就连去了许昌也在牢里待了一段时间,是借着陛下回京才释放的。”
杜袭一脸狐疑的看着陈群,“照理说他们肯定是发现了点蛛丝马迹,再加上吴懿又投敌了,元常做下的那些事根本不可能被瞒天过海,怎么会忽然就被推到这个位置上去?”
“这一点我也想过。”
陈群揉着额角沉声道:“要说林墨以此来设计我们整个颍川派系,这根本不合理,毕竟参与其中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元常一人而已。
我猜想应该是元常与吕林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样可以规避科举制带来的风波,当然,这只是猜想,也有可能是吕林有所顾忌吧。
动元常就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否则整个颍川派系的人都会有所动作,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稳。”
一旁的杜畿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许昌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经此一事,太学院院长位比三公,不是寻常想动就能动的,吕林将他推上这个位置,肯定是推心置腹了。
这个时候,我们不回去,颍川派的力量就显得薄弱了一些。
你们也知道,文若心里虽有家族,可有时候做起事来太过迂腐了,眼下三公九卿里就只有他一个颍川人,力量单薄啊。”
陈群欣然一笑,“这么说来,伯侯也赞同回许昌?”
杜畿点头后,陈群便看向了杜袭,后者耸了耸肩,“我只担心主公未必会放我们走,尤其在这件事出来后,对我们会更加留心动向的。”
“这个问题倒不需要太过担心,如果我们去意已决,主公难不成还能动手,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出事了,他只会更麻烦。”杜袭倒是挺有信心的。
“公达,你说句话啊。”见荀攸一直不开口,陈群忍不住问道。
迎上三人殷切的目光,荀攸脸上浮现一抹无奈与苦涩,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你们要走,我会帮你们,可我不能走。”
“为何?”陈群蹙眉道。
“主公待我不薄,值此危难之间,安忍背他而去……”荀攸走到窗前,透过方孔看着窗外绵延细雨,心思深沉。
“公达,你可想清楚了,吕林已经封锁了南方诸地的战马购进渠道,主公便是仰仗水军能在荆州立足,却也不再可能打回中原了。”
陈群看着他,面露不安,“我们的根都在颍川,继续跟着主公,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回去了。”
说完,杜袭和杜畿都低下了头。
人之为物是不可能没有情感的,曹操对颍川一派的人虽是有采用宗族势力对抗,可好也是真的好,如果不是考虑家族,考虑未来,他们也不至于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离开。
曹操有没有一战之力?
显然是有的,尤其是水战方面,甚至可以说凭现在的吕林还无法撼动荆襄水师。
问题就在于你没有战马啊,没有战马就没有骑兵,没有骑兵就不可能再重回中原,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他们可以跟着曹操忍一时之苦,却不能失去了回到中原的希望。
更何况,钟繇现在出任了太学院院长的位置,他们回去,可以预见的日子能比从前更好,家族也会无比壮大,这种诱惑,谁顶得住啊。
始终背对着三人的荀攸昂首望着窗外,眼神迷离又空洞,“诸位,人生天地间,总有一些事情值得我们摒弃一切去追随的对吧,否则,这人生不是太无趣了吗?
主公于我有知遇之恩,跟随他的第一天起我就发过誓,此生不负,除此唯死耳。”
奉孝已经走了,如果自己再离他而去,无法想象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无法想象,如果他挡在自己的面前问自己,为何纳富贵而弃主从,自己该如何去回答他。
奉孝,若你还在,想来你也不会走吧……
荀攸这么说,三人也就沉默了。
大家一起共事多年,彼此性格都很了解,荀攸决定了的事就不是言语可以改变心志的,这一点,他跟荀彧还真是一模一样。
只是,三人眼神中的坚定,却并没有因为荀攸方才那些话而改变。
冗长的沉默过后,荀攸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轻松的笑重新坐下,“诸位,我留下,你们才能活着离开,不是吗?”
三人心头一怔,这就是他刚才说的有办法帮我们离开吗?
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集体叛逃,那就算曹操有所顾忌,最后还是要痛下杀手的,否则荆州当地人可就要有其他心思了。
陈群抬起左手放在荀攸的手肘上,叹了口气,“公达,我们都走了,你一人留在这,未来只能被荆襄士族裹挟,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外来士子与本地士子的矛盾是每个地方都会有的,一般都是会采取抱团对抗。
这就是益州东州派、江东淮泗派之类的团体诞生的原因。
从来颍川士子都很抱团,这也让他们得以强大到令人忌惮,他们这一走,曹操身边的颍川人可就没几个了,荀攸的日子是可以想象的。
一想到这一点,杜袭和杜畿甚至都不敢直视荀攸了。
荀攸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回去后告诉适儿,愿意来便来,若是不愿意就待在颍川吧,不要让他进入朝堂了,我在这,他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的。”
“放心,一定带到。”
“公达,其他的话不敢保证,但荀家的家小,我们一定会替你照顾好。”
“公达,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荀攸依旧没有回答,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三人后相视一笑,最后起身,昂首离去。
推门而出的时候,背对着三人说道:“后天出城吧。”
说完,他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孑然而去,只是那背影让三人都觉得无限的落寞。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啊,有人来,有人走,你可以舍不得,但不能舍弃自己的路去迁就。
荀攸是很坦诚的找到曹操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没有隐瞒的必要,也没有隐瞒的意义,如果曹操要动杀心,他们很难活着离开荆州。
曹操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深深看着荀攸,只说了五个字,“你在,便够了。”
陈群他们走了。
襄阳城头走马道上,曹操就远远的看着他们登上了护城河畔停靠的客船,这一刻,他的心很痛,任凭凌冽的河风扑面而来,始终无动于衷。
身后,是曹昂,他皱着眉头,沉声道:“父亲,他们几人过去是曹家的臂膀之臣,如今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去,传出去了只怕荆州人人效仿,我们会乱的啊。
更何况,他们太清楚我们的底细了,此番离去于我们不利。”
曹操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伤感,“儿啊,要走的人留不住的,我也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否则日后谁还敢投奔于我。
更何况,公达还在呢,他没让我失望,我也不能让他寒心。”
曹昂看了看左右,进一步低声道:“父亲,儿亲自去办,不会有什么痕迹的。”
曹操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声,很苦涩,也很无奈。
曾经在许昌挥斥方遒的时候,身边跟随了多少人,可叹如今,又有几人留在身边。
曹操在这一刻,对未来感到彷徨,也感到无力。
荀攸当然好,可是像荀攸这样的人太少了,陈群他们才是大多数人的影子。
“林墨厉害啊,我把天子握在手中这么多年,自诩也算是运用自如了,却没想到这天子到了他的手上能有这样的威力,了不起。”
曹操望着东北方向,那里是许昌的方向,“一直以来我其实都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我觉得人定胜天,可这些年来,我越发的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是命里注定的。
是建安元年还是建安二年来着,我们在许昌看着曲辕犁、龙骨水车,畅想未来,当时你告诉我,林墨是想来投奔我的,只是被吕布追到萧关带回去了。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他早一天离开就没事了,他不误认吕布为岳父也会没事,吕布那天不去那条街都不会有问题,可就是这么巧,偏偏就这么巧,这不是命运,又是什么呢。”
“父亲……”眼看着曹操如此伤感,作为长子的自己却不能分担,曹昂内心也很痛苦。
曹操摩挲着城郭上的沙土,自嘲一笑,真是老了,越发容易想起过去。
最后,他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渡船,呢喃道:“希望,我们还能在许昌再见。”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们被当成了鳌拜
刘协已经二十来天没有上朝了。
许昌城里充斥着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刘协是因为久为傀儡,忽然从政根本不适应,三天新鲜感过去也就开始享乐放纵了。
有人说是他接见了两名方士,偶得长生之法,现在是关起门来炼丹去了。
也有人说是因为科举制的推行,太学院院长位置失控,导致他心境受损,有点放任自我了。
具体什么原因不太清楚,不过二十多天没上朝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臣们有什么要紧的事务就只能进宫去找刘协。
吕布去了三次,林墨也去了两次。
他们发现这谣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见着刘协的时候,这货要么喝了个烂醉在欣赏歌姬跳舞,哪怕是当朝的太尉和司空一起觐见他也摆着手醉醺醺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盘膝而坐,说是刚服用了什么丹药,需要吸收,还等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出可是把很多的大臣都看懵了,渐渐的还真是开始相信刘协露出了他昏君的模样。
当然,这也怨不得他,帝王之术,亲政治国这都是需要时间去浸润的,刘协自登基开始就是傀儡,一当就是十多年啊,突然亲政了,哪玩的了,皇帝也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当的。
直到一个月过去,他才在荀彧、杨彪等人的督促下终于开始朝会。
结果大清早的过来,大臣们是生生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内侍吆喝上朝。
进入金殿后,吕布和林墨甚至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刘协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说道:“众爱卿有本便奏。”
于是,开启了大臣们此起彼伏的奏报。
这一个月啊,积下了多少大事是可想而知的,这一天的朝会格外漫长,足足开了三个时辰大臣们才把要汇报的事情全部过了一遍。
整个过程里刘协都显得很恍惚,要么是摆手点头同意,要么就是根据所报事情的分类看向吕布、林墨和杨彪,俨然一副昏君模样。
“诸位爱卿,朕准备入夏后人头税增收十钱,以用于皇陵的建造。”
刘协说完,满堂文武就愣住了,一个个都呆呆的看着他。
好嘛,几个时辰你都不说话,一说话就要钱啊。
荀彧第一个就站了出来,拱手作揖道:“陛下,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曹司……曹操逃跑时又裹挟了大量百姓,中原已经是十室九空,十钱听来不多,可均摊到百姓头上却是一笔巨款,眼下休战不正是为了养民吗,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爱卿此话不妥。”